李棠平日里梳着未出阁姑娘的丫髻,喜欢穿淡雅的月白或明亮的藕荷色长裙。今日却把头发整齐束在脑后,穿玄青劲装,脸上更是没有半点面纱,正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十个精壮男人。
成欢刚踏入院落的脚步停下,站在一棵修剪整齐的松树后冷眼看着她。
小时候谁会想到,她会长成一个不守本分的女人。
“你会些什么?”李棠问第一个男人。
“鄙人是螳螂拳第十三代传人,昨日在高台上打趴下八人,其余人个个投降不敢接近。”这人穿一件灰扑扑的大袍,翻折衣袖露出肌肉虬结的胳膊。可他那张脸倒不像走江湖的,白嫩得很,透着一股子吃软饭的劲儿。
成欢撇了撇嘴。
李棠看起来却很满意,走到第二人面前问:“你呢?”
这人长得略黑些,但五官俊秀,一双眼睛颇大,睫毛长得似乎能拿绳子捆起来。他声音洪亮,向前一步站得离李棠近一些,开口道:“殿下,鄙人是顺来镖局的镖师,镖局倒了,只好自己出来混口饭吃。鄙人用棍,精通十八路打狗棍法。”
成欢竖眉。
李棠颔首微笑,往前走去,一个个问得清楚明白。
于是成欢陆续听到了八卦掌、九宫神行拳、白眉臂、神鹰枪、罗汉拳……等等一大堆在他眼中花拳绣腿的东西。不过,罗汉拳不应该是少林寺的吗?
仔细看,那果然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除了脑袋光,长得那是一个好看。
连和尚都要!
成欢冷哼一声,从松树后走出来。
今日成欢穿着玄青常服,头上没有官帽,身上更没有官袍,这十个新挑来的护卫不认识他,看他进来,个个转过头来。
李棠也转过身来,却没有跟他打招呼,只有些狡黠地笑道:“这位老哥来晚了,本公主府的护卫已经挑好了。”
老哥……
成欢脸一黑,开口道:“这一帮子杂碎也能当护卫?”
小和尚合手叹一声阿弥陀佛,其余新护卫可没修过禅没这般好脾气,个个向他围过来。
“说我们是杂碎,倒要看看你怎么样!”
“就是,”李棠看着他,也摇头,“不知道这位老哥怎么样?”
成欢还未有动作,便见黑压压一群人向他攻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没带刀二没带剑,只有拳脚可以用。
李棠和小和尚一起并肩站着,李棠是要看好戏,而小和尚……
“小师傅怎么不去呢?”她问。
小和尚合掌道:“不与天斗不与人争,阿弥陀佛。”
李棠不再理他,认真看别人如何争斗。
一大堆拳脚枪棍向成欢身上砸去,他没有躲闪没有抢夺兵刃,而是迎面向前踢去。
眼花缭乱间,李棠只看到他甚至没有用手,便一脚踢倒两人,再直直向前撞去,肩膀撞歪一人,这才出手,使枪的和用棍的不知怎么便缠在一起,俩人双双扭转身子倒下。倒下时带倒另外几人,那几人竟然也站不起来。
场中一下子空了,只余下站着的成欢和摆出螳螂拳架势的最后一个护卫。
合着人家都已经打完了,你架子还没摆好呢。
李棠忍俊不禁,便见成欢向前一步,螳螂拳护卫向后退一步,终于慑于他一人打倒八人的威猛,变拳为合掌道:“在下佩服佩服,这护卫我不干了,给你,让给你。”
说着便要跑。
成欢斜睨一眼冷声:“银子。”
那人战战兢兢,把袖中银两掏出搁在地上,一溜烟逃掉了。
地上东倒西歪的护卫虽然没有外伤,却疼得连呼饶命。李棠命人把他们扶走检查伤势,小和尚向前一步拦在成欢面前,低头道:“阿弥陀佛,施主戾气逼人,万勿靠近殿下。”
打了一场很解气,成欢不想跟这小和尚计较,看向李棠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你在做什么?”
“选护卫啊。”李棠看着他虽然大打一架却仍然白生生一点红润都没有的脸,无辜道。
“本将军给你的护卫不够多吗?”问完这句话成欢就后悔了,他明明知道,李棠是为了选效忠于她自己的人,选敢扇他一巴掌的人。
那人现在恐怕还没生出来。
“不够好,”李棠果然摇头道,“而且成将军不要以为今日你能打趴下这些,本宫就永远选不来最好的。这便叫千金买马骨,等世人都知道公主府要用人,便会蜂拥而至。”
蜂拥而至又如何,你不是只挑好看的选吗?
李棠眯眼笑着,现在这些只是为了扬名,放着好看的不选,难道要选难看的影响食欲吗?
