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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海工人阶级特点

上海工人阶级有三个鲜明的特点:一是人数较多,二是生活困苦,三是与农村保持密切联系。

人数较多

近代上海最早的工人,产生在外商开设的食品加工厂、印刷厂、修船厂等企业中。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租界开办的自来水厂、煤气厂、发电厂,清政府开办的江南制造局、轮船招商局、机器织布局等企业,华商开办的面粉厂、印刷厂中,又产生了一批工人。到1894年,上海已有产业工人3.622万人,占同期全国工人的46%到47%。 1895年中日《马关条约》签订后,列强取得在上海等地设厂的特权,外资工厂迅速增多。1901年以后,清政府实行新政,鼓励兴办实业,民族资本企业陆续兴办。这都带来上海产业工人的增多。民国建立以后,外资工业、民族工业有一定的发展。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西方帝国主义列强无暇东顾,上海民族工业得到较快发展。民族资本家在上海开设的工厂数量逐年增加。

工厂数量的增多,规模的扩大,使得上海工人队伍快速壮大。据《新青年》调查,1919年,上海有各类工厂2291家,工人18.1485万人。在上海从事内河、沿海、远洋、铁路、电车等属于交通运输业的工人,有11.625万人。两者相加已近30万人。上海还有手工业工人21.2833万人,服务业工人3200人左右。 上海有较大商店近万家,包括先施、永安那样的大型百货商店,以每家商店平均有店员10人计,全市即有近10万店员。 店员的劳动环境虽与产业工人有所不同,但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店员也逐渐变为纯粹的雇佣劳动者,他们在广义上也可以包含在工人阶级之中。除了这些,上海还有一部分都市杂工,如码头工、清道夫、人力车夫等,数量亦不在少数。由上可知,到1919年五四运动之前,上海工人总数约65万,占上海城市总人口245万的四分之一以上。这个比例在民国时期的上海基本未变。1936年,全市产业工人46.4万人,占上海在业人员的21%。1949年,全市工人122.5万,占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五四时期,中国工人总数估计为300万人,包括铁路、邮电、工厂、矿山、海员、搬运业工人,上海工人约占五分之一,这在全国无出其右。

生活困苦

上海工人收入普遍微薄。近代上海工业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轻工业为主,劳动密集型为主,技术含量较低,职业门槛较低。1930年,曹家渡的230户中,男工与男童工的58%是文盲。 1935年,上海印刷工人的79%是由农民直接转化而来的。 上海某纱厂的男工,60%目不识丁,能读自己姓名的占40%,能写自己姓名的占20%。同一纱厂的女工,目不识丁的占85%,能读自己姓名的占15%,能写自己姓名的仅8%。诚如谢诺所说:“在农业危机压力下离开土地的农民,都是在农村里不能再生活下去的农业劳动力和小土地所有者,长江北岸的江苏地区,那里的生活很苦,蕴藏着大批劳动力经常不断地供应上海、无锡和长江口的其他工业中心。许多棉纺织工人、缫丝工人、人力车夫和码头工人都是从那里来的。” 上海一般工人的工资并无统一标准,“工资的数目可以由厂方自由规定,哪怕再小一些,也不会有人来干涉的”。

1917年3月7日的《民国日报》载:“浦东陆家嘴的英美烟草工厂,由于营业的发展,销路的扩大,最近设立了新厂。业已开始招募女工,招募名额仅50名,但前天开业日,门前蜂拥而至来了500多工人,人声喧嚣嘈杂,争先恐后涌进工厂,纷纷要求在这里工作。外国人对此手足无措,只得请求第三区第一派出所出动,”才将应募的人驱散。

由于求工者多,用工者少,所以,工厂招募劳工相当容易。日本东亚同文会1922年曾对此有真切的调查,称:“如果在工厂附近招募非熟练工的广告一贴,马上应募者就云集而来。招募并不需劳神,有时通过荐头行的包工头便可提供一定数量的女工。他们多数住在附近,也有包工头从四川、河南等处招募了带来。初次当纺织厂女工的人被称作不熟练工,这种人已供过于求,因此出现了女工相反要给包工头若干手续费入厂的状态。” 劳工远远供大于求,这使得资方能把工资水平压得很低。

上海丝厂童工在劳动

上海公大纺织工场的女工

物价的波动、生活费用的上涨,更使得工人本来就很微薄的工资实际上还要打很大的折扣。据研究,从1913年到1921年,上海米、面、布、煤等分别上涨1.5倍至3.2倍不等,而同期工价指数上浮最多的机器工人仅涨了30%,其他许多工种的工价根本就没有提高。因此,有相当数量工人家庭的收入不敷最基本生活费用的支出。

工人还要受到种种额外的掠夺,如各种罚款、克扣、包工头的盘剥和地痞流氓的敲诈。这些都使出卖劳动力为生的人生活更趋困苦,其中相当一部分连最起码的温饱都不能维持。“他们的住房过于简陋,他们的衣着和摄身所需简直是减无可减,而他们社会文化的或个人的费用简直可以说是等于零。”

