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百零八天“忍死共守”

《金史·完颜匡传》中载，中路金军在完颜匡率领下先后破枣阳、光化、随州，进围德安府，分派诸将占领安陆、应城、云梦、汉川等县，副统蒲察攻取宜城。

本来，没人对这段记录提出质疑。但清朝同治年间，永嘉王氏纂修宗谱时发现了一部抄本——成书于嘉定十七年（1224）的《开禧德安守城录》。作者叫王致远，系时任德安府通判、永嘉人王允初之子。据该书所记，德安府治所安陆并未被金军攻陷，相反，南宋军民前后坚守了一百零八天，力保城池不失。

且看德安府军民是如何坚守的。

开禧二年（1206）十一月，金军占领随州后，于十七日进逼德安府。知府李师尹将军务一概交给王允初打理。

德安府向来是南北要冲，德安有失，重镇汉阳、鄂州便岌岌可危。南宋初，陈规守德安时，曾对城池进行了一番改造，筑大小城门八个，均设门楼和瓮城，城墙上建城堞一千八百三十八个，设马面、角楼。加之城周有涢河环绕，德安城由此成为一座坚城。

德安的官军只有四百人，王允初征召所属五县民兵，又力排众议，收留枣阳溃兵二千一百人，京西湖北宣抚司亦派来少量军人，共集兵一万二千余。购得军粮三万石，令粮草无虞。由于久无战事，大小守城器具从库房中拉出来后，大家都傻了眼。幸好有那些枣阳溃兵，他们一看便知如何使用，所有人都佩服王允初有先见之明。

有人进言将王允初年逾八十的老母安排到旁郡，被他拒绝。

之前的十二日，金军攻占随州，知随州雷世忠不战而逃，当天，他单骑经过德安城时被站在城头的王允初看见，王允初当即大骂：“逃城贼，射之。”雷世忠吓得狼狈逃窜。

十八日，十万余金军杀到德安城下，德安之战打响。

金军驻扎在城外东、西、南三面高冈之上，在城北教场立中军将帐，竖起五色旗，以巨大火炬照亮天穹，他们一面击鼓，一面对着城池呼号，一时间，涢河仿佛在沸腾翻滚，城中屋瓦都在震颤，人要靠在门上方能站住。王允初对部众说这是兵法中的“胁城法”，不要惊慌。

二十日晨，金军攻城，发矢如雨。南宋守军以炮石、弓弩反击，有将士下城与金军短兵相接。下午时，金军退去。

二十五日黎明，金军运来大量竹绲草木，在州城四下填壕，并以劲弓强弩发矢，南宋军民中箭死十余人，城墙上的箭多如猬毛。不久，数万金军抬着洞子（一种攻城器械，以木为架，外蒙生牛皮，其形如洞）、云梯攻城，南宋军从四面发弓弩木石，金军死伤甚众。王允初又招募茶商、市兵二百八十五人，下城杀死完颜千户等十余人。并在水中下毒，以绝马饮。

十二月十六日后，双方展开炮战。

金军在景陵门外立七稍、九稍大炮即投石机五门，轰击城楼。九稍炮是当时威力最大的投石机。王允初也令南宋军在南门城下立七稍炮一门、旋风虎樽小炮十几门，与金军对轰。双方炮战十五个昼夜。德安城楼幸有索网、土囊等护具保护，未发生坍塌。

二十日，金军运来更多攻城器械，全力填壕，昼夜击石，护城壕渐渐被填平。王允初急令收集民户家中易燃之物，以枯草、火药填充，制成燃烧弹，准备焚烧金军的攻城器械。

二十一日，王允初精选勇士一千二百四十人，大开涢津门，袭击金军东南营寨，焚毁攻城器械，令叉戟手持布牌强弩在后掩护，金军骑兵来争，被弓弩手射杀甚众。金军的百余件洞子被焚，拖曳天桥、对楼（也称“临冲”）撤退避火。

二十三日，有个叫陈云的炮手对王允初说：敌人有五门大炮，在吕字楼处与我军对战的那个炮手水平最高，我们的炮位与他隔着城墙，他不用看，凭感觉就能命中，若稍加改进，我们早就死定了。王允初许以重赏，令击杀他。陈云发炮四次，终于将其击毙，金军其余炮手呼号而逃。

三十日除夕夜，金军发动突袭，千余人登上对楼天桥，后继者万人，情况十分危急。王允初命勇士钩挽天桥，缒以大石，令其无法撤离，然后纵火焚烧。金军以城下水施救，城上军民则以竹木、门窗几案等投入助火，一时火光冲天。天桥上的金兵不能退，南宋军以枪叉矛戟攻击，金兵纷纷坠落，死者不知其数。

转年，战事转入第三阶段。

大年初三，金军于景陵门冈上筑墙掘壕屯驻，号称“硬寨”，以示要长期围困。

初六，王允初遣叉戟强弩手二百人偷袭金军南寨宿马之地，射杀其军马七百余匹。金人发现后大呼心痛。

二十七日，金将杨万户到城下喊话招降，被王允初骂退。

二月初二，王允初见援兵不至，遣军三百下城，分路进攻金军南寨及河西守军，烧其寨屋，杀死二百余人，夺其旗枪衣甲、弓弩、箭凿而归。

十三日，金军于太山庙挖掘地道，王允初与僚属商议对策，有人说兵法中说可设瓮以盲人监听，就令人从城中找来盲人黄七等七人，在城下设巨瓮，让他们坐在瓮上日夜监听，防止金军偷袭。

十八日，有义勇来报，南宋池州将领孟思齐领军已至四方山，欲会同宋将危倞、商祈、董世雄合兵解围。荆南宣抚司人马也将赶到。

二十二日，从德安城的东北方向杀来千余人，他们打着南宋军旗帜，自称援兵，与围城金军发生短暂战斗。太守令人开孝昌门迎入。王允初说：若果是援兵，金军会竭力阻击，哪能就挥挥刀、扬扬盾而已？令取出危倞、孟思齐的认旗（即认军旗，旗上有将领的官号或姓名）挥舞，这些人根本不知回应，王允初命以强弩将他们射退。

此时，南宋整体军事形势转好，四川叛将吴曦被杀；东路毕再遇挫敌于六合，田琳胜敌于庐州，叶适守住了建康；中路，吴猎代薛叔似为京西湖北宣抚使，项安世为湖广总领，两人都派兵救德安。金帅仆散揆病死下葬，金军全线撤退。三月四日，围攻德安的金军解围而去。

从心理战到正面攻防，从弓矢战、炮战、火战到地道战、偷袭战，从诱降到诈降等等，德安之战几乎穷尽了攻防手段，堪称城池争夺战的经典战例。

王致远特别说，围城其间，“人皆效死，所向有济”，没有木柴，老百姓就把门窗户扇拆掉来烧；没有粮食，老百姓就掘草而食，“忍死共守，无庚癸之呼”。

马背民族堪称全民皆兵，一遇征战，牧民上马便是战士。而由于金军、蒙古军在破城后通常会大肆劫掠，甚至于屠城，胜败决定每个人的生死，因此，南宋守城作战时常常有大量平民主动参战，称得上“全城皆兵”。要攻下这样的城，谈何容易！ Ybz+n3hOKrSf5r91AK+3aT8vBFqC3msc5uYmv/z634NQw6ZO6iHsr9OIsctTgYI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