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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棠没有应声也没有动。
生产后她没有走出过大殿，虽然知道成欢克制杌律必然有小和尚的功劳，但李棠并没有寻找和询问。
她陷入丧夫的悲恸中无法抽离。无数的夜晚，李棠痛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说爱他。为何没有在每个清晨和夜晚，每次相依和分别时，都真诚地说一句我爱你。
更或者，在重生后为什么要爱上他。
他那么好，应该长命百岁儿孙绕膝。可自己原本应该冰冷坚硬的心，在他不动声色的呵护中逐渐柔软，却终于让他无法回头，付出生命。
林中清风吹动李棠的发梢，似有一双手为她把碎发捋到耳后。
李棠的手反复摩挲松软的泥土，缓缓道：“什么事？”
小和尚今日穿得很暖和、很干净，肚子也吃得很饱，心中愉快，所以说的话也尽量轻松。
“成将军用数段矮墙合一，做了‘卍’字结界，杌律不会回来了。”
“嗯。”
杌律不会回来，成欢也不会回来了。
李棠心痛得埋下头，肩膀颤动，努力压抑情感。
“杌律听到小僧诵念《心经》，原本要把小僧杀掉。但成将军克制了杌律，小僧才得以逃跑。”
“知道了。”
他能如何克制？不过是用身体和魂魄，换一个同归于尽。
李棠勉强抿唇，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起身道：“小师父辛苦，本宫必将报答。”
小和尚立刻摆手道：“小僧做的微不足道，不过垛城县令闫河清，倒是真不容易。”
李棠微微疑惑转身。她记得有这个人，这人曾接她来陇右道，在路上阻止她前来翠弘山。可如今细想，他说的话倒像是指引李棠来。
这便是成欢的另一个安排了。
却不知道闫河清怎么了。
小和尚咳嗽一声道：“他快死了。”
李棠这才知道闫河清的事。
除了知道他妻子被辱的祸事，还知道了成欢带人把掳走他妻子的凶手粘罕带回，但闫河清秉持大夏律法，认为只有官府有权行刑杀人，粘罕是金人，且未经审判，于是他没有动手。
虽未动手，心中却愤恨难平。
“如今闫大人在何处？为何要死了？”李棠问。
小和尚这才说，当日成将军为了防止阵法被杌律察觉，最后一块砖直到用死亡引来杌律时才放。而闫河清为了填补那块空缺，抱着刻印佛经的砖石从翠弘山跃下，摔得半死。
李棠震惊道：“既然未死，为何不早些带回救治？”
小和尚摇头道：“他不肯走，说是怕砖石松塌。这些日子小僧每日带饭，也给他带了棉被，搭起营帐。他说要一辈子守着砖石，直到成将军允许他离开。可眼下天气回暖，他反而得了风寒，要不了多久或许就一命呜呼。小和尚想，《地藏经》全文颇长，到时候是诵经还是不诵经，做不做法事超度……”
李棠抬脚便走，打断小和尚的话：“带本宫去见他。”
她困在悲恸的情绪里太久，久到忘记许多事经不起耽搁，许多人需要救护。
她不光是一个人的妻子，还是大夏的公主，是百姓的指望。
闫河清躺在山崖下四处透风的营帐中。
真的，只剩下一口气。
“殿下……”他勉强支撑着身子要坐起，却因为骨折的双腿被木板固定，只能再躺回去。
李棠缓缓坐在他身旁，静默一瞬方才开口。
“难为你了。”她声音低沉却温和，带着感同身受和爱惜敬重。
闫河清顿时泪流满面。
他因为高热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李棠又道：“本宫听说你要等成将军同意，你才肯走。成将军是本宫的丈夫，本宫的话便是他的话，本宫要你去养伤，你肯不肯？”
闫河清怔怔地看着李棠点头。
李棠颔首道：“本宫还听说金人粘罕杀害了你的妻子，而你囿于他未受大夏律法审判，没有下手杀他，对吗？”
李棠说完抚掌道：“押上来。”
“吱吱呀呀”，木笼被人放在马车上推来。营帐掀开，闫河清看到了里面披头散发的粘罕。
他嘴中说着金汉夹杂的话，骂骂咧咧不停。待看到闫河清旁边坐着的李棠，顿时凶光散去，贪婪的视线凝结。