成欢点头:“随便你怎么折腾,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些你选的护卫,一律不准带入将军府。”
“连小和尚都不准带?”
“不准。”
李棠啧啧两声摇头:“不过,谁说本宫要嫁入将军府了?驸马都尉不都是上门女婿吗?”
她退后一步拎起裙裾浅浅施礼:“成将军,欢迎你入赘公主府,至于你的那些护卫,可以全带来。”
看着成欢气得通红的耳朵和脸上强装镇定的神情,她含笑道:“反正本宫有钱,养得起。”
在公主府选护卫,且选好看护卫的消息传遍京都时,有一家人不太坐得住。
他们便是逐渐没落的护国公府。
老国公夫人一听到这令人瞠目的消息,便带着七分酸三分恨对赵舍道:“亏得没有娶她,不然真是辱没了先人清名。”
赵舍垂头不语。
可成欢娶她了,且为了娶她抛弃了四镇节度使这样的天大权柄。
想起那一日在中秋夜宴中,成欢和金国皇子争夺李棠的样子,赵舍心中便有些闷闷。
但他旋即想起,自己的心上人是清幽,是一舞名动京城,才艺双绝的清幽。
为了清幽,他需要在这个家里有更大的话语权,尽快把清幽娶进家。
原本清幽希望赵舍可以做驸马都尉,然后在外和她双宿双飞。
但眼下这驸马都尉是做不了了。
“对了,”老国公夫人忽然道,“这几日有人跟我提起一个人来,便是原本想指给金国皇子的晖和郡主的女儿陈琉璃。”
“听说她患了瘟疫。”赵舍应声道。
“什么瘟疫?”老国公夫人眉梢轻扬,“太医治不好,但天恩观的道长说她府中有什么不干净东西,驱完邪祟病便好了。如今那金国皇子前脚走,她后脚就退了热。我这才想起来,娶她做你的媳妇,也是可以的。毕竟当初她爹死在任上,皇帝怜悯,赐予不少田产。她又没有兄弟,还不都是她的。”
一桩桩都是算计。
护国公府逐渐没落,在老国公夫人心中,跟皇室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赵舍心中更是郁闷。
似乎没有人相信他会金榜得中,带着国公府走出前程似锦。就连他的知己清幽,都明里暗里希望他攀上皇室的金枝。
天下之大,竟无人明白他的苦楚。
“舍儿,”国公夫人的手拍在梨花木藤椅上,扬声道,“你便等祖母的好消息吧。”
驱完邪祟只两日,晖和郡主府里人人便觉得神清气爽,烧也退了走路也稳当了,饭菜吃起来也香胃口也足。
最令人意外的是,跟金国皇子的婚事没有成,护国公府却来提亲。
晖和郡主早年丧夫后没有再嫁,如今一个人靠些微田产食邑支撑着府邸不倒。传言护国公府的小世孙样貌一流才学又好,是明年春闱必定上榜的人选。
选他,倒也不错。
但晖和郡主觉得该听一听陈琉璃的意思。
“琉璃,”她看着终于能下床坐在妆奁前打扮的女儿,脸上几分心疼,“娘知道你不想出嫁,想多陪陪娘。但是娘更希望你有个好归宿,希望能看到你有夫君护你疼你,有孩子承欢膝下。”
陈琉璃只有一个丫头,如今那丫头给她贴花钿,她自己戴上耳坠,闻言转头看向母亲道:“母亲觉得他很好吗?”
晖和郡主点头。
不用嫁去金国已经是大幸,眼下又有护国公府来提亲,似乎不该再挑挑拣拣。
但陈琉璃心中总觉得乱乱的。
“女儿想出去一趟,回来再说吧。”她抱了抱母亲,便吩咐备车。
马车还是当年母亲下嫁时的陪嫁,原本内里有几处装饰裹着金,但陈琉璃用不喜欢黄色为借口把那些金箔取下来换上小羊皮。
其实她不是讨厌黄色,是想尽量节俭。
低头看身上的衣服,还是前年及笄礼时宫里娘娘送的。她怕自己长胖了穿不上,这两年虽然长着个子,却尽量少吃些。可即便这样,还是把衣服撑得像是她有些壮硕。
她对自己节俭,对下人却不苛待,给母亲的吃穿用度也一直不落宫中女眷的下风。
就这么攒着银子,希望母亲可以颐养天年。但似乎眼下自己也不得不出嫁了。
可在答应对方之前,陈琉璃觉得自己应该去见一个人。
李棠。
公主府里。
她正跟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吵架,不知她说了什么,那男人竟一把抓起她的肩膀把她举起来,看样子是要丢进池塘里。
“住手!”陈琉璃不管不顾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