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芬兰战争

瓜分波兰后，斯大林急于掩护苏联的波罗的海侧翼，以免遭受希特勒这位临时伙伴日后的威胁。因此，苏联政府不失时机地确保了对波罗的海沿岸这片俄国昔日缓冲地带的战略控制。到10月10日，苏联已经与爱沙尼亚、立陶宛、拉脱维亚缔结了协定，从而让红军部队进驻这些国家的重要地点。10月9日，苏联开始同芬兰谈判。10月14日，苏联政府提出了要求，这些要求有三个主要目的。

首先，为掩护通往列宁格勒的海上通道，必须实现：（1）从两岸以炮兵封锁芬兰湾，阻止敌人的军舰或运输船只驶入海湾；（2）阻止一切敌人接近芬兰湾内位于列宁格勒出口西面和西北面的岛屿。为此，苏联政府要求芬兰割让霍格兰岛、谢斯卡尔岛、拉旺萨尔岛、大捷尔斯岛、洛维斯托岛，苏联愿意用其他地方的领土交换；另外还要租借汉科港三十年，这样，苏方就可以在此建立一座配备岸防炮兵的海军基地，从而与对岸的帕尔季斯基海军基地相配合，封锁芬兰湾入口。

其次，为了在陆地上更好地掩护列宁格勒，苏联政府要求芬兰后移卡累利阿地峡的国界线，以此确保重型火炮的射程无法达到列宁格勒。边界线的这种调整不会破坏曼纳海姆防线主要防御的完整性。

再次，调整远北“佩萨莫地区的国界线，那段人为绘制的国界线很不合理”。那条直线穿过雷巴奇半岛的狭窄地峡，切断了半岛西端。这番调整的目的显然是防范敌人在雷巴奇半岛站稳脚跟，从而掩护摩尔曼斯克的海上接近地。

为换取领土方面的这些调整，苏联提出把雷波拉和波拉约尔皮地区割让给芬兰——就连芬兰白皮书也认为，这种交换能让芬兰获得2134平方英里的土地补偿，而他们割让给苏联的领土总共只有1066平方英里。

客观地审查这些条款就会发现，它们建立在合理的基础上，既能让苏联领土更加安全，也没有严重影响芬兰的安全性。很显然，这些条款让德国人无法把芬兰作为进攻苏联的出发地，也不会给苏联进攻芬兰提供任何明显的优势。实际上，苏联愿意割让给芬兰的领土，能拓宽芬兰极不舒适的狭窄腰部。

可是，出于民族情感，芬兰人很难接受这样一份协定。他们虽然愿意割让除霍格兰岛之外的所有岛屿，但对租借汉科港一事毫不妥协，坚称此举与他们严守中立的政策背道而驰。苏联随后提出购买这片领土，认为此举并不违背芬兰的中立义务，可芬兰人拒绝了这项提议。双方的会谈变得日趋激烈，苏联报纸的语气越来越带有威胁性。11月28日，苏联政府废除了1932年签订的《苏芬互不侵犯条约》。11月30日，苏联发动入侵。

芬兰军队阻挡住红军的初期推进，全世界为之震惊。从列宁格勒直接攻往卡累利阿地峡的红军，在曼纳海姆防线外围阵地陷入停顿，而他们在拉多加湖附近的进攻也没能取得进展。战线另一端，苏联人切断了北冰洋上的小港口佩萨莫，以此封锁通过这条路线为芬兰提供援助的入口。

红军还跨过芬兰腰部，遂行了另外两场深具威胁的突击。较靠北的一股红军穿过萨拉攻往凯米耶尔维（位于通往波的尼亚湾的中途），随后被一个芬兰师的反突击逼退，这个师是通过铁路从南方调来的。红军稍南面的那场突击穿过苏奥穆斯萨尔米，1940年1月初也被芬兰军队的反突击截断。芬兰人绕过侵略者侧翼，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和退路，待敌人饥寒交迫、筋疲力尽后才发动进攻，一举粉碎了对方。

