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战局是装甲和空中力量合成的机动作战理论在战争中的首次展示和验证。该理论最初在英国发展成形时,其作用被着重描述为“闪电”(lightning)。从现在起,恰当但又不无讽刺意味的是,它以“闪电战”(Blitzkrieg)这个名称在全世界流传开来,这正是lightning一词的德文翻译。
波兰非常适合一场闪电战的展示。这个国家的边界线很长,总长度达到3500英里左右,其中1250英里与德国接壤,德国吞并捷克斯洛伐克后,这段接壤边界线增加到1750英里。这就导致波兰的南翼暴露在外,很容易遭受入侵,而波兰的北翼,由于面对东普鲁士,早已暴露在入侵威胁之下。波兰西部形成一个巨大的突出部,夹在德国两股铁钳之间。
对快速机动的侵略者来说,波兰平原提供了平坦、易于行进的地面条件,但这种地面条件不及法国,因为波兰缺乏良好的道路,离开道路经常会遇到深深的沙地,某些地区的湖泊和森林非常多。不过,认真选择入侵时机的话,就可以把这些不利条件的影响降到最低程度。
将军队集结在更后方,也就是维斯瓦河和桑河这些宽阔的河流线后方,可能是更加明智的布势,但这样一来,波兰势必得放弃一些最具价值的地区。西里西亚煤田靠近边界线,1918年前属于德国,而波兰大部分主要工业区,虽说位于更后方,可还是在河流障碍以西。即便在最有利的情况下,也很难想象波兰人能守住他们的前进地区。但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波兰人企图阻滞敌人攻往自己的主要工业区,而民族自尊心和军人的过度自信极大地加强了这种想法。另外,他们还对西方盟友及时提供援助、缓解波兰遭受的压力抱有一种过于乐观的希望。
波兰军队的展开,一再表现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态度。他们把大约三分之一的力量集结在波兰走廊内或附近,危险地暴露在一场合围下——如果德军从东普鲁士和西面发动联合进攻的话。过度的民族自尊心(也就是反对德国收复1918年前的领土,德国一直在争取这片土地),不可避免地耗费了大批兵力,这些力量本来可用于掩护对波兰的防御更加重要的地区。因为在南方,面对侵略者的主要接近路线,波兰部署的力量相当薄弱。另外三分之一的波兰军力集结在中轴线以北担任预备队,位于罗兹与华沙之间,由总司令希米格维·雷兹元帅指挥。该集团表现出进攻精神,可他们发动一场反攻以实施干预的目的,与波兰军队有限的机动能力并不相符,即便德军没有空袭他们使用的铁路和公路,波兰军队的机动性也强不到哪里去。
总的说来,波兰军队的前进集结致使他们丧失了实施一连串阻滞行动的机会,因为徒步行军的波兰军队还没来得及退守后方阵地,就被侵略者的机械化纵队追上了。波兰开阔的领土上,波军的非机械化状态制造的困难远比遭受突袭时没来得及征召全部预备力量更加严重。缺乏机动性比不完全动员更致命。
同理,德国发动入侵时投入40来个普通步兵师,其价值远不及他们的14个机械化或半机械化师,这股力量由6个装甲师、4个轻装师(配备两个装甲分队的摩托化步兵)、4个摩托化步兵师组成。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正是这股力量快速而又深远的推进,他们与航空兵从空中施加的压力相配合,德国空军不仅炸毁了波兰的铁路系统,还在入侵初期消灭了波兰空军主力。德国空军以一种相当分散的方式展开行动,而不是投入大股编队,但此举却把一种匐行性麻痹症在尽可能开阔的地区传播开来。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德国人的无线电“轰炸”,伪装成波兰的广播,严重加剧了波兰后方的混乱和士气低落。由于过度自信地认为他们的人力能击败战车,波兰人在沮丧之余不免产生了一种幻想破灭感,这让上述所有因素加倍发挥了效力。
9月1日清晨6点前不久,德国军队跨过波兰边界,一个小时前,德国空军发起空袭。北面遂行入侵的是博克集团军群,编有屈希勒尔指挥的第3集团军和克鲁格指挥的第4集团军。第3集团军从东普鲁士的侧翼位置向南突击,第4集团军跨过波兰走廊向东攻击前进,意图与第3集团军会合,合围波兰军队右翼。