“好看，”他恨恨又痴迷道，“你便是大夏的公主？待本将军哪日攻破大夏国都，定要让你陪寝。”
李棠在这声音中微微怔住，抬眼看他的容貌。
原来是他啊。
金人天山部猛将，前世他带兵突击大夏京都，围城屠杀，温泉行宫里，李棠佯装为他宽衣，用匕首把他刺死。
时间太久，李棠竟不记得他的名字。
不知道前世粘罕是否曾像今日般被困牢笼。李棠只知道，自己不能让他活到屠城那一日。
她没有理睬粘罕，只抬手示意小和尚。
小和尚迅速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丢给粘罕道：“这是金国皇帝亲笔签发的文书，一钱银子把天山部粘罕卖给大夏。粘罕，你是大夏人了。公主殿下给你赐姓王，名八蛋，你可满意？”
粘罕神情惊怔看文书兜头落下，待认出那上面的金国文字，顿时破口大骂抬脚踩踏。
小和尚又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再丢给粘罕道：“这是大夏垛城衙门审定你掳掠人妻虐待至死的案批，提请死刑。原本极刑要由刑部核准，但如今战事乍起一切从简，公主殿下亲自为你核刑，今日处死。你可满意？”
粘罕神情激动手脚并用，不知道是不是因怒火导致力量大增，竟然挣破锁链又去猛撞木牢，眼看牢门将破。
站得近的小和尚掉头就跑，“哐”的一声，木牢断裂，粘罕从里面滚出。护卫大惊上前拦截，然而粘罕绝境之时的爆发犹如豺狼，被他们数人捉住手脚，依然拖拽着护卫向李棠挣去。
眼见距离坐着的李棠只有两步距离，粘罕双手挣脱，如前世那般，去锁李棠的喉咙。
躺在床上的闫河清震惊大叫，一边推开李棠，一边挣扎着想要阻止粘罕。
在一片混乱中，李棠起身，白光微闪，从衣袖中掏出的匕首向前疾刺，刺中了粘罕的胸口。
满口脏话的男人瞬间噤声，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匕首，以及匕首被李棠拔去后，喷涌而出的鲜血。
李棠掏出帕子，擦净刀刃血槽。
金丝缠绕的刀鞘、乌木刀柄，这把匕首是白夜容送给她的。
如前世一般。
同样的匕首，同样的敌人。
但是她，不必像前世那般死去。
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抽离，重生后万箭穿心难以消除的疼痛，一点一点，离她而去。
或许是因为杌律不在了，更或许，是因为她彻底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那么接下来，她要改写大夏的命运。
大夏国都长安，春日该有的结伴踏青、社戏歌舞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人闭门不出的紧张气氛。
传言说公主殿下和驸马在北境谋反，不日将要攻入京都。
传言说三道大军北上拦截，和公主的兵马对峙即将开战。
传言说十八道节度使半数有反心，准备趁乱称王。
传言……
百姓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只知道要想活命，必须快点囤积粮食修高院墙。京都的春日，如同冬日结冰的河道，倒映着惨败易碎的景色。
而朱雀大道尽头的皇宫中，春花烂漫却无人欣赏。
中宫皇后已经被禁足许久，皇帝的丹药，也越吃越勤了。
“这一颗吃下，陛下定能睡个好觉。”
总管太监高照油滋滋笑着的脸凑上来，给皇帝送上新制的丹药。
一旁的太医立刻阻止道：“此丹药含水银、丹砂之物，今日已经吃过一颗，再不可吃了。”
皇帝却抬抬手阻止太医的话，把丹药嚼碎，就着茶水咽下。
可不知道是丹药太硬未碎，还是皇帝吞咽时喝的水太少，他忽然喘不过气来。先是大力拍着心口，再是拼命扬起脖子，下意识想从喉咙中抠出什么东西。
太医大惊上前，高照惊骇退后。
“陛下，陛下……”
惊叫声散开，惊飞了檐前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