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年(1140)的顺昌(今安徽阜阳市)之战中,金兀术动用了赫赫有名的铁浮屠,却遭遇惨败。
金兀术是金朝的主战派、强硬派。金朝内部还有主和一派。金熙宗继位后,主和的完颜宗磐当权,与完颜宗隽、完颜挞懒结党,力主归还陕西、河南,与南宋息兵。金宋双方在绍兴九年(1139)正月达成和议,南宋对金称臣,每年纳贡二十五万两银和二十五万匹绢,金朝归还河南、陕西,遣还徽宗灵柩、高宗母亲韦后。三月,宋使王伦到汴梁见到金兀术,接收了割地。
但,七八月间,金朝政局风云突变,金兀术在金熙宗支持下杀了宗磐、宗隽、挞懒。次年五月,再次领军分路南下,重新占领汴梁、商丘、洛阳和长安。陕西、河南州县大都仍由原伪齐官员掌管,纷纷降金。
金军继续南下时,宋将刘锜正率领八字军、部分益殿司士兵及士兵家属共一万八千余,分乘九百多艘船只北上,准备去守东京。不久,金宋两军在顺昌狭路相逢。
五月十五日,刘锜领军抵达顺昌城附近颍上县,这时传来金军南下的消息。顺昌是淮河以北这一带唯一的一座大城,放弃顺昌就等于放弃淮北,金军即可长驱入淮,威胁江南。刘锜亲赴顺昌,与知府陈规会商对策。这位陈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当过德安知府的守城专家,听陈规说城中尚有米数万斛,刘锜决定据城抗敌。
有人主张以精锐殿后掩护步骑、家属老小顺流返还江南,被刘锜一口拒绝,令凿舟沉河,背水一战。他还命将战士家属集中在城中一座庙内,在庙门口堆积木材,严令如守城失败就烧了寺庙,不能让家属落入敌人手中受辱。
刘锜又与陈规一起指挥将士们用六天六夜时间抢修城防,在城墙上准备滚木礌石、沸油等,在城前筑羊马墙,不容金军近城架炮,在城墙下安插反制骑兵的鹿寨。并令坚壁清野,将城郊六千户居民收入城中,防止金人利用。
二十九日,金朝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三路都统完颜阿鲁补与汉军将领韩常等合军三万来攻。由于南宋军加固了城防,金军射出的箭大多只能射到羊马墙和城墙上,未形成太大杀伤。南宋军则居高临下,以穿透力更大的床弩、破敌弓和神臂弓反击,刘锜还乘机派重斧手和麻扎刀手出城作战。重斧、麻扎刀是当时南宋军以步制骑的利器,重斧用以对付重甲骑兵,麻扎刀劈砍战马小腿。一番冲杀后,金军死伤惨重,退兵二十里。
刘锜派军夜袭金营,迫使金军又后退十五里。第二天,刘锜再次派军夜袭,金军敌我不明,自相厮杀,积尸盈野。
消息传到汴梁,金兀术亲率十万大军来援,六月九日,集兵攻城,他亲率精锐中的精锐铁浮屠三千出战。
且不说铁浮屠,金朝轻骑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强呢?《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六记载了北宋靖康元年(1126)的一次战斗:
(李侃)乃率禁军民兵二千往击之,与(金人)十七骑相遇……欲与之战。十七骑者分为三,以七骑居前,各分五骑为左右翼,而稍近后前七骑驰进,官军少却,左右翼乘势掩之。且驰且射,官军奔乱死者几半。
南宋萧照《中兴瑞应图》中所绘“铁浮屠”
当时,宋金达成和议,金人遣十七骑回朝报信。至磁州时,北宋河北路兵马钤辖李侃不信双方已议和,率步兵两千掩杀,结果,宋军近千人被杀。金军呢?零伤亡。
铁浮屠本意为铁塔,宋人又称之为“铁塔兵”,每个骑兵全身包括战马都披挂重甲,只露出人和马的眼睛,好似罩着一座铁塔。
时人汪若海在记录顺昌之战的一篇札子中描述铁浮屠说:“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后用拒马子,人进一步,移马子一步,示不反顾。”后世均采信了这个说法。清朝乾隆皇帝对此提出了质疑,御批说:“北人使马,惟以控纵便捷为主。若三马联络,马力既有参差,势必此前彼却;而三人相连,或勇怯不齐,勇者且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者。”乾隆的话讲得很在理,将三个铁浮屠连在一起,不合情理,也无必要。
铁浮屠堪称是“超级重甲骑兵”,其纵横突驰之时,有排山倒海之势。史载,“其(铁浮屠)精锐特甚,自用兵以来,所向无前”。何况这一次,金军还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
不过,就像今天的装甲战车内部要安装空调降温以利于在热带地区及炎热气候条件下的战斗一样,铁浮屠也面临类似问题。农历六月正值盛夏,不要说穿重甲,即便穿上轻甲,稍做运动,一会儿下来也会让人大汗淋漓。
陈规发现了铁浮屠的这个弱点,刘锜依他所议,等金军在烈日中曝晒后再令南宋军出战,每次派五千人轮战。南宋军以逸待劳,士气高昂,毫无惧色,用长枪挑去铁浮屠的铁盔,再用大斧砍杀,金军一日之内被杀者达五千余人。刘锜并乘大雨再派兵乘夜劫营。
十二日,金兀术率军连夜在颍水上搭桥,仓皇撤走。
不足两万的南宋步兵却在平原地区击败了金兀术统帅的十万精骑,这在两宋历史上还是头一次,也是赵构继位十三年来取得的最大胜利。《朱子语类》中记载朱熹的话说,金人有了这次失败,“方有怯中国之意”,真心想与南宋议和,“前此皆未肯真个要和”。
胜利首先归功于刘锜的临阵指挥。《金史·郦琼传》中载,南宋降将郦琼曾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发言说,金兀术善用兵,是当世雄才,南宋诸帅都没啥本事,打起仗来要么躲在数百里之外指挥,要么率先逃遁。郦琼熟悉宋金双方情况,他的话有一定的代表性,但作为叛将,也一定带有贬损南宋将领的色彩。刘锜就是一位很有本事的将帅,《宋史·刘锜传》称他早年在西夏人中就很有威名。又说海陵王完颜亮南侵时曾列举南宋诸将,问军中大将谁敢去战,每说出一人姓名便有人回答敢战,等说到刘锜,竟无人敢应。
其次要归功于八字军将士的英勇善战。八字军原是河北王彦领导的活动于太行山一带的义军,因战士们面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得名。南宋初建时王彦率军南下,参加过川陕战役及和尚原、饶凤关、仙人关等战。王彦死后,宋廷将这支军队划归刘锜统制。八字军并非正规军出身,常被官军轻视,但他们的家园最早遭金人劫掠、占领,有更深切的家国之恨。当刘锜决意在顺昌死战时,“军士皆奋”,男子备战守,女子砺刀剑,大家争相说:“平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破贼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