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大臣们以为自己耳聋了。
他们茫然四顾试图从别人的神态中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错不了,人人瞪眼犹如铜铃。
事实上,晋王李城止也以为自己耳聋了。
“棠……李棠,你说什么?”
他后退一步唯恐有人扑上来厮打李棠殃及无辜,瞪大眼问。
李棠眼中寒芒闪动,看向李城止道:“本宫来之前问过太医,父皇因噎损伤龙体,恐怕难以苏醒。如今朝局动荡不安,监国理政未免无法震慑十八道节度使。”
监国不能震慑,称帝就可以了?
李城止怀疑自己脑子里灌了浆糊,怎么也转不明白。
你这也太急了吧。
别忘了半个时辰前,你还是谋逆钦犯呢。从钦犯到女帝,怎么也得做做样子铺排个三五年吧?
事实上,李棠在北地翠弘山下时,她的谋士周怀瑾也觉得直接称帝不可能。
“要徐徐图之方为上策,”周怀瑾站在书案前,垂头道,“第一步,殿下以皇帝身体不适为由,监国理政。”
一旁抱着孩子的阿兀术连连附和:“是,这个理由孤用过,好使。”
周怀瑾满怀信心继续道:“监国理政后,可以用虎符调动轮换大夏兵马,让十八道军‘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同时秘密监视各道节度使,镇压反叛,控制言行。如此大夏可休战事。”
休战事便可务耕种、兴商业、修渠通道,以此经世济民。李棠也会因此得到百姓爱戴。
“接着可以推行殿下的新政,新政中减轻礼法约束,把‘父尊男尊’的思想逐渐削弱。等新政被官府百姓接受,便可做些特别的事。”
“什么特别的事?”阿兀术问,“难道这还不行?”
周怀瑾摇头:“本人已经想好了,先灌注铜人丢入黄河,再由渔民打捞出来。铜人背刻八个大字‘大夏昌隆,在天在棠’。”
“哦!”阿兀术立刻懂了,“你们汉人,真是诡计多端。”
周怀瑾只当他是在夸奖,继续道:“除了这些,铜人腹部有孔,内有天书经卷十册。让西域高僧译卷,译出的内容,我也已经想好。就说殿下是西天佛祖座下大徒迦叶转生,来东土教化万民。等消息传开,百姓纷纷上京跪拜,方由大臣上书恳求殿下称帝。”
这般步步为营,前后数年,方可万无一失。
阿兀术抱着小郡主连声啧啧,叹息道:“还是我金国好,谁厉害,谁能打,就听谁的。”
李棠缓缓起身走到阿兀术身边,抱过小郡主,轻轻把她放进摇篮,没有说话。
“殿下……”周怀瑾试探着道。
“周先生,”李棠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晃动摇篮道,“本宫若是头陀转生,等成将军回来,还能和他生儿育女吗?”
她虽然是在笑,神情里的落寞却似冰霜冻着衰草。
周怀瑾的脸僵住了。
阿兀术咳嗽着,笑容散去,眼底一抹难过。
除了这个原因,李棠要直接称帝,还因为她不想给有意反叛的节度使时间谋划。
前世就是给了他们太多时间,这才让后面朝局动荡百姓难安,终于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大夏需要的是太平盛世,是国泰民安。
软弱慈悲没有用,要想让节度使们畏惧,只能以帝位震慑,一个巴掌甩过去让他们吃吃苦头。
那么接下来,就看大夏这些肱股之臣,想怎样。
他们中不乏文人风骨,宁肯直言进谏也绝不同流合污。
最难对付的不是在外的武将和军队,而是这些打不得骂不得的文臣。
果然,听明白李城止的疑问,弄清楚李棠要做什么,礼部尚书最先说话。
老大人已经年近六十,走路都有些晃荡,他上前一步目眦欲裂道:“公主殿下监国理政可以,称帝则万万不可。陛下还在世,就算他日仙去,也是在皇子中择定新君,哪里有女人做皇帝的?”
李棠神情平静,开口安抚道:“尚书大人莫慌,凡事总有第一次。再说——”她扭头看向李城止,声音温和道,“兄长要做皇帝吗?”