更重要的任务赋予部署在南面的伦德施泰特集团军群,他们的步兵兵力几乎是博克集团军群的两倍,装甲力量也更多。该集团军群辖布拉斯科维茨指挥的第8集团军、赖歇瑙指挥的第10集团军、李斯特指挥的第14集团军。位于左翼的布拉斯科维茨负责攻往庞大的制造业中心罗兹,协助孤立盘踞在波兹南突出部的波兰军队,同时掩护赖歇瑙侧翼。右翼的李斯特攻往克拉科夫,同时迂回波兰军队位于喀尔巴阡山的侧翼,以克莱斯特装甲军穿过山口。但决定性突击由部署在中央的赖歇瑙集团军遂行,为此,装甲主力调拨给他。
波兰将领一向轻视防御,热衷于反突击,因而没有为构筑防御工事付出努力,他们认为,波兰军队虽然缺乏战车,但还是能有效遂行反突击,这种心态给德军的成功入侵帮了大忙。实现机械化的入侵者,轻而易举地找到、突破了敞开的前进道路,波兰军队的大部分反突击以失败告终,因为德军阻挡住他们的进攻势头,而取得纵深突破的德军快速力量也从后方对他们构成威胁。
9月3日,英国和法国对德国宣战那天,克鲁格的推进已切断波兰走廊,还前出到维斯瓦河下游,屈希勒尔从东普鲁士向纳雷夫河施加的压力不断加强。更重要的是,赖歇瑙的装甲力量突破到瓦尔塔河,还强渡该河。与此同时,李斯特集团军从两翼朝克拉科夫汇聚,迫使该地区的希尔林格集团军弃守克拉科夫,退往尼达河和杜纳耶茨河一线。
到9月4日,赖歇瑙的先遣力量已到达并渡过边界线前方50英里的皮利察河。两天后,他的左翼夺得托马舒夫,到达罗兹后方,而他的右翼力量已攻入凯尔采。这样一来,掩护罗兹地区的波兰罗梅尔集团军遭德军迂回,而库特尔泽巴集团军仍位于前方的波兹南附近,陷入被切断的危险。其他德军兵团也取得进展,在这场庞大的合围机动中发挥了自己的作用,这场行动由德国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策划,陆军总司令布劳希奇指挥。波兰军队被分割,分散成一个个缺乏协同的群体,有的忙着后撤,有的对附近的德军部队展开杂乱无章的攻击。
要不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传统倾向要求快速部队放缓速度,以免把提供支援的步兵集团甩得太远,德军这场推进可能会更快。但新近获得的经验表明,对手的混乱抵消了这种风险,于是,德军采取了更加大胆的做法。赖歇瑙麾下一个装甲军穿过罗兹与皮利察河之间敞开的缺口,9月8日到达华沙郊外,也就是说,他们一周内取得140英里进展。次日,赖歇瑙右翼几个轻装师,在华沙与桑多梅日之间到达南面的维斯瓦河,他们随后转身向北。
在此期间,喀尔巴阡山附近,李斯特的快速力量依次渡过比亚拉河、杜纳耶茨河、维斯沃卡河、维斯沃克河,攻往普热梅希尔这座著名要塞两侧的桑河。北面,担任屈希勒尔集团军先遣力量的古德里安装甲军已渡过纳雷夫河 ,正攻往华沙后方的布格河一线。因此,一场更加庞大的钳形攻势在德军内钳外部大力发展,而内钳合围圈正把波兰军队包围在华沙西面的维斯瓦河河曲部。
入侵这一阶段,德军的方案发生了一个重要变化。波兰军队的状况极度混乱,一支支队列似乎朝各个不同方向开进,卷起的尘埃妨碍到德军的空中侦察,因此,德国人一时间也不清楚战斗态势究竟如何。面对这种含糊晦涩的情况,德国最高统帅部倾向于认为北部的波兰军队主力已逃过维斯瓦河。根据这种假设,他们命令赖歇瑙集团军在华沙与桑多梅日之间渡过维斯瓦河,目标是拦截预计中撤往波兰东南部的波兰军队。但伦德施泰特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波兰军队主力仍在维斯瓦河西面。经过一番争论,他的观点占据了上风。赖歇瑙集团军转身向北,沿华沙西面的布祖拉河构设一道拦截阵地。
结果,波兰军队最大的一股残部,没能撤过维斯瓦河就陷入重围。德国人沿对方抵抗力最弱的路线达成战略突破,由此取得的优势,现在还要加上遂行战术防御的优势。他们只需要守住阵地就能赢得胜利——仓促发起突击的这股敌军正在从事反方向战斗,他们与己方基地相隔断,补给物资所剩无几,侧翼和后方不断遭受布拉斯科维茨和克鲁格集团军朝东面实施向心突击的压力。尽管波兰人浴血奋战——他们的英勇给德国人留下深刻印象,可只有一小部分人借助夜色掩护,最终突出包围圈,加入了华沙守军。
