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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暖，靛蓝色的天空下雪山洁白，熔岩赤红。
在熔岩和冰河融汇的地方，五色池水倒映星河云霞。
夜晚和白天颠倒相接，星海和地面几乎碰撞。
杌律说，在这里不饥不渴容颜不会老去，待久一些，可以长生，甚至几可近神。
这是天之境，神之境，是凡人穷毕生心力，吃无数丹药，也不能到达的地方。
成欢从水里站起来。
骨骼和肌肉已经长好了，甚至连他在军中待着时的陈年旧伤都不见踪迹。只是心口闷痛难熬，想必五脏六腑还有些不好。
成欢向前轻抬一脚，衣襟上掉落的水珠在地面凝结，却并没有下渗，而是如云雾般腾起。
空中渐渐幻化出杌律模糊的身影。
他手握经书，神色清冷。
“崔青烨，”杌律并没有抬头看，他翻过一页经卷道，“你要回去吗？”
“是，”轻声咳嗽的崔青烨神情郑重，“请送我回去。”
“哦，”杌律摇了摇头，声音像碎在风中的纸屑，“回去做什么？你还没有养好，回去必死。”
崔青烨凝神看着远处的雪山，神情中几分苦涩。
当初父母和弟弟受难时，他在北地所向披靡打仗。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战无不胜，虽是个小小校尉，却无所不能。
可皇帝的屠刀斩落时，他甚至还在为朝廷卖力。
不管有多大的能耐，若不在亲人身边，等同无用。
“人总是要死的，”崔青烨笑笑，“死时没有遗憾，好过长生万岁。”
他看不到杌律的神情，只听到他悠悠道：“本府君被天神封禁窥见未来世的灵识，不知道你回去后会怎样。但是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妙。”
崔青烨不再辩驳，他拱手施礼道：“有劳府君。”
“你回去可以，”杌律道，“但你若敢自承身份泄露天机，本府君便夺了李棠的寿限，让她转生成一棵海棠树。”
“好，”崔青烨神情沉沉，“我答应你。”
三月风暖，宫中花香扑面。
李棠因脸上有伤，两日后才上朝。
出乎意料，朝堂中气氛虽有些尴尬，但半数之多的大臣都回来了。
李棠没有诘问他们怎么想明白的，也没有用细纱遮挡敷着伤药的脸。她的目光在殿内看过一遍，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依旧没有到，但除此之外，六部大臣已经身穿官服手持笏板赫然在列。
甚至就连李杏的公爹，户部尚书申博文都到了。
申大人虽然思想腐朽抵制新政，且对李棠夫妇多有怨怼，却也愿为朝廷分忧。
这便好办了。
兵部尚书额头仍包裹着棉纱，板着脸呈上军部邸报。
其余各道虽有反心却在观望，但河南、山南、关内三道联军已经结束和陇右道的对峙，撤军了。
“撤军是好事。”李棠笑道。
兵部尚书摇头，从袖袋中取出一张舆图，展开在地板上，指着京都的方向道：“殿下，他们若真心撤军，该走西南官道返回。可如今，他们走了京中道。”
李棠脸白了。
走京中道，距离长安近。
“殿下，”兵部尚书不知道是在恐吓李棠还是在为她担忧，神情难看道，“他们要‘勤王’了。”
“勤王”二字，出自《晋书》：“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是指皇帝有难，臣下起兵救援。
这三路兵马原本受命围剿李棠，结果李棠却绕道回京下诏命他们撤兵返回。原来的主子生死未卜，原本的敌人却执掌生杀大权。
一头雾水加之对皇权帝位的觊觎，罗克敌、李青、霍云三道节度使密谋以“勤王”之名反叛。
只要处死李棠，就可以扶持四皇子李城意继位。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州府，这大夏，便是他们的！
李棠抬手扶额，冷笑道：“是本宫大意了，以为他们会听从诏令。”
兵部尚书试探着道：“殿下，他们的口号是‘诛杀女帝，皇子继位’。既然如此，殿下可顺势让位于四皇子殿下，以退敌兵。”
