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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盐充公……
李城止快哭了。
李棠这种虽然喜欢钱，但是出手阔绰不把钱当回事的人，完全不懂他的快乐。
每天晚上回到家里，锁好书房的门，遣走下人，和账本安安静静待在一起，心安、幸福、人间真值得。
那些账本不是他的半条命，是他全部的命。
“公主殿下，”既然事关生死，李城止觉得也没必要对李棠亲昵，他生硬道，“若本王明日参与守城，殿下可以不计较本王那些……小生意吗？”
李棠颔首：“停业即可。”
李城止深吸一口气。
是时候了，人总要为心爱的付出代价。
为了那些银子，不要命又如何？
“不是……守城吗？”第二日城墙之上，李城止面对上前为他穿戴甲衣兜鍪的兵丁，两股战战看向李棠。
今日李棠也来了。
她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穿天青骑马服，红绸束腰，薄甲裹着肩膀，看起来英姿勃发。
听到李城止这么问，李棠神情冷肃道：“晋王难道以为守城只是躲避在城中吗？如今三路兵马向都城杀来，你看城外已有万人列队等待，那在最前面的，是羽林卫将军白夜容。晋王兄以皇室身份出战，为我李氏赢得民心，怎样？”
不怎样。
皇室还有李城意呢，你怎么不让他上？到底你俩是一个娘生的，欺负我没人疼。
李城止歪歪头，被人推着往城门处走。
他边走边扭头道：“本王……一定要去？”
李棠攥紧拳头在身前挥动，为他加油助威。
她的本意是让李城止畏惧战场，从而解决京都缺粮困局。却没想到对方宁肯死，都不舍得割肉放粮，只好由着他去了。
符铭的策略是，要以兵马突袭三路联军的先头部队，让他们长途奔袭疲累之下难以应对，杀敌数百便迅速返城，以振民心，以扬士气。
李棠于城墙之上，看到李城止骑在马上，颤颤悠悠到军阵中，还未停脚，便见军士齐齐举起长枪，“喝”地一声立威迎将。
李城止“妈呀”一声，身下战马脱逃而出，蹄脚乱动。待白夜容率军喊杀而去，他才驯服战马，小碎步跟上队伍。
不管怎样，总是去了。
城墙上众人屏息而待，春日和风送暖，却处处肃杀之气。
等待，是比身处险境更为煎熬的事。
过约两个时辰，“呼吼”声一片，将士回来了！
他们得胜而归。
虽然人人受伤流血，更有不少兵士伏在马身上失去意识，但见到他们士气仍旧高昂，凛然不惧铮铮铁骨的模样，城中守卫和百姓顿时喧喝声一片，为他们鼓劲呐喊。
李棠的脸却有些白。
归城将士中，没有晋王李城止。
白夜容带着军将返回，城门关闭前，他也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有反军追来了。
河南道节度使罗克敌和山南道节度使李青策马飞奔。
他们因为没有料到李棠敢派人偷袭，率军而出迎击时白夜容又一掠即回，此时羞恼愤恨地带兵追到距离城墙百丈外。
这个距离，弓弩无法到达。
在他们战马前不远，仅有数丈远，李城止心胆俱裂飞奔，唯恐被敌军捉到。
他的马不知道丢在何处，此时全靠双脚，身上抖动的肉在撕烂的春衫中露出来，看起来狼狈又好笑。
但李棠不觉得好笑。
罗克敌和李青并非善茬。
他们恨不得李城止死了。
李城止和李棠是仅有的两个成年皇嗣，他俩若死了，李城意继位，那这天下，便是谁的兵马多，就听谁的。
但眼下罗克敌和李青并不在弓弩射程范围，而李城止却随时会被他们抓走。
李棠攥紧衣襟发令：“快出城营救晋王殿下！”
话音未落，白夜容已经领兵冲出。可他才奔出十多丈，蜂蝇般的箭矢便从对方军阵中射出，向京城守卫直压过来。
顿时死伤惨重。
白夜容的兵将已经在对方射程里。
可李城止，却还未跑到城墙守军的射程中。
他们是故意的。
调笑着，追赶着，时不时拿皮鞭戏耍着甩在李城止身上。
但李城止虽然急于活命，却并不求饶，他咬紧牙关向城门方向跑，头也不回拼尽全力。
眼看罗克敌已冲到李城止身后，他拔出长刀，挥舞着喊叫着，向李城止斩去。
白夜容大惊之下上前，可对方用密箭压制，他有心无力。
李棠站在城墙上看着，惊慌着，抽出长刀，恨不得亲自上前。
