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琉璃身上有星夜兼程赶来的凉气,还有汗水和体香融合的热烈,林奕离她这么近,近得心跳如鼓手脚发麻,他在等待她的回应中感觉自己几乎要晕过去。
而那一个吻,让他的的确确,头晕目眩一瞬。
这紧张和激动,胜过百万军中取敌将项上人头。
他怕晕过去把陈琉璃带倒,于是扶着她的手松开,转而去扶旁边的桌案。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林奕才憨憨地笑了。
“你……”他喃喃道,“莫不是要我立刻死了吧。”
纵使死了,也心甘情愿。
陈琉璃却已经站直了身子,脸颊微红抿嘴笑起来。
“你怕不怕?”她问。
怕不怕?黎明将迎来一场恶战,林奕率领的河北道兵马,如同直面大象的蚂蚁,不堪一击。
不管用什么样的军阵,熟读多少兵法,使用多少谋略,都是螳臂当车必然一败。
而作为一军主帅,他不是忍辱偷生之辈。
林奕原本想着在死前一定要见陈琉璃一面,交代几句话。但如今既然见到佳人,似乎逃跑也不再必要。
他终于气息平稳看向陈琉璃,抬手虚扶头顶狻猊盔,好似那里有一朵花。接着郑重道:“琉璃,你要擦亮眼睛,找个好男人嫁了。”
陈琉璃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抿嘴不语。
“他一定要很有钱,”林奕想了想道,“让女人没钱花的男人不能要。你带着我给你的那些钱嫁过去,但是要悄悄的,别让他知道。你这一辈子,吃好的穿好的,买好看的花戴,买金银首饰田产房屋奴婢护卫,把自己养舒服了,长命百岁,比什么都重要。”他说到此处哽咽一瞬,余下的话便埋进喉咙,说不下去了。
不放心。
就算那人很好,就算她如今有足够的钱,还是不放心。陈琉璃节俭惯了,就算很有钱,肯定不舍得买东珠吃人参住大屋乘好车。
非得他铺张浪费,她才能跟着享福。
烛火把两人的影子投影在帐内,那影子也渐渐淡了不少,因为天快亮了。
陈琉璃终于有些羞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嘴碎?”
林奕讪讪抬头,看着面前娇艳憨倔的女孩,心中万分难过不舍。
若不是答应过成欢,真想一走了之给他媳妇个烂摊子。
成欢许诺给他的天下和顺百姓安宁,他不想管了;承诺给他的镇国公爵位,他不想要了。他想牵着心爱人的手,远离朝堂乱世,过潇洒自在的日子。
林奕心中苦楚眼神流连,直到手心温热,才意识到陈琉璃牵着他的手。
“别说了,”面前的女子眼神明亮,看着他轻声道,“我刚才,是不是亲了你?”
林奕的心思从郁闷中抽离,闷闷点头道:“是。”
陈琉璃离他再近一些,抬起娇俏的小脸微微闭上眼睛:“那你,江南西道节度使、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林奕,就这么喋喋不休回应我的吻吗?”
“啊……”林奕终于懂了。
但这里不是江南的花海没有馨香的微风不是红罗香帐的良宵……
可眼前的女孩子大胆地踮起脚尖,距离他更近了些。
不管了!
林奕张开怀抱拥住陈琉璃,一手环绕她的后背,一手与她十指紧扣,低头闭眼,亲吻她的嘴唇。
软,好软。
这柔软直抵心灵,像是达成某种两情相悦的契约,让人心中悸动又沉醉。
林奕在难抑的心花怒放中想要多亲一会儿,可陈琉璃已经推开他,脸颊红红道:“好了,本县主走了。”
这样便,走了?
林奕感觉她像是点燃了自己身上的火,又泼冷水过来。
依依不舍牵着陈琉璃的手,他嘴上却道:“你的确要快些回去,这一仗凶多吉少,快离开,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
陈琉璃抬起食指微晃,对林奕道:“将军小瞧了公主殿下,她怎么可能让你去送死呢?本县主来,也不光带来了军阵图,还带来了朔方、河西、陇右、河东四镇兵马。如今他们已列阵等待,或许将军今日不用打,三道联军便不敢动弹,静待谈判了。”
林奕大惊道:“果真?”