她问得真诚,李城止却后退一步几乎跌下台阶,惶恐道:“为兄只想去把天长观修好。”
说完扭头就跑,把为他撑腰的尚书大人晾在大殿之上。
李棠又看向从兵部尚书衣袖里掏零嘴吃的李城意,问道:“城意,你要做皇帝吗?”
李城意满不在乎地摇头:“本皇子要去金国做皇帝!金国皇帝威武!用老虎皮做毯子!”
李棠夸一句“有志气”,再看向礼部尚书,问:“尚书大人,您看,父皇仅留我三人血脉在世,他们两个都不坐这皇位,难道尚书大人你——有意为君?”
“岂有此理!”礼部尚书大怒摔掉笏板,后退一步掀起衣襟,便往殿内巨柱上撞去。
群臣大声阻止拉劝,可他的头终于还是撞在柱子上,倒地昏厥过去。
因为老大人原本就没多大力量,又被同僚拉住,虽血流满面,但到底没有撞死。
李棠连忙吩咐道:“传太医,抬下去好好治。”
有了老大人的示范,其他为国本忧心却无力阻拦的大臣也纷纷往柱子上撞去。
“传太医,抬下去好好治。”
“传太医……”
“传太医……”
李棠最开始时还有些紧张,后来见他们也没诚心求死,她放下心来,只像鹦鹉学舌般一直道:“传太医……传太医……传太医,哦,那个不用传了,直接拉回家埋了吧。”
原本假死的大臣猛然咳嗽一声坐起来,恍然道:“微臣在哪里?是已经升天了吗?”
李棠斜睨一眼他头上的血窟窿,淡淡道:“传太医。”
过了许久,太医院人仰马翻,大殿上也只剩下二十多个大臣。
李棠长吁一口气,扬声道:“还有哪个大臣要撞柱吗?”
殿内静了静,抱着孩子的大理寺卿汪海遥上前一步道:“殿下一意孤行,我等虽无求死之心,却准备罢朝。以后李氏江山,便由殿下你一人,来打理吧!”
真是死心眼。
李棠揉揉眉头。
被我提拔,抱着我的娃,还不给我办事。
她清冷道:“大人可知道太祖皇帝原本想立长女庆阳公主为皇太女,因众臣反对罢朝,不得已立陈王为太子,却愤懑难当早早离世吗?”
汪海遥冷哼一声。
李棠又道:“故我大夏律法中,从来没有必须皇子继位一说。今日本宫在此上告天地神祇,临朝称帝。从此上顺天意、下合民心,守土开疆、护我社稷,若有不服者,大可以罢官回乡、远离朝堂!”
汪海遥抱着孩子晃了晃,再哼一声。
“众卿,”李棠沉声道,“可有异议?”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纵使他们多受李棠提携,之前常常出入将军府,和她共商国事,遗憾她生而为女,可当她真要光明正大称帝,他们还是有所介怀。
李棠的视线越过大臣向外看去。
在殿门处红柱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身穿红色羽林卫将军服,对她遥遥一笑。
他的笑春风拂面,真诚坦荡。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她很久。
自残带伤回到宫中,虚与委蛇和内侍周旋,都是为了这一日。
随后他一步步越过大臣,走到御案前台阶下,双膝跪地叩头,声若洪钟。
“微臣羽林卫将军白夜容,谨遵公主殿下令,已处死太监总管高照。”他停顿一瞬,等殿内闹哄哄的声音因为这禀报纷纷噤声,才继续道,“微臣,愿意辅佐公主殿下为帝,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是羽林卫的忠心。
京都羽林卫,两万人众。
李棠神情肃重颔首,再次抬头看向大殿。
她还要等。
大夏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不行的。
时间似过了许久,终于有一个人越众而出,跪在了大殿正中。
“微臣符铭,愿意辅佐公主殿下为帝,为社稷尽忠,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李棠心内温暖几乎落下泪来。
是师父啊……
她缓缓起身,双手在衣襟处握紧,看向其余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