可身旁的符铭轻声道：“公主殿下，莫慌。”
怎么可能不慌？
她和晋王，毕竟手足之情。
就在这一瞬间，有一匹战马越众而出，迎着密集的箭雨，冲向李城止，冲向敌军。
马背上的人放开缰绳手持弓箭，俯身向下躲避敌军，连发三箭。
第一箭射中罗克敌手腕，罗克敌长刀掉落。
第二箭射中罗克敌胸口，罗克敌摔下马背。
第三箭射中李青脖颈，李青仰倒落地。
三箭惊敌军。
三箭定乾坤。
这人已奔至晋王身旁，他双手抓住晋王肩膀，像老鹰捉小鸡般把李城止提起放在马背上。
白夜容的部将这才赶到，他们匀出战马给晋王，一起向城门奔来。
身后敌军无人敢追无人敢动。
出师未捷，连死两将。
他们被卫城军中这人吓得乱作一团，手忙脚乱抬起罗克敌和李青，也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撤军回营。
城墙上卫军被这一幕惊得欢声鼓舞脱帽挥手，人人激动难当大声吼叫。
在万人鼓雷般振奋的喧哗声中，李棠攥紧衣襟向那人看去。
他一身白衣却如同披着五色霞光，身材修长宽肩窄腰，战马奔腾间他扬手挥鞭，从城墙上往下看，只觉得这人有万钧之力，如战神重生。
李棠心神剧动手脚发麻，在几乎昏厥的激动中转身跑下城墙。
成欢，成欢！
那身形，那英姿，不是成欢又会是谁？
李棠跑得那么快，台阶被软底小靴踩出欢快的音符，身后兵将大臣紧紧追随。“殿下，殿下……”他们呼喊着，生怕李棠因激动跌倒。
终于，她跑到阔朗的朱雀大道上。
城门打开，白夜容笑着翻身下马，然后神情微微僵硬。
他随即意识到什么，跟随着李棠的视线看向身后。
回城的士兵有很多，在这些士兵中，胖乎乎的李城止尤其引人注意。
他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惧意，又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待看到李棠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他心头一软喉咙嘶哑几乎落下泪来。
“阿棠，”他说，“为兄没有死。”
李棠点头，视线看向李城止身后。
李城止不满地揉揉额头，在微晃的马背上向后看去。
兵将散开，一身白衣的那个人微低着头，在将士中不声不响，似乎想要掩藏行迹。
李棠心如鼓捶砰砰直响，她攥紧衣襟扬声道：“这位勇士，可否上前一见。”
没有人应声。
李城止明白过来，李棠是想表彰救他性命的人。
好妹妹！有面子！
他心中顿时豪气万丈，伸手对着那人挥舞道：“就你！没有穿兵服的那个！出来，我妹妹要赏你了！”
那个人依旧没有动，直到他身旁的兵士拍着他提醒，他才翻身下马抬起头来。
如云雾在眼前散开。
李棠眼眶中的泪水渐渐消失。
这张脸有些熟悉，却并不是成欢。
脸庞光洁白皙却并无羸弱之气，棱角分明眉色浓郁却并不阴冷。他眼睛明亮神情温柔，高挺的鼻梁衬托得一张脸英气十足。夸他貌若潘安丰神俊朗怕是远远不够，虽然他不是成欢，李棠也承认他仪表雄伟、气度不凡。
这气度介于凡人和神祇之间。
可最让人一眼难忘的，是这气度里的暖意。
如秋日的阳光在密林中穿梭，片片树叶上洒满金色。
他走上前来，在距离李棠十多步的地方跪倒，沉声道：“草民崔青烨，拜见公主殿下。”
崔青烨……
李棠咽下苦涩的泪水，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
怪不得这么熟悉。
崔青烨，青烨哥哥……
年少时的玩伴，玉山温泉的时光，兄长溺死后的斩杀……
记忆扑面而来，让李棠百感交集。
是了，数月前小姜在大理寺状告成欢屠村，那证据里，便有崔青烨的手书。
那时候他便已经在京都了吧，可李棠急于去北地找成欢，没有和这位故人见面。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像……
“崔青烨，”李棠看着神情恭谨的男人，开口道，“你起来，到本宫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