陈琉璃已快步向前,掀开帐帘却又转身,扬声道:“林奕,公主殿下无论做什么决定,本县主是要跟随的。”
“嗯。”
“是福是祸,我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好。”
“但我希望,未来的某个时候,咱们都能好好的,一起看着小郡主长大。”
“是。”
等等,林奕眯了眯眼,小郡主是谁?为什么我要养别人的孩子?
还未等他想明白,陈琉璃已经嫣然一笑离去。林奕紧跟到帐外,看着她翻身上马的飒爽英姿,抬手想阻止却又放下。
最后,只是在她纵马离去后大声喊:“好!我答应你!”
答应吧,养别人的孩子又如何?只要夜里那孩子不挤床上就行。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阿兀术便在殿外等着了。
“你要走了?”他见到李棠穿着方便行路的便服,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虽然有成欢旧部的支持,要对抗朝廷,还是很难吧?”
李棠正坐在茶案前,听到阿兀术的话点头笑笑道,“来,喝茶。”
这是最后的君山银针,岁贡仅十八斤的洞庭岛茶,想要再次喝到,便只能入主朱雀大道尽头的宫殿了。
阿兀术松了口气坐下。
殿内很安静,小郡主正在摇篮里熟睡,婢女抱着换下的衣裳退出,炭火上烧着刚开的白水,李棠用布帛垫着手取下铜壶,清水入盏,如羽白毫散开继而沉寂。
李棠的动作中,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兀术的心,也静了静。
“这一杯茶,”李棠真诚道,“谢你危难之时相助。”
阿兀术有些激动接了茶盏,手指不小心碰到李棠的指尖。他尴尬地一触即回,在心中自责不已。
金人都是大口吃茶,可这杯茶是李棠亲手烧的,阿兀术便喝得很慢。
李棠等他三口饮尽,正色道:“大夏正是内忧外患之时,还望金国不要趁机突袭。”
“孤怎么会?”阿兀术顿时急道,“殿下尽管挥师南下,这边境,孤帮你守得铁桶一般。”
原本是成欢守边境,阿兀术屡次攻打,如今这边境竟然由敌人守了,李棠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只是……”阿兀术想了想,把这些日子思忖许多遍的话小心说出,“殿下如今反了朝廷,还是很难。不如……我金国帮你去打,如何?等殿下你一朝称帝,不需割地不需岁币,只用开通互市即可。”
他说得真诚,李棠却摇头。
金国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她更不可能引狼入室。
“还有别的条件吧?”她故意问。
阿兀术被她的目光看得低下头,想到李棠如今丧夫不久,自己的那个条件若敢提出,恐怕会把这多日积攒的好感一扫而空。便摇头道:“没有。”
“没有吗?”李棠逼问一步。
阿兀术被她逼得慌张一瞬,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如今成将军英年早逝,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打仗,不如……”
话还未说完,忽然便听到“哇”地一声,小郡主大哭起来。
阿兀术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他迅速起身跑到摇篮旁,娴熟地抱起婴孩,一只胳膊把她揽在怀里,一只手轻拍后背,口中道:“宝妞不哭宝妞不哭,哦哦哦哦哦……”
他的样子哪像一国之君,倒像一个抱惯孩子的奶娘。
成欢离去后第一次,李棠笑了起来。
离开前的傍晚,李棠独自起身离开宫殿,走到当初刺死成欢的红皮云杉林中。
这里如往日一样,只是雪化了,湿润的泥土上开出稚嫩的小花。
不想走。
走了,他还能找到我吗?
她蹲下身子,用手触摸当初被成欢鲜血浸湿的地面。
冰凉的感觉顺着手指沁入心肺,让她清醒了些。
李棠闭上眼,忽然想抛下所有,就守在这里。
四周空寂如隔世的神境,忽然,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小僧……”一个许久不见的声音道,“有事跟殿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