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风吹进大殿,夹杂着海棠花甜蜜的气息。有花瓣被裹挟着送上台阶,在李棠和崔青烨脚下打着旋儿。
风停了,花瓣也停下。
似乎有什么莫名的情绪夹在两个人中间,李棠看着与成欢身形一般无二的崔青烨,忽然自嘲地笑了。
真是奇怪,总感觉他和成欢好像。
李棠拎起裙裾,就随意坐在台阶上。
崔青烨也跟着她坐了下来。
他们之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这是要恪守男女有别的俗礼。
宫殿高,台阶也很高,夜色中的长安城尽收眼底。
穹顶之上的星河与地面的灯火连成一片,是静谧与喧闹最好的融合。
他们两个就这么看着星空和街市,在日间的喧闹过后,舒缓心情。
过了许久,崔青烨开口道:“公主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淮南王?”
李棠偏过头,看着他丰神俊朗的侧脸,问:“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置?”
崔青烨道:“末将以为如何不重要,《大夏律》中说,该阖府屠尽,永绝后患。”
不知道是不是在夜色中,他不如平日温和,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冷厉。
李棠笑了:“若本宫的丈夫在,恐怕会这么说。但本宫却没想到,崔将军向来宽和,却也同他一样。”
崔青烨神情微震转过头。
他是太气了。
淮南王竟然敢碰他的女儿,此罪万死不能赎。死淮南王一个不够,抄家灭族,方能平息他的愤怒。
可崔青烨却忘了,自从回来,他已经不再像做成欢时那般阴狠冷厉。
远处灯火朦胧,有冰冷的杀意在他眼底凝聚,却又被他压制着,渐渐化去。
这些年来,到底是他在一直模仿着成欢的作风,还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这样的人呢?
到如今虽然恢复了崔青烨的脸,可他自己,是不是永远也无法像少年时那般宽宏大量宅心仁厚了?
不能,那便不要了。
前路凶险难测,李棠需要一柄利刃护在身边。
“公主殿下不舍得吗?”他开口问,声音里竟有了质疑。
李棠神色黯然道:“如今已没有舍不舍得,只有如何可得。”
她说完双手支着台阶,身子后仰抬头望着星空,寒声道:“阖府屠尽,该流多少血啊……”
她的样子不忍心却又不得不果决。
崔青烨的手同样按在台阶上,向着李棠的方向,轻轻挪了挪。
近一点,好希望,更近一点。
这一晚的晖和郡主府,陈琉璃动了怒。
淮南王府的礼物摆满了抱厦。
金玉、绸缎甚至是地契银票,更有许多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这么多反光闪烁之物,让只点了一根蜡烛的抱厦熠熠生辉,如白日一般。
淮南王少时得先帝宠爱,争储时又主动退让辅助兄长,得父兄两朝皇帝连年赏赐,是最富有的王爷。如今竟似要搬空了王府,来讨陈琉璃欢心。
王妃四十来岁,如今屈尊降贵斜倚在贵妃榻上,惹得身为郡主的陈琉璃母亲不得不坐在对面春凳上陪着。
“荣安县主,”王妃拿捏着语气和神情,低声对站着的陈琉璃道,“不知这些东西,可否换县主在公主那里的一句好话?”
陈琉璃起身便走,愤怒得涨红了脸。
“送客!”她大声道。
淮南王府最早派了管家来,后来派王妃族兄来,到最后王妃亲自来。礼物也是只抬来不带回,直到堆满晖和郡主府寒酸的抱厦。
自从陈琉璃和李棠一起从北地回来,李棠顺利监国摄政,无论是朝廷大臣还是皇室宗亲,都知道了她和李棠非同一般的关系。
求官的、求情的,都把这里当作可以取悦李棠的捷径。陈琉璃不得不吩咐门房,凡来求事者一概驱赶禁入。
如今却因为母亲和王妃幼年交好的缘故,她挡不住王妃横冲直撞闯进来,挡不住她说出这番折辱自己的话。
可她的脚步刚到门口,便听到淮南王妃悠然的声音道:“当年陈大人为官清正,却在刑部被迫害至死。县主竟一点都不想平反冤案报仇雪恨吗?”
陈琉璃停下转身,看到淮南王妃自得的神情,看到母亲从春凳上坐起来,攥紧手看向她。
陈琉璃脸上怒火褪去,一分犹疑滑上她的脸颊。
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母亲以一己之力把她养大,虽贵为郡主,却未改嫁。
父亲的名声并不好。
都说他是伪君子,外表清正内里贪腐。因为这样的名声和死因,她无法给父亲立碑挪坟,每年祭奠时,只能从乱坟里小心寻到父亲那座矮坟。
黄纸一沓清香三根,看着燃尽后的余灰,心中迷茫空寂。
母亲一直让她相信父亲的品行,可案卷中找不出半点错漏。如今,证据竟然在淮南王府吗?