西方国家认为芬兰是侵略行径的新受害者，随着芬兰以弱胜强，他们的同情迅速发展为热情。这种印象产生了深远影响，促使法国和英国政府考虑朝这片新战区派遣一支远征军，目的不仅仅是援助芬兰，也是为控制瑞典耶利瓦勒铁矿，从而让德国无法获得铁矿石，同时建立一个威胁德国波罗的海侧翼的据点。但这个计划没能在芬兰的抵抗崩溃前实现，部分原因是挪威和瑞典持反对态度。因此，法国和英国避免了同时对苏联和德国开战的危险，此时正是他们自身防御力量极度虚弱的时候。但联军开赴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显著威胁，促使希特勒决定占领挪威，从而消除这种威胁。

芬兰初期胜利的另一个影响是，加强了低估苏联军事实力的普遍趋势。温斯顿·丘吉尔1940年1月20日的广播讲话体现了这一点，他说芬兰“向世人揭露了红军军事上的无能”。从某种程度上说，希特勒和他一样，也抱有这种错误判断，结果在次年造成了严重后果。

不过，更加冷静地审视这场战局，就会找到些更好的理由，从而解释红军初期进攻遇挫的原因。没有迹象表明红军为一场强大的攻势进行了妥善准备，他们没有利用苏联庞大的资源为进攻行动分配大量弹药和技术装备。很明显，关于芬兰局势的情报误导了苏联当局，他们觉得芬兰军队不会激烈抵抗，还认为自己所要做的，仅仅是帮助芬兰人民发动起义推翻不受欢迎的政府。这个国家满是天然障碍，这些障碍物缩窄了道路，有助于防御，给侵略者造成一种举步维艰感。从地图上看，拉多加湖与北冰洋之间的国界线似乎很宽，实际上布满湖泊和森林，是构设陷阱和实施顽强抵抗的理想场地。另外，边界线苏联一侧，从列宁格勒到摩尔曼斯克只有一条铁路线，而这条800英里的铁路线上，只有一条支线通往苏芬边界。以下事实反映出这种交通限制：芬兰人花团锦簇的报告把红军对芬兰“腰线”的突击描绘得异常猛烈，可红军实际上只投入3个师，另外4个师用于拉多加湖北面的迂回机动。

进攻芬兰的最佳路线是穿过拉多加湖与芬兰湾之间的卡累利阿地峡，可这片地段获得曼纳海姆防线和芬兰6个现役师的掩护，这些师一开始就集结在那里。红军在北面的突击，虽说表现不佳，但实现了把芬兰部分预备力量调到那里的目的。与此同时，苏联红军加紧准备工作，调集了14个师，打算对曼纳海姆防线发动一场猛烈冲击。梅列茨科夫将军指挥的这场进攻于2月1日发起，重点集中于苏马附近10英里宽的一片地段，那里遭到猛烈的炮火轰击。击毁芬兰军队的防御工事后，红军坦克和搭乘雪橇的步兵向前推进，占领敌军阵地，红空军负责粉碎对方的反击企图。这种有条不紊的打法持续进行两个多星期后，红军打开的缺口贯穿了曼纳海姆防线全纵深。攻往维普利（维堡）之前，红军转身向外发展，包围两翼的芬兰军队。红军还跨过冰冻的芬兰湾，实施了一场大范围迂回，这些部队从冰封的霍格兰岛出击，在维普利后方登陆。虽然芬兰人在维普利前方的顽强抵抗持续了数周，但坚守卡累利阿地峡期间，他们有限的兵力已然耗尽。一旦这道防线遭突破，他们的交通线受到威胁，最终崩溃也就必然成为定局。避免这场灾难的唯一办法是投降，因为英国和法国提议的远征军还没有到达，尽管他们即将起航。