工人劳动条件普遍恶劣。一是劳动时间长。民国初年,上海纺织业、缫丝业劳动时间都在12小时以上,烟草业、造纸业、印刷业、电气业都在9—12小时之间。如果住得较远,路上还得花几个钟头。1916年6月出刊的《妇女时报》第18号刊登的《上海贫女生涯之调查》,报道了丝厂女工工作艰辛情形:“丝厂开工过早,天未破晓,即汽笛呜呜,催人上工。缫丝工人路远者,往往三更即起,披星戴月而奔。七时上工,晚六时始散,全日工作往往十二小时之多。日未出而作,日既没而息,终日劳动于巨厂之炉火机釜之间,不许有片刻领略太阳之滋味,故丝厂女工面色苍白,精神萎靡者十而八九。”二是劳动环境恶劣。民国年间上海工厂设备普遍落后,环境恶劣,纱厂温度高,声音响,“灰尘与原棉之纤维亦时飞散空中”。丝厂车间车声震荡,煮茧盆中,热水沸腾,车间内空气闷热难熬,因丝车忌风,无论天气冷热,门窗严闭,暑天晕倒者颇不乏人。榨油厂、烟草厂、印刷厂的工人,皆各有其苦,或气味难闻,或污染严重。还有相当数量的童工,每天工作12小时,其情更惨。“执役纺纱厂者,热气熏蒸,纤维障目,于儿童目光身体已属非宜,况于火柴厂、制烟厂以及各种制革制药等厂更为臭味浸染,脑力全昏,虽幸长大,殆成废人。调查工厂时,常见多数婴儿随母工作,大者执役杂务,小者匍匐洒扫,甚至数人始能举一畚器,呱呱惨状,至难入目。”

工人普遍缺乏政治权利。无论是在晚清时期,还是民国军阀统治时期,工人都缺乏政治权利。江南制造局以衙门办法管理工厂,设有巡警,可任意拘捕工人。很多工厂实行督工制,厂规则极其苛烦,主事者和工头对工人随意打骂、体罚、人格侮辱的情况相当普遍,罚则中有罚款、鞭笞、开除甚至游行示众等名目。有的工厂还以“工人做工,遇有机械危险,各安天命,无抚恤金”的契约,使工人失去生命保障。不少工厂实行养成工制和包身工制,养成工和包身工不啻奴隶,其境更惨。

与农村保持密切联系

近代上海工业是快速发展起来的,上海的工人,无论是产业工人还是苦力工人,都主要是刚刚离开乡村的农民,他们与乡村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血脉联系。有的人是一人在城,其余家人在乡;有的人是季节工,城里有工作便来城里,城里没工作则回乡下;有的是农闲时在城里,农忙时在乡下;有的人虽住在城里,但粮食、蔬菜多从乡下带来。这些工人的经济收入与社会地位,无时不处于与农村的比较之中。

普通工人生活在上海,与乡村农民比起来,经济收入要高得多。据研究,雇佣工人的最高工资是农业劳动者的7—10倍,最低工资也是农业劳动者的3—7倍。1933年,全国制造业工人年均工资为178元,而农村劳动者的平均年收入只有26元,前者为后者的6.8倍。 据研究,江苏农村的农业工资,即使是比长工有较高工资的短工,膳食由雇主提供,每月只有3.6元,而在上海,即使是中国人住宅及公司中的仆人,每月都可以得到5—6元的工资。乡村长工每年27元的工资,远不及上海人力车夫一年一百多元的实收。江苏省比较富庶的吴江县,农忙期间工资最高的散工工资,每日2角,也只相当于上海清洁夫每月6—7元的收入。

普通工人生活在上海,尽管工资很低,住房简陋,缺乏政治权利,很多方面不如人意,但这个城市的一些综合型设施与优势,还是可以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沾其余溉。以教育而言,城里有各种夜校、职校,有的是工厂办的,有的是同乡组织办的,有条件的工人可以择机进修。即使工人自己或因基础太差、或因年纪大了而无缘受教提升,但为子女前途计,他们也觉得城里更有综合优势。以对传染病的预防与救治能力而言,民国时期,大城市的能力强于小城市,小城市的能力强于乡村。在上海、南京、北平这些大城市,由于自来水厂的设立、饮用水的安全、城市排污系统的建设等,以及卫生防疫措施的制定实施和保健工作的推行,天花、痢疾、伤寒、肺病、霍乱等传染病已经得到有效的控制,但在同时期的乡村,这些设施、措施仍然缺少,这些疾病依然是农村人口死亡的重要原因。《中华民国统计提要》(1935年辑)载有上海、北平、天津、青岛、杭州、南京、汉口、广州等8个城市中各种原因死亡人口的年龄分组数据,为1931—1933年的数据。陆汉文利用这些数据,参考其他相关资料,计算出这些城市中分年龄人口死亡率和普通死亡率为14.17‰,同期中国农村人口的普通死亡率为27.1‰。农村人口死亡率几乎是大城市的2倍。