9月10日,希米格维·雷兹元帅下达了全面撤往波兰东南部的命令,在那里负责指挥的是索斯恩科夫斯基将军,他们的意图是沿一条相对狭窄的战线组织防御阵地,从而实施长期抵抗。可这种努力现在纯属徒劳。维斯瓦河西面的庞大包围圈收拢时,德国人深深楔入维斯瓦河以东地区。另外,他们在北面转向布格河一线,在南面转向桑河一线。屈希勒尔的战线上,古德里安装甲军向南突击,以一场大范围迂回攻往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李斯特的战线上,克莱斯特装甲军9月12日到达利沃夫。德军在这里遭到阻截,但他们随即向北攻击前进,意图与屈希勒尔麾下部队会合。
虽然入侵部队因为这场纵深突破而疲惫不堪,油料也即将耗尽,但波兰军队的指挥体系混乱不堪,根本无法从德军暂时的懈怠或许多孤立的波兰部队仍在实施的顽强抵抗中获益。这些波兰部队在胡乱战斗中耗尽了精力,而德国人逐步逼近,正在完成他们的合围。
9月17日,苏联红军跨过波兰东部边界。这场背后一击决定了波兰的命运,因为他们几乎已没有任何军队可用于抵抗第二场入侵。次日,波兰政府和最高统帅部逃过罗马尼亚边界——总司令发回一份电报,告诉他的军队继续战斗。大多数波兰部队可能没有收到这份电报,但接下来几天,确实有许多波兰部队英勇地执行了这道指令,虽然他们的抵抗逐渐瓦解了。尽管遭到空中和地面的猛烈轰炸和炮击,可华沙守军坚守到9月28日,波兰军队最后一股较大的残部直到10月5日才投降,而游击抵抗一直持续到当年冬季。约有8万人逃过中立国边界。
从东普鲁士向南延伸,穿过比亚韦斯托克、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利沃夫,直到喀尔巴阡山,作为联军的德国和苏联军队沿这条战线会师并互致问候。通过共同瓜分波兰,他们建立起伙伴关系,但这种关系并不牢靠。
在此期间,法国人只是给德国的西部防线造成个小小的凹陷。看上去他们只为缓解盟友的压力付出了微不足道的努力,事实确实如此。西线德军的数量并不多,防御也很薄弱,这自然让人觉得法国人本来可以做得更好。但和波兰的情况一样,我们只要做些深入分析,就能纠正双方兵力对比所暗示的表面结论。
虽说法国北部边界线长达500英里,可法国军队要想发动进攻,只能把行动限制在莱茵河到摩泽尔河这片90英里的狭窄地段,除非他们破坏比利时和卢森堡的中立。德国人完全可以把他们可用军力的精锐集结在这片狭窄地段,在西格弗里德防线接近地布设一片密集的雷区,以此阻滞进攻方。
更糟糕的是,除了一些初期试探性进攻,法国军队直到9月17日前后才发动攻势。可此时波兰显然已告崩溃,于是法国有了很好的借口取消进攻。法国的动员体制导致他们无法尽早发动攻势,这种体制本来就已经过时落伍。这是他们依赖一支应征军的致命产物——他们必须把大批“接受过训练的预备役人员”从日常工作中召集起来,各兵团做好准备后才能有效地投入战斗。另外,法国统帅部仍坚持陈旧的战术思想,特别是他们认为,任何一场进攻都必须像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样,以一场大规模炮击加以准备,这就进一步造成延误。他们仍把重型火炮视为对付一切防御阵地必不可少的“开罐器”。可他们的大部分重型火炮必须从仓库取出,要到动员的最后阶段,也就是第十六天,才能使用。这些情况主导着他们为发动一场进攻所做的准备工作。
过去几年,法国政治领导人保罗·雷诺不断指出这些理念已然过时,还敦促必须组建一支由职业军人组成,随时可战的机械化力量,不能依靠老迈、动员缓慢的应征兵。可没人重视他的这番呼吁。法国政治家和大部分法国军人一样,仍对征兵制和兵力数量笃信不疑。
1939年的军事问题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东方,一小股坦克力量与具有优势的空中力量相结合,把一种新奇的技术付诸实践,迅速粉碎了一支彻底过时的军队。在此期间,西方,一支动作迟缓的军队没能及时施加任何有效的压力。
德军装甲部队在波兰的推进(ZVEN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