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舟楫之利

南宋政府迁居江南后，丢了今河北、山西、陕西、山东、河南等中原大部地区，疆域缩减了五分之二，国力大损。

然而，南宋的军事地理环境其实优于北宋。

北宋京师开封四面旷野，易攻难守，其北方是一马平川的河北平原，利于北方骑兵突击、野战。南宋退守江南后，其北边不再是广阔平原，取而代之的是秦岭、大别山及江淮密集水网、沿线城池，利于步兵、水军作战。南宋以高山、坚城、大江大河为屏障，置重兵于川陕、荆襄、两淮地区前沿，将整体防线前移，有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意味，大大增强了防御能力。金军用两年时间灭了北宋，但之后无论怎么进攻也亡不了南宋。

自古就有“南船北马”之说，意为南方人善驾舟楫，北方人善骑战。舟师或者说水军，是南方王朝的优势。

历史上的南北战争，水军常常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赤壁之战中，孙刘联军利用水军优势以弱胜强，击败曹军，三分天下。

西晋灭东吴靠的也是水军。晋武帝先是令益州刺史王濬在四川大造舟船，训练水军，之后，舟师沿长江出巴蜀，破江陵、夏口、武昌，步军沿途配合，兵临建业，迫降吴主孙皓，前后用时四个多月便完成统一。

隋灭陈是继晋灭吴之后，中国战争史上第二次大规模渡江作战。隋朝一路水军从三峡沿江东下，另一路水军从襄阳下汉口再沿江至下游樊口，将陈朝水陆军阻击于汉口以西，无法回援建康。之后，隋军在长江下游未遇到大的抵抗就渡过长江，袭占采石、京口等要地，攻入建康，前后不到三个月便灭陈。

北宋初期曾在长江沿线建立了数量可观的水军，在平定江南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宋太宗在京师凿金明池设为水军训练基地，多次到现场观战。江南平定后，北宋面对的威胁主要来自北方，北方河流较少，敌方又善骑射，宋廷因此着重于步兵建设，水军大幅压缩，大都部署在南方，以维持治安为主，金明池习水战成为仪式性活动。

南宋初，李纲上奏在河、淮、海、江帅府、要郡置水军七十七将，赵构表示接受。李纲被罢后，这个计划夭折。

建炎三年（1129），金兀术率军十万南侵，占领和州，准备在采石矶渡江，被南宋知太平州郭伟阻击，一连三日不得渡。十一月，金兀术转战至建康附近的马家渡，南宋水军统制邵青率仅剩的一艘战船、十八名水手出战，被金军击败，南宋长江防线被突破。

金军虽渡江，但在水战方面，没有经历真正的考验，次年三月，金兀术率大军北返时才遇上劲敌。

金兀术大军在镇江遭宋将韩世忠所率的海船大舰、八千水军的阻击，仓促间逃至建康东北死港黄天荡，被韩世忠军封锁出口，困住了四十余天。金兀术几近绝望，后采当地乡民建策，命金军利用老鹳河故道开渠三十余里，连通江口，率军冲出。

韩世忠军沿江西上追击，至建康以北，以海船扼守江中，继续阻遏金军渡江。金兀术出重金求破宋军海船之策，有福建人王某教以火箭射船篷，金兀术令连夜赶制火箭，并命士卒在建康西南白鹭洲开掘新河，乘韩世忠不备，率船队迂回至南宋军上游，乘天晴无风，南宋军船大、行驶缓慢，用火箭射燃船篷，南宋军大溃，金兀术终于逃脱。

韩世忠虽先胜后败，但黄天荡一仗仍给屡战屡败的南宋打了一针强心剂，给金兀术留下了心理阴影，他自江南回，“每遇亲识，必相持泣下，诉以过江艰危，几不免”。金军自此从未突破长江防线。

绍兴三十一年（1161），海陵王完颜亮率四十万大军分四路南侵攻宋，其中由海路发兵七万、战船六百余艘，配合陆上主力部队取临安。南宋得知情报后，曾为岳飞部将的南宋水军将领、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李宝率军三千、战船一百二十艘由江阴入海北上迎击，攻至金军水师的集结地唐岛（今山东青岛市灵山卫附近），借助风势施放火箭，将金朝战船全部烧毁。

虞允文在随后的采石之战中利用水军优势，以不足两万的兵力，在长江上打败完颜亮所率金军主力。

这些胜利令宋廷对水军的建设格外重视，加强水军建设，成为南宋朝野的共识。绍兴间户部尚书章谊在其《再论舟师水战之利》的上奏中称：“巨浸湍流，盖今日之长城也；楼船战舰，盖长城之楼橹也。”将长江、水军视为南宋长城。

南宋水军兵力在四万左右，其最大的一支水军，驻扎常熟许浦镇的平江府。许浦水军的员额一度达到一万四千人，分四军、八将、六十三队。孝宗朝前期，仅建康水军就有大小船只千艘、车战船四百七十余艘。

南宋时，随着航海、火药等技术的发展，指南针开始普遍应用于航海，战船上装备有火箭、火蒺藜、霹雳炮等火器，令水军的装备水平和作战能力都有了巨大进步。

车战船是南宋水军普遍的装备，又称“车轮舟”，其两侧装有轮子，用人力踏动，车轮由前代的两轮改进成八轮，甚至出现二十轮、二十四轮，动力大大加强。《宋史·虞允文传》中载，采石之战中，虞允文令南宋水军战士驾驶车战船在长江中流“回转如飞”，极大地震慑了金军。

南宋水军中还装备有一种超级战舰，即章谊提到的“楼船”，这种战舰建楼三重，列女墙，开有弩窗矛穴，并放置炮车雷石，类似于今天的大型驱逐舰。史载，高宗赵构南渡后从明州入海躲避金军时乘坐的战船就是楼船。陆游在《书愤》诗中有“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一句，指绍兴三十一年（1161）南宋军在瓜洲防御战中使用了楼船。

此外，往来轻便的“多桨船”，专门冲撞敌船的“海鳅船”，以及用于海战、装备火器的“海船”等在南宋水军中均有配备。

南宋水军中最开脑洞的战船名叫“无底船”，它的外形貌似一艘普通战船，但没有船底。南宋周密在《齐东野语》中载，南宋末，宋将张顺、张贵在增援襄阳的战斗中就使用了这种无底船，诱使元军跳入船中葬身鱼腹，造成大量伤亡。

蒙古大军压境后，南宋长江沿线的水军建设又启高潮，水军的规模、武器装备、航海技术、战术水平等大大超过前代。孟珙、余玠、吕文德等南宋诸将利用水军取得过相当不俗的战绩，南宋军之所以能与强大的蒙古军周旋数十年，舟楫之利、水军优势起到了关键作用。

金军难以突破长江防线，窝阔台、蒙哥汗两次侵宋无功而返，很大程度就是由于缺乏水军，不习水战。忽必烈第三次侵宋时意识到水军的重要性，依靠南宋降将大练水军，并确立了优势，这才帮助蒙古军打下襄阳。元朝水陆军顺汉江而下取江南时，有“战舰万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