普通工人生活在上海,经验告诉他们,在上海生活比在乡村更好,更能维持,更有盼头。特别是产业工人的社会地位,并不处在社会最底层,在他们周围,就有远不如他们的大批苦力存在,还有连苦力还不如的大量失业、无业群体存在。庞大的苦力与无业群体,映衬出产业工人还算不错的社会地位,虽然比较贫穷但还有令人羡慕的地方,还有一大群待业群体在觊觎他们的位置。

由此可见,评价近代上海工人生活水平与社会地位,要注意两个维度。首先是低水准,诚如张忠民所说:“必须肯定的是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工人及其家庭,无论是工资水平还是生活程度都是低水准的。这一低水准至少可以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与国外工人阶层比是低水平的;二是除了城市中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城市贫民、无业游民阶层之外,与其他社会阶层比,也是低水平的;三是就其生活程度以及消费内容来看,也就仅仅是只能够维持最基本温饱的低水平消费。” 其次是有提升,无论是实际经济收入与生活水平,还是社会声望与自我感受,无论是与乡村还是与外地城镇相比,那些由农民转化而来的上海工人,其生活质量、社会声望都有所提升。工人阶层在上海城市社会所处的地位,属于比较贫困的一群,但不是非常贫困、更不是极端贫困。

普通工人可能不懂得很多理论,但诚如裴宜理(Elizabeth Perry)所说:“他们不是党派陶工手里的陶土,可以随意捏弄。” 当工运积极分子从苏俄那里照搬“左”倾教条主义理论,来发动这些普通工人去搞那些与工人实际利益完全脱节的“飞行集会”时,他们很难心甘情愿、全力以赴地去参加。据研究,1928年至1936年,上海市劳资纠纷和罢工原因中,占据首位的是雇用和解雇问题,其次为工资问题。八九年间,围绕着雇用和解雇问题而发生的劳资纠纷共1590次,占纠纷案件总数的65.35%。工人无论是罢工停业还是劳资纠纷,保护自己和他人工作的保险系数,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其次才是考虑工资问题。工人关心的首先是有没有饭碗,其次才是饭碗里饭的多少与好坏。

从全国范围来看,农民离开乡村到城里寻找工作,与离开乡村到军队里当兵吃粮,看上去不一样,但究其实质却高度一致,都是离开业已破产的乡村,寻求新的发展空间。农民在城里有了工作,哪怕收入不那么高、环境不那么好,但比起乡村农民来,算是已经上了一个台阶。所以,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左”倾教条主义者照搬共产国际的理论,搞城市暴动,便脱离了中国工人阶级的处境,只能处处碰壁。毛泽东发动农民起来,打土豪分田地,再农村包围城市,最后获得了成功。这是毛泽东的英明之处,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生动体现。

对于上海工人阶级的特点,共产国际有所了解,看法比较复杂。一方面,他们认为,“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工业中心和无产阶级集中地”,所以,他们会派人到上海帮助陈独秀等人创建党组织。另一方面,他们以欧洲工人阶级状况为参照体系,又对上海工人阶级的弱小性、缺乏组织性与斗争性表示失望。这以共产国际代表马林最为典型。他在1921年曾认为,在上海这座大城市里,“几乎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工人组织”。现有的与工人有关的组织,大多是一些旧式的、老板和工人都可以进的工会。“上海这里的工人阶级分为两类,他们互相为敌,其程度甚于反资本家的斗争。”他认为,上海大多数工人反对帝国主义、反抗压迫的斗争性不强。他说,在上海街上,看到那些苦力,遭到那些所谓的欧洲文明人、印度巡捕和中国警察的殴打,却只能忍气吞声,并不奋起反抗,这“说明工人阶级的革命精神远未培育起来”。他认为,上海“这个城市虽然是中国最大的工业中心城市之一,却不存在我们理解中的那种工人运动”

1920年7月,负有推动远东革命工作、与中国革命势力建立联系的吴廷康 考察中国,他也认为,在上海和其他地方,简直就没有一个单纯的基层工人组织,更谈不上什么无产阶级运动。他在与陈独秀等人接触后,倒发现一些像陈独秀、李大钊那样的中国教授正领导着强有力的学生运动。这在1921年9月4日马林写给荷兰《论坛报》中的报道中,也有体现,他说:“不言而喻,这里几乎根本说不上社会主义者对工人的影响。只是一小部分知识分子在探讨社会主义……俄国的事变使一小批知识分子转而信仰第三国际,尤其是陈独秀教授。他几年前就发行《青年杂志》,他是我们学说的坚定拥护者。”

马林等人对于上海工人阶级特点的看法,直接影响了他们对于中国共产党斗争策略的指导。上海工人阶级人数众多,是他们选择上海作为建党城市的依据,而上海工人阶级力量薄弱,则是他们在中共建立以后力主与国民党合作的重要原因。


[1] All About Shangha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35,p.1. pLL7aSuvnTf7UckAWnjAlBjJIyuTavqRKUaGFHXAROhVQQoYTbuTs2f2XZtp2b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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