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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狠起来连自己都卖

这真是邪了门了。

被“心悦”的李棠完全没有之前被阿兀术求娶时的乐意,她的视线在空中和赵舍撞在一起,对方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不光赵舍,正和内侍宫婢僵持着不愿意被拉走的李杏也瞪圆了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坏掉头脑疯掉了。

怎么会?

京都谁不知道,赵舍拒绝李棠的礼物,并且扬言要投湖;成欢拒绝李棠的珠花,甚至告到皇帝那里;阿兀术更是跟李棠见都没有见过。

可是,他们接二连三有人心悦李棠,有人为她说话,有人求娶。

这世界,颠倒了不成?

可是,这便是成欢的答复了。

是他之所以不地道地要求金国以上京为聘的原因。

喜欢一个人,当然不想要别人得了去,当然不肯好好商量。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一个阿兀术无法指责诟病的理由。

皇帝一生经历过巫蛊之祸,经历过二王叛乱,可却从未像今日一样露出瞠目的神情。

他皱着眉头看向德妃,见对方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便又看向阿兀术,见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再看成欢,他规规矩矩地跪着,可看那阵势,不像是求娶,倒像是要争夺。

“咳,咳咳。”皇帝用干咳、喝水、再慢悠悠用帕子擦干嘴角来掩饰自己的惊讶,继而思忖眼下的局势。

不能得罪成欢,但若借此收回成欢的兵权……

反正眼下已经和金国停战,不再需要他了。弹劾成欢的奏折积压了三尺高,朝中更有他要谋逆的传言,也是时候做个了断。

“成卿,”他开口道,“你可知棠公主身体娇弱,若你娶了她,是要留在京都做驸马都尉的。”

意思是你娶公主做驸马,便做不了四镇节度使了。

“微臣知道。”成欢顿首,“臣愿交出四镇节度使旌节,愿交出西部行军大总管帅印,在京都领一闲职照顾公主殿下孝顺陛下。”

皇帝停顿一刻没有说话。

群臣和宗亲不仅仅是惊讶,更是震惊了。

若说阿兀术为娶李棠愿意交出十七州县土地是极为厚重的聘礼,那么成欢交出的,便不仅仅厚重,还情谊绵绵了。

人人都知道他生在朔方长在朔方,为功业至今未娶,南征北战披肝沥胆抵御金国至死不退。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是将要封侯拜相的人选,可一旦为迎娶公主留在京都,他便不再是人人又敬又怕的将军,而是位置尴尬的驸马都尉。

对家族式微子弟或者平头百姓来讲,驸马都尉是荣华富贵。可对成欢来讲,无异于斩断手臂剁掉大腿,前半生的功业化为乌有。

除非,皇帝允许公主嫁往夫家。

可皇帝说了,公主娇弱……

朝臣和宗亲立刻懂了,这是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机会。

“棠儿,”无人敢出声的殿内,皇帝的声音带着倦意响起,“总归是你的婚事,你自己选吧。”

殿内这才重新有了议论声。

选阿兀术,则就算得不到上京,也能为大夏扩展边境;选成欢,虽然得不到金国土地,却为皇帝免去心头之患。

面对殿内各色复杂的目光,李棠跪地端庄叩首:“婚嫁是终身大事,原本该由父皇母后做主。但父皇既然让女儿选,请允许女儿安心细想。”

殿内女眷纷纷点头:是要嫁去异国做皇后还是嫁给成大人留在故土,的确该好好想想。

殿内官员宗亲也点头:是要为大夏开疆扩土还是提防狼子野心的成欢坐大谋反,的确要想想。

庆安九年的中秋节宴,就在这各自揣测着心事中,渐渐散了。

这件事很快传开。

京都百姓茶余饭后间,谈论的话题从护国公府小世孙赵舍竟然拒绝了棠公主的青眼,变为金国皇子如何苦苦追求李棠,而大夏四镇节度使成欢如何先拒绝又求娶,搞得皇室左右为难。

甚至地下赌场公然开了盘口,赌李棠是嫁到金国还是留在京都。因为成欢声名赫赫又得陛下器重,买成欢的更多一些。

“真是可恶!”婢女阿萝攥着小拳头憋红脸,“婢子要去巡防营告他们私设赌局冒犯天家威仪!”

李棠吹开茶碗中徐徐下沉的君山银针,神情恬淡:“天家有什么威仪?随他们闹去吧。”

组成天家威仪的无非是军队,是强权,是轿辇和旌旗,是大殿之上的生杀予夺。可前世时十八道大乱,各处拥兵自重,最后就连调兵抵抗入侵都变成一件难事。

天家便没有了威仪,只剩下丧家之犬的低吠。

茶水清澈,李棠抿了一口,又突然想起什么道:“上回择婿宴收了不少礼物,阿萝你去黑市偷摸卖了,咱们也下一笔大注!”

