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无非是政治以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战争是达成政治目标的手段,谈判也是,宋金双方在大战的同时,均释出和谈信号。
金章宗一开始就对南宋采战、和两手,双方兵戎相见后,还不忘下诏彰德府即韩侂胄的祖籍地旧相州(今河南省安阳市),令保护他先祖韩琦的墓地,为和谈留下余地。
仆散揆用兵淮南时,派一个叫韩元靓的韩琦后人秘密前往宋营参见丘崈,就议和事进行初步接触。南宋在金朝反击下节节败退,韩侂胄同意由丘崈出面议和。
丘崈派人赴金营与仆散揆面议,仆散揆提出称臣、割地、献首祸之臣三项条件。
宁宗得报后,晓谕丘崈募人持书赴金营,说用兵是苏师旦、邓友龙、皇甫斌的主意,不是朝廷的本意。苏师旦是韩侂胄亲信,早年曾是他的刀笔吏,韩侂胄当政后拔其为知阁门事。金人认为这是宋人找替罪羊的伎俩,态度趋强硬,直接将战争罪魁祸首确定为韩侂胄。丘崈再遣陈璧使金时,仆散揆称南宋缺乏诚意,只是缓兵之计,拒绝和谈。
陈璧归来后却说金人仍露和意,丘崈上书朝廷,建议继续议和,并指不再由江淮督府而是由朝廷直接致书金军统帅,以示诚意。他还说金人指责韩侂胄为北伐主谋,建议朝廷致书时,韩侂胄不宜署名系衔。
韩侂胄认为丘崈这是将和谈不成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勃然大怒,罢丘崈,以知枢密院事张岩督视江淮军马。
宁宗认为之前的和谈由丘崈主持,谈得不得要领,决定任萧山县丞方信孺充知枢密院参谋官作为朝廷谈判代表,持江淮督帅张岩的书信前赴开封与金朝和谈。
方信孺一行走到濠州(今安徽凤阳县),金将纥石烈子仁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将他们一行关进监狱,断水断炊,和谈条件增加到五项:称臣、割地、赔款、归俘、缚送首谋。
方信孺表示,交还战俘、交纳岁币可以,但称自古没有缚送首谋这样的例子,而自称藩国、割让土地不是臣子能谈论的事。纥石烈子仁放方信孺一行到汴京,会见了金朝左丞相、都元帅完颜宗浩。完颜宗浩威胁说,不接受五项条件就立即发兵南下。方信孺对五项条件逐条进行了辩驳。完颜宗浩呵斥道:前日兴兵挑起战火,今日却要求议和,这是为何?方信孺答:前日兴兵复仇,为江山社稷;今日屈己求和,为天下生灵。
完颜宗浩见他能辩,只好将给宋廷的回信交给他,并说:和谈还是继续打,等下次来再决定吧。
方信孺回到临安已是开禧三年(1207)四月。宁宗令侍从官、两省、台谏等主要官员商议如何答复。众臣经集议,同意其中的三项条件——交还俘虏、判罪主谋、增岁币五万,派方信孺去答复。
之前的二月,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金帅仆散揆遇疾病死军中,金军一时群龙无首;二是吴曦被杀,南宋军收复阶、成、和、凤四州。南宋在战场上的形势转好,金朝对和谈也认真起来,对先前的条件做出让步,同意南宋不割地、不称臣,但须改叔侄之国为伯侄之国,同时要求在岁币之外,另给犒军钱。
方信孺返回临安,韩侂胄对和谈结果表示满意,同意在岁币之外另给通谢钱百万缗。方信孺获嘉奖。
宋廷令方信孺再充通谢国信所参谋官,奉国书誓草及许通谢钱百万缗抵汴,第三次使金。南宋原本以为和议将成,同时任林拱辰为通谢使,遣富琯使金告哀(当年正月,孝宗的第三任皇后、太皇太后谢氏驾崩),刘弥正贺金主生辰,准备在方信孺与金达成和议后立即赴金。
没想到,金人中途变卦。完颜宗浩认为方信孺没有向宋朝皇帝充分反映金朝的条件,突然拿来和约誓书,非常生气,将方信孺投入囚牢,扬言要杀他。后来完颜宗浩觉得这样会给南宋留下口实,把方信孺放了。
完颜宗浩致信两淮宣抚使张岩,一改第二次和谈口径,认为宋朝没有满足金方要求,而且,谈判还未谈好就拟定了誓书,派通谢使等三人来使也是方信孺擅作的决定。
完颜宗浩开出新条件:南宋若向金称臣,双方便以淮水为界,若不称臣而仅改叔侄之国为父子之国,则需割让淮南,以长江为界。在陕西地区,则以当下为金所占据的地区为界限。关于缚送首谋,可接受南宋自行处罚的要求,但须函首送金。关于岁币,须在绍兴和议的基础上再增加银、绢各五万两、匹,另给犒军银一千万两。此外,要求罢去方信孺,让李大性、朱致知、李璧、吴琯等“忠实”之人作为新使。
后世对于完颜宗浩为何临时变卦有种种猜测,其实,若将因果归结到一点则不难理解:金强宋弱、金攻宋守的军事形势并未发生根本变化,金人在谈判中占据主动,面对南宋乞和,出尔反尔,目的是谋取谈判利益的最大化。
八月,方信孺回朝。九月,韩侂胄下令沿边诸帅加强戒备,再召辛弃疾挽救局势,任他为枢密都承旨。辛弃疾不幸于同月因病去世。又任赵淳为两淮置制使,撤换张岩。贬窜苏师旦于岭南。韩侂胄并准备拿出自家钱财二十万缗兴兵再战。
韩侂胄一边备战,一面继续派人和谈。在张岩被罢、赵淳继任后,九月二十八日,命左司郎中王柟赴汴京继续与金人议和。此时,完颜宗浩已因病去世,金章宗命平章政事完颜匡接替宗浩主持与南宋的谈判。
战和胶着之际,宋廷内部生变,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酝酿发酵。
有人借机策划搞掉韩侂胄。
挑头者大有来头,韩侂胄毕竟权倾朝野,一般人绝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挑头者是宁宗皇后杨氏。杨皇后因当年册立皇后之事与韩侂胄结仇,早就想除掉他。她指使杨次山交接那些可以信任的大臣共图。
礼部侍郎兼刑部侍郎史弥远与韩侂胄有隙,欣然应命,成为反韩骨干。在他暗中组织、串联下,礼部尚书卫泾、著作郎王居安、前右司郎官张镃等加入到反韩阵营,结成了一个小团体。
史弥远,明州鄞县(今浙江宁波市鄞州区)人,南宋主和派重臣、孝宗朝宰相史浩的第三子。他初仕不顺,开禧元年(1205)四十一岁时才从八品的大理司直升任六品的司封郎中。史弥远后来担任诸王宫大小学教授职,与皇子赵询建立了师生之谊。有了这一层特殊关系,加上游刃有余的政治天赋,史弥远不到两年便由六品官升至正三品,当上礼部侍郎兼刑部侍郎。
见韩侂胄要再启兵端,史弥远唆使赵询上书宁宗罢黜他。宁宗没有理会。杨皇后、史弥远担心宁宗走漏风声,决定择时立即动手。
为网罗更多党羽,二人伪造了御批密旨。参知政事钱象祖、李璧本是韩侂胄党羽,见到密旨信以为真,转而投向杨皇后、史弥远阵营。
执掌禁军的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听说要他杀韩侂胄,面露难色,看到御批后便说:这是君命,我一定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