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围城被困之际,即便是这些反对李棠称帝的大臣,也认为应该与反军交战,杀敌以立威。
这是因为三路联军领旨去讨伐反军,却掉过头围了京都。
他们想干什么?勤王清君侧?
说得好听。
他们除了要诛杀称帝的李棠,必然还要铲除异己构陷大臣。
让朝堂沦为一言堂;让被他们拥立的新帝,成为傀儡。
谁入主东宫,谁做皇帝,这些都不是节度使能够做主反叛的理由。若让他们得逞,以后君威削弱、朝纲不振,这些文官大臣,更没了活路。
所以这一仗是肯定要打的,百官做好了血流成河的准备,甚至若国都被攻陷,他们中也有很多人愿意持刀上阵抵死拼杀。
却没想到,李棠去了。
她只带了羽林卫将军白夜容,和昨日一战成名的崔青烨。
但他们面对的,是数十万大军。
不管李棠有什么样的胸襟气度,不管白夜容的刀多锋利,崔青烨是否百发百中,当他们三人走入军阵,也不过是蚂蚁般的存在。
曾在御街跪骂李棠的御史大夫邹卓嘴唇颤抖地张开,却没说一句话。
倒是大理寺卿汪海遥顿足道:“我等因公主殿下身为女流心怀芥蒂,可如今殿下却身先士卒出城迎敌,甘愿一死卫护百姓。本官……愧对至圣先师。”
官员心中五味杂陈却无人应声,许久,兵部员外郎符铭越众而出走向城墙。
“符大人做什么去?”有人问。
“去寻把刀。”符铭回头道,“公主殿下委托我等做主朝事,这第一件,便是为殿下守住京城,护住百姓。”
他说完抬步向前,身穿绯色官服的身影如春日艳阳,炙热而无可阻挡。
走出十步开外,符铭神情微怔继而宽慰含泪。
若没有听错,他的身后,三三两两的朝臣迈步而来,跟随着他向前。
守住京城,护住百姓。
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在阻止李棠前往敌营这件事上,白夜容和崔青烨出奇地一致。
可西域马很快,且李棠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便没人能改其心志。
甚至于面对反军的五百刀斧手时,要大开杀戒的白崔二人,也被李棠抬手阻拦。
“你们认识本宫吗?”她冷声道。
兵士面面相觑。
他们每日学的是令行禁止、遵命杀人。没有一个敌兵会在阵前问:“你们认识我吗?”
有人摇头,有胆子大些的回答道:“你是大夏公主,李棠。”
“既然知道本宫是李棠,为何在道旁埋伏截杀?”
带领这些刀斧手的副将道:“因为你谋夺皇位残害陛下。”
“陛下就在宫中安养,”李棠打断他的话道,“霍云因一己之私起兵谋反围困京都,本宫来跟他谈谈。哪知他是真小人假君子,胆小如鼠,竟派你们在此截杀。本宫说出这许多废话,只是念在你们是大夏子民,如今被蒙蔽胁从。若立刻缴械,便可免死。”
兵士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前的李棠不过带两个人前来。
而他们是五百人,他们身后,更有数十万兵马列阵以待。
副将冷哼一声上前:“我等遵霍将军命,剿杀逆贼!”
说完举斧向前,白夜容提刀迎击,只用两招,副将头颅掉落,鲜血喷溅。
跟随副将上前的数十刀斧手,要么被白夜容三两刀斩杀,要么被崔青烨射杀在地。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地上便横七竖八躺满尸体。
其余刀斧手震撼无言。
稍有抬头的,便看到崔青烨张弓搭箭瞄准自己。想到昨日阵前被杀的节度使,他们更添胆寒。
就这么对峙着,白夜容和崔青烨把李棠护在中间,进了行军主帐。
霍云已经得到消息,此时正在帐中等着。
“公主要谈什么?”