阿萝的小拳头展开,掩嘴瞪眼。

李棠已经把茶碗放下,颇自得道:“咱们自己的盘口,输赢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吗?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可不多。”

话虽如此,但公主缺过钱吗?怎么突然很喜欢钱的样子。而且去地下赌场为自己的婚事下注,这听起来也太匪夷所思。

总之,做公主的丫头可太难了,还得去黑市卖货,卖完去赌场下注。

阿萝只觉得头大如斗。

相比阿萝,成欢的亲随武将虽然木讷,却也有许多不解。

为什么大人要放弃四镇节度使的官位呢?

放弃职位,还放弃兵权,这决定如果传去边境,必然引起兵乱。

难道真的喜欢棠公主吗?

可他亲眼见过择婿宴后公主把珠花呈给成欢时,他眼中的厌恶。

短短几日,厌恶变成心悦,且要为这心悦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的确令人费解。

怔怔思索着,听到成欢的声音:“这里有几封书信,安排下去,五百里快马送去西北。”

五百里快马的驿骑是急递,马颈上会系铜铃,在道上奔驰时,白日鸣铃夜间举火,撞死人不必负责。

大人从来成竹在胸步步铺排,第一次需要寄这么急的信,看来此次决定迎娶公主的心意已决。

武将连忙接过,后退一步转身,快步跑出屋门。

成欢微微闭眼,觉得四周安静极了。

要搅乱这个朝廷,非要有兵权职权吗?

是的,但他那些兵,唯他马首是瞻,他的权势,伸手便可揽回。

而若金国和大夏和亲,李棠便会成为两国间的纽带,数十年间不会再起战乱。

成欢的目的是改朝换代,却也需要金国的入侵添上一把火。

他不允许这把火被李棠扑灭。

而在他心中,世人所谓的兵权职权的代价,也都轻如鸿毛。因为终有一日,大夏覆灭,国土分南北而立,他成欢便是北地的王。

只是,若此次嫁往金国的是别的女人,他还,会这样吗?

争抢李棠,原本并不在他的计划中。可是就在听闻阿兀术对李棠有意的一瞬,他忽然做出这个决定。

成欢猛然睁开眼睛,这每日习惯的自省,让他莫名有些心烦。

金国皇子阿兀术也有些烦。

听说地下赌场专门为他的事开了盘口,刚开始时他和成欢不相上下,可没过多久,有一大额资金下注成欢赢,一瞬间惹得散户跟风买进,阿兀术这里便很冷清。

阿兀术不禁觉得自己十七州县的聘礼有些轻了,镇不住势。

可正此时,李棠公主竟然亲自邀约阿兀术出京摘果,且摘的是石榴果。石榴的寓意不言自明,阿兀术欣喜若狂。

“奔托!”他跳起呼唤随从,“拿上本王的弓,拿上本王的箭,不,还有刀!那把最快的刀!”

奔托一边应声一边嘟囔:“殿下您似乎不是去打猎吧?棠公主喜欢这些带血腥气的东西吗?”

可是不带这个,有什么东西能显示他的威猛无敌呢?

“您让小的研究过大夏风土人情,这里的女子喜欢才子多一些,才子擅赋诗,小的给您准备好了。”

奔托献上精心准备的诗词。

于是,在数十护卫宫婢的拱卫陪侍下,当李棠抬手摘下一颗石榴果,便听到阿兀术有些生涩的背诵声:“此情此景,真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李棠的手顿在半空,抬眼看向天空。

大白天的,哪儿来的月亮?

把果实放进竹篮,再往前几步,有匠人捆绑白茅装饰果园,阿兀术立刻寻到机会,扬声道:“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李棠忍不住轻咳一声。

这句倒意境相符,可他肯定不知道这首诗的前半句是‘林有朴椒,野有死鹿。’

算了,她忍不了了。

“大皇子,”李棠微笑开口,“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可以说人话吗?

阿兀术神情紧张,轻轻抹去汗水,把小抄藏回衣襟,跟着李棠步入凉亭。

立刻有时令果蔬摆在案上,宫婢内侍后退五丈,留给二人私话的空间。

李棠开门见山道:“殿下若娶得本宫,往后余生,会对大夏开战吗?”

阿兀术并没有立刻点头,而是认真思索后回答道:“我金国并非有意侵扰大夏,实在是因为土地贫瘠,单靠放牧牛马无法生存。大夏土地丰饶国土如黄金堆砌,若我国民来此生存,可饮清甜的水,可食香嫩的肉,头顶有片瓦遮身,夏着蜀锦冬穿棉服,不挨饿不受冻。我为百姓,不得不打。”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李棠脸上,更诚挚道:“可我若为李棠公主,便终身不与大夏开战,带领百姓,向西,向北,不畏苦寒扩展疆域,勉力求生。”

蓬松的胡须遮挡了他的面容,可李棠在他眼中,看出属于男人的诚挚。

在石榴园中,他们又聊了许多。

聊民生之艰,聊战乱之苦,只是没有聊儿女私情。

可是当李棠和阿兀术的车驾从石榴园并肩回京时,民众沸腾,继而争相去地下赌场买阿兀术赢。

此时夜色方起,月色迷蒙,李棠在马车上轻轻撩起车帘,看到府邸外隐隐有一匹瘦马昂头藏在暗处。

那是,皇家马苑的烈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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