1940年3月6日，芬兰政府派出代表团与苏联进行和平谈判。除了先前提出的条件，苏联现在要求芬兰割让萨拉和库萨摩地区，包括维普利在内的整个卡累利阿地峡，以及费希尔半岛 的芬兰部分。苏联还要求芬兰修建一条铁路线，从凯米耶尔维通往还没有建立起来的国界线，与苏联境内的支线相连。3月13日，芬兰宣布接受苏联提出的条款。

情况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特别是曼纳海姆防线的苏马地段2月12日发生灾难性崩溃，从这点看，苏联提出的新条件可以说相当温和。与大多数政治家相比，曼纳海姆元帅更加务实，他对请求英国和法国提供援助的做法深表怀疑，敦促政府接受苏联的条件。斯大林也展现出政治家的风度，只是稍稍增加了停战条件，显然急于结束这场战争。红军一百多万将士，以及大部分坦克和战机参与其中，1940年春季即将到来，届时条件会对红军很不利。

波兰比欧洲任何地区更适合发动一场闪电式攻势，而芬兰战场最不适合从事这种作战，特别是苏联发动入侵时，适逢一年中最不利的季节。

德国的交通线极为发达，波兰的情况恰恰相反，这加剧了波兰边界在地理上遭受的包围。波兰的开阔地形，再加上九月份的干燥天气，确保了机械化力量的推进。波兰陆军比大多数军队更执着于进攻传统，因此，他们在使用寥寥无几的防御手段方面表现得较弱。

相比之下，芬兰战局的防御方拥有更好的国内交通体系，无论公路条件还是铁路条件，都比边界线另一侧的进攻方有利得多。芬兰人有几条与边界平行的铁路线，因而能够迅速横向调动他们的预备力量。苏联只有一条铁路线，从列宁格勒通往摩尔曼斯克，这条铁路线上只有一条支线通向苏芬边境。而其他地方，苏联人离开铁路线后，不得不行进50～150英里才能跨过国界线，要想威胁任何具有战略重要性的地点，就必须推进得更远。另外，这种推进必须穿过一片满是湖泊和森林、道路状况恶劣，现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地区。

这些困难严重限制了苏联能够调动和维系的兵力，除非他们直接穿过卡累利阿地峡，对防御严密的曼纳海姆防线发起冲击。这片狭窄地带，从地图上看宽70英里，就战略现实而言则窄得多。半幅宽度被宽阔的武克希河挡住，剩下的大部分覆盖着一系列湖泊，湖泊间遍布森林。只有苏马附近的空间可供投入大股军力。

另外，除了在芬兰边界明显暴露的地段集结大股力量、驱使他们深深楔入芬兰境内的战略困难外，还有克服防御方抵抗的战术困难，守军熟悉地形，能够充分利用他们的优势。湖泊和森林导致入侵部队挤在狭窄的前进通道上，很容易遭到机枪火力扫射，这种地形条件还为隐蔽的侧翼机动和游击扰乱活动提供了无数机会。面对如此高明的敌人，贸然侵入这样一个国家，即便在夏季也很危险，而在北极的冬季，这种尝试更加困难，重装部队笨拙得就像一个脚踏木屐的人，而这个人企图与穿着运动鞋的对手搏斗。

曼纳海姆元帅把所有预备力量留在最南部，直到苏联人亮出所有底牌。这种做法无疑有些冒险，但从整体上说，他的策略是合理的，敌人的初期深入为他随后的反攻创造了机会，特别是冬季条件下在这种地区。

至于苏联人，他们的作战方案建立在错误假设的基础上，经受现实考验时自然会出问题，这一点不足为奇。但这本身并不能证明红军军事效能低下。虽说斯大林政权特别容易受到符合他们意愿的报告的影响，可其他类型的政府同样无法避免这一点。现代历史中所有的错误假设，最大的莫过于法国1914年和1940年作战方案倚为基础的那些，记住这一点无疑是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