帐内没有椅子,左右铺着坐垫,霍云箕坐在地正喝着酒,看到李棠,扬眉道。
没有施礼,更是用这种侮辱人的坐姿显示对李棠的不屑。
但李棠没有动怒。
她抬手拿起一杯酒,直直丢入霍云怀中。霍云大怒起身,李棠趁机走到主位踢开小几,端正坐下道:“请霍将军让军中主将进帐,本宫有话要说。”
霍云并未喝醉,他冷哼一声拍手示意。帐外立刻走进来七八员大将。
人人魁梧,人人久经沙场腰挎大刀。他们的到来为营帐平添许多杀气,暗云涌动之下,似乎随时会有人头落地。
他们是河南、山南、关内联军中最善战的将军。
“要谈什么?”霍云又道,“公主殿下杀父夺位牝鸡司晨,竟然有胆量来谈?我等赤胆忠心,要辅佐皇子继位,绝不会让你得逞。”
将军们神情复杂左右四顾不言。
李棠心里有数了。
恐怕昨日崔青烨杀河南、山南节度使,李棠却并未让军队乘胜追击,他们这些将军便在心中揣测李棠不想滥杀。此时她主动来谈,更是动摇了他们的心志。
说什么勤王救帝,说什么卫护江山,说到底不过是用将士们的鲜血,做出得胜者的冠冕。
他们并不关心谁做皇帝,带兵攻打京都杀伤同胞,才是耻辱之事。
李棠看着将军们变幻的神色,开口道:“父皇并未驾崩,不过是昏迷静养。本宫如今监国摄政,有何不妥?”
“你是女人。”
“可本宫身上是父皇的血,本宫同为李氏血脉。”
将士们忍不住窃窃私语。前朝同样有女帝,那女帝甚至只是皇帝的生母,并无皇族血缘。这不是第一例,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例。
霍云道:“可你生的孩子,不姓李。”
崔青烨和白夜容坐在李棠左右,闻听此言,崔青烨抬头看了一眼霍云。霍云明白自己找到关键之处,又重复一遍:“当年太祖皇帝驱逐胡人打下李氏江山,修建太庙皇宫,愿子孙护佑江山。如今公主殿下若监国摄政,他日必然称帝。到公主百年后,你的子孙为王为帝,岂不是窃国吗?”
李棠一时语塞。
她此时承诺说自己会待李城意成年后禅位,是没有意义的。
这些人会揪住这一点,生生世世说下去。
果然,刚刚还交头接耳的将军们立刻露出忧虑的神情。
公主殿下是有孩子的,将来或许,还会有别的孩子。
待她的孩子长大,称王称帝,这江山,便不姓李了。
说到底,大臣和将军忠于的,是李氏皇族。
“她可以姓李,”有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凝滞道,“小郡主还没有名字,她可以姓李。以后公主殿下生的孩子,也都可以姓李。这样,可以吗?”
李棠向崔青烨看去。
他坐得比自己低一些,正用手指捏开瓜子,郑重看着霍云。
霍云神情惊讶,似没料到自己说的话竟有漏洞。
“可她……”
“小郡主还没有起名字。”李棠笑着打断霍云的话,“不如今日便起一个。”
她看向崔青烨,恍若四周无人般,认真道:“就请崔兄赐名。”
皇族起名事关重大。要先测生辰八字,再看天地吉凶,最后挑出有助命格运势的名字,细细挑选。
今日一无占卜名家,二无皇族宗亲,就这么起名了?
事关重大,崔青烨却并不推脱,他含笑看着李棠,温声道:“听说小郡主面如满月性情活泼,就叫‘宵圆’如何?”
“李宵圆,”李棠轻轻念出这个名字,颔首道,“好。”
“如此,”白夜容神情冰冷看向霍云,“霍将军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霍云尴尬地笑了,将军们有人赞赏这是个好名字,有人打圆场地跟着笑,一时帐内冰冷的气氛少了些。
“喝酒喝酒。”霍云拍手道,“为贺郡主得名,当饮尽杯中酒。”
营帐外竟然有伺候的奴婢等候,此时纷纷步入斟酒。一时间看起来宾主尽欢。
霍云先举杯看向李棠,扬声道:“望殿下不计前嫌。”
“霍将军忠心报国,与本宫并无嫌隙。”李棠微笑,就要举杯。
可她的酒杯被崔青烨拦下,他清瘦的手指取下酒杯,起身走到霍云面前。
“霍将军,”崔青烨道,“这杯酒,不如请将军先喝。”
霍云神情愤怒却惊慌,向后靠了靠。
崔青烨把杯中酒向他嘴里送去,霍云大叫要起身,却被崔青烨按住动弹不得。
“想不到堂堂节度使,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把酒杯掷下,杯盏碎裂,酒水四溅,“呲”地一声,冒出白色的泡沫。
“是砒霜!”
将军们惊慌站起,纷纷去试杯中酒。
“不是我下的毒!”霍云退后一步道。
崔青烨已经抬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干净利索,不留余地。
李棠的神情由惊讶到紧张,再到清冷,接着恢复平静。
她看向测出自己酒中也有毒,纷纷破口大骂的将军们,起身道:“诸位将军,还要为这样的人卖命吗?”
帐内一片难堪的静默。
接着是揽袍跪地声。
李棠的目光却看向崔青烨。
有一件事,她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