淮南王妃端起茶盏缓缓吹开茶叶,抬头笑了。
人都是有软肋的,陈琉璃的软肋,很好找。
“还不是因为跟郡主一同长大的情分吗?”王妃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我让王爷小心留意着,终于找到当年陈大人被陷害至死的原因。”
说什么情分,却早不告诉晚不告诉,偏偏在用得着晖和郡主府的时候,拿出来交易。
陈琉璃冷哼一声笑了。
“父亲大人是怎样的人,不需要朝廷盖棺定论。若有冤屈,我自己来找证据。”
王妃胜券在握的脸蒙上一层冷厉:“你竟要做不孝女吗?”
陈琉璃抬手指向外面,清声道:“王妃若曾去过我府中正厅,该见那上面挂着父亲亲笔画的画。青竹抱石,百折不挠。我晖和郡主府里没有卖官鬻爵败坏律法之人,请王妃,回吧!”
淮南王妃站了起来。
她何曾被如此抢白讽刺过?
如今既然撕破了脸,也不用说什么场面话了。
“陈琉璃,”淮南王妃向前一步,恨恨道,“你果然跟李棠一个鼻孔出气,但李棠能不能保你还是两说。我淮南王府斩杀不尽,只要有一人活着,动不了李棠,可以动你。杀不了她,可以杀你!”
“你敢!”
“你敢!”
有两个声音同时喊出。
一个在屋内,来自气得发抖的晖和郡主。
一个在屋外,声音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日夜思念,陌生是因为许久未听。
门被推开,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林奕大步走进来。
他风尘仆仆而来,却令人眼前一亮心中一暖。
陈琉璃神情惊讶唤一声:“林将军。”
林奕原本怒气冲冲的脸瞬时和暖,偏头对她道:“乖,等我骂死这个泼妇。”
余下的时间,林奕不说一个脏字,却把淮南王妃骂得步步退后跌坐在茶几上,险些烫到身子。王府里的婢女忙把王妃搀扶起来,一行人抱头鼠窜。
晖和郡主命府中仆役把淮南王妃带来的礼物装上马车,大摇大摆送回去。
“若他们不收呢?”仆役问。
“丢家门口!”晖和郡主说完,气哼哼走了。
抱厦被搬空,只留下林奕和陈琉璃两个人。
林奕从发间取下红花,插在陈琉璃步摇旁。
有点丑吧?陈琉璃想。但她没有说,只目光灼灼看着林奕。
“你还好吧?”她问。
“我很好。”
“有没有受伤?”
“没有。”
“你看起来瘦了……”
林奕看着她,他不记得自己日夜惦记的女子如今跟自己一样啰嗦了。他俯下身子用火热的唇抵住陈琉璃,张开胳膊把她困在柱子和自己之间,用力亲下去。
陈琉璃轻轻哼了一声,便酥软在他怀中。
林奕吻得认真动情,他很高兴这一次是自己掌握主动权,他要把这么多天来的思念尽数化入这一吻,让陈琉璃知道自己的疼爱和不舍。
他的手慢慢松开柱子,转而抱住怀里的人。陈琉璃几乎被他抱离地面,脚尖点着地,和他唇齿不分,粗重又甜蜜地呼吸。
这吻绵长又短暂。
到最后陈琉璃推开他,声音有些哑:“你怎么发了疯一般?”
她的喘息只有这一点时间,林奕已经又亲了上来。
“我不管,”他耍赖道,“除非你明日便嫁给我,否则我要把你抱在怀里四处走,想什么时候亲,就什么时候亲。”
真是个,无赖!
陈琉璃拍打着他的后背,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并肩往宫里去。
林奕是来复命的,陈琉璃来串门子抱小郡主。
走过宽阔的甬道时,正遇到崔青烨带着一队羽林卫经过。
林奕忽然停下脚。
崔青烨继续向前。
“你等等。”林奕伸出手,扯住了崔青烨的衣襟。
“将军。”崔青烨拱手施礼,面色疑惑。
林奕的神情更疑惑。
“你平时的兵刃,是什么?”他问。
“弓箭。”崔青烨答,“如今也用羽林卫的佩剑。”
“你用刀吗?”
“不用。”
林奕却抽出了刀丢给崔青烨。
“本将军,想看看你用刀。”
不远处有声音传来,正是李棠牵着四皇子李城意的手。
“吃欢——你在这里呀!”李城意跑了过来,肥嘟嘟如一团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