“万万不可！”虽是兵部小小六品主事，但符铭立刻出列驳斥上峰，“辅佐皇子继位只是借口，若公主殿下让位，恐怕他们会留在京都胁迫天子。主少国疑，大夏便不再姓李，而是姓罗。”
李棠笑了：“那李青，也姓李。”
符铭有些意外地看着还有心思开玩笑的李棠，顿了顿道：“想必公主殿下早有应对之策。”
“很简单，”李棠开口，“他们敢来，我们便敢打。各道府不都在看热闹伺机而动吗？就让这三道节度使的兵马变成一只老母鸡，我们——”
她起身并指如刀，齐齐削下道：“杀鸡儆猴！”
各道府果然在看热闹，在观望。
兵部的率军护京诏书急递下去，却如同泥牛入海了无音信。
而三道联军抄近路而来，短短十五日，便数百里奔袭接近京都。
三月二十日，李棠会同兵部大臣、几位武将在延英殿议事。
如今京都可用兵马连带羽林卫在内，不过五万。
五万人，对战三道联军数十万人。
“微臣等并无良策。”
“末将谨遵号令，可是这护城之战，不好打啊。”
李棠左右看看，将目光落在符铭身上。
符铭上前一步开口道：“微臣以为，当在合围前主动出击。”
兵部尚书斜睨符铭，冷冷道：“上峰议事，你听着便好。”
符铭听训垂头，噤声不语。朝廷依官职高低尊卑有别，这里人人比符铭地位高。他的确没有开口的机会。
兵部尚书咳嗽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李棠打断。
她颔首道：“符大人身为六品主事，的确不方便参与朝堂议事。本宫记得原兵部员外郎被宦官迫害自尽，尚有一缺……”
兵部尚书神情震惊看着李棠。
李棠笑道：“符大人，你可愿意补缺？”
兵部员外郎为从五品，官居兵部尚书和侍郎之后，已有议事之便。
符铭神情意外激动跪地，并不推脱，当场谢恩。
兵部尚书脸上五味杂陈，怔了怔意识到什么，扬声对公主道：“符大人有‘令战之戏’获胜之功，微臣正要向殿下举荐。如今公主殿下慧眼识英才，自然大好。”
殿内顿时其乐融融，符铭上前一步站在作战沙盘前，把心中谋划和盘托出。
三月二十一日，黑云压城。
刚刚跟工部核算好工钱，在户部支取了天长观重修银两，乐颠颠准备离开皇城的晋王李城止，被请到了御书房。
称帝登基之事虽暂时延后，但李棠已经在御书房处理公文。
李城止到时，她正抱着小郡主哄睡。
小郡主现在还没有名字，他听到李棠轻轻唱：“宝妞，宝妞，做个好梦。”
李城止自己有好几个孩子，却从来没有抱过。他探头瞅瞅道：“阿棠，宝妞乖吗？”
话音刚落，孩子便到了他怀里。
“你先抱一会儿，”李棠道，“本宫有几份文书要看。”
原来是让本王抱孩子啊。
李城止虽有些不满，可一低头看到宝妞漂亮圆润的小脸蛋，心里便似化开了蜜糖。
唉。
自己的老婆要是漂亮就好了。李家没有难看的，偏偏他的孩子最丑。
李城止想着，便听到李棠叹了口气道：“晋王哥哥，有御史参奏，揭发你私售盐粮哎。”
李城止吓了一跳抬头。
这妹妹从不曾唤自己如此亲昵，第一次喊哥哥，就是要砍他的头吗？
不要啊妹子，我只是想赚钱，不想当皇帝。
“本王……没有吧？”李城止哆嗦得几乎把宝妞丢在地上。
自从李棠有意称帝，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是李棠的绊脚石。如何对待绊脚石，史书上不要太多。
砍头砍头砍头。
寻个由头砍头。
砍头了心里静，不用日夜提防睡不安稳。
“没有吗？”李棠蹙眉念起来，“西市翠红巷三号，陈家粮铺；东市赌场旁对角巷，表面卖酒，地下藏盐；洛阳府……”
“别念了！”李城止想拱手讨饶，却发现怀里抱着孩子，“公主殿下你想怎样，给个痛快话。”
李棠悠然自得起身，走到李城止身前，把宝妞脖颈中戴着的项圈扶正，抬眼看着李城止，轻声道：“明日要打仗了，晋王哥哥身先士卒，戴罪立功，如何？这样本宫可以在御史那里为你说些好话，也便罢了。”
“不要！”李城止立刻拒绝，“殿下觉得为兄这一身肥肉，到战场上目标不够大吗？”
李棠噗嗤一声笑了：“那就……”她瞧着晋王滚出汗水的额头，狡黠道，“粮盐充公支持卫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