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10日,希特勒的军队一举突破西线防御,我们这个时代的世界格局就此发生变化,这给各国人民的未来带来了深远影响。这场震惊世界的戏剧,具有决定性的一幕始于5月13日,古德里安装甲军在色当渡过默兹河。
同样是5月10日,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的丘吉尔先生接替张伯伦出任英国首相。
色当狭窄的突破口很快扩大成一个庞大的缺口。德军坦克穿过这个缺口向前奔涌,没过一周就到达英吉利海峡沿岸,一举切断了位于比利时的英法联军。这场灾难导致了法国的沦陷和英国的孤立。英国虽然隔着海峡勉力支撑,但直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演变成一场全球范围的斗争后才获救。美国和苏联的力量最终打垮了希特勒,但欧洲各国满目疮痍,而且处在苏联的阴影下。
灾难发生后,普遍的看法是,法国防线的破裂不可避免,希特勒的进攻无法抵抗。但现在已经很清楚,表象与现实存在很大不同。
德国陆军首脑对这场攻势的前景不抱太大信心,完全由于希特勒的坚持,他们才勉强发动进攻。希特勒本人也在关键时刻丧失了信心,他的先遣力量突破法军防御、一条敞开的通道出现在眼前时,他却下令停止前进达两天之久。法国人倘若充分利用这段喘息期,本来会给希特勒的胜利前景造成致命影响。
最奇怪的是,率领德军先遣力量的古德里安,充分利用自己达成的突破迅速向前推进,上级为了让他放缓速度,暂时解除了他的指挥权。要不是古德里安违抗命令,前进得如此之快,德军这场入侵很可能失败,世界局势发展的整个过程大概会与今天所见的情况大不相同。
普遍的看法是,希特勒的军队占有压倒性优势,可实情并非如此,德军兵力实际上少于他们的对手。虽然德军装甲部队的快速机动具有决定性,但他们的坦克在数量上和性能上都不及英法军队。他们只在空中力量这个最重要的因素上占有优势。
另外,没等德军主力投入行动,他们的一小部分军队实际上就已经决定了这场战局的结果。除了德国空军,这股决定性力量编有10个装甲师、1个伞兵师、1个机降师,而希特勒为这场战局集结的总兵力是135个师。
新兵种取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果,不仅掩盖了他们规模相对较小的事实,还掩饰了他们赢得胜利的侥幸。要不是联军的失误(这些失误主要是落伍的理念造成的)提供了机会,他们本来是很难取得成功的。即便交战一方愚钝的领导者变相提供了帮助,德军入侵行动的成功还是取决于一连串极为偶然的绝佳机会——古德里安已做好准备,一旦这些机会出现就充分加以利用。
一种新理念,由一位充满活力的执行者加以贯彻,往往会发挥决定性作用,法国战局就是历史上最惊人的例子之一。古德里安曾谈到,战前,独立装甲部队实施纵深战略突破的概念激发了他的想象力——也就是以坦克实施长途奔袭,切断敌军位于深远后方的主动脉。这种理念源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出现的军事新思潮,皇家坦克部队在训练实践中首次加以验证,作为坦克爱好者的古德里安,领悟到了这种理念的潜在价值。和英法当局一样,大多数德国高级将领对这种理念持怀疑态度,认为它在战争中是行不通的。尽管上级心存疑虑,可战争到来后,古德里安抓住机会贯彻了这种新理念。事实证明,其效果与早期历史中出现的许多对新理念的贯彻一样具有决定性,例如战马、长矛、方阵、弹性军团、斜线战术、骑射手、长弓、滑膛枪、火炮的使用,以及将军队编为一个个独立、机动灵活的师。相关战事表明,坦克突击的确具有更直接的决定性。
德军刚刚入侵西欧就在右翼取得巨大成功,这场打击落在中立国荷兰和比利时的防御要点上。德国伞兵部队率先发起突袭,吸引了联军的注意力,导致他们一连数日没有注意到德国人的主要突击,这场突击从中部发起,穿过遍布丘陵、林木茂密的阿登山区,径直攻往法国的中心。
荷兰首都海牙和鹿特丹的交通枢纽,5月10日清晨遭到德国伞兵突袭,他们还攻击了东面100英里的荷兰边界防御。前线和后方这两场打击造成的混乱和恐慌,又因为德国空军四处散布威胁而进一步加剧。德军装甲部队利用这种混乱,迅速穿过南翼一个缺口,第三天就与鹿特丹的伞兵部队会合。支援荷兰的法国第7集团军刚刚开抵,可德国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直奔自己的目标。战役第五天,虽说荷兰军队的主防线没有破裂,但他们还是投降了。德国空军对荷兰人口众多的城市进一步实施近距离空袭的威胁,加快了荷兰人的投降速度。
德军兵力比他们的对手少得多。而且,他们仅以一个装甲师(第9装甲师)遂行决定性突击,这是唯一能从进攻荷兰防线的部队中腾出来的师。该师的前进路线穿过许多运河和宽阔的河流,这些水障碍有利于防御。因此,这场突击的成败取决于伞兵突袭的结果。
但伞兵这个新兵种的规模并不大,与他们取得的战果相比,可以说小得可怜。1940年5月,德国只有4500名受过训练的伞兵。这个微不足道的总兵力中,4000人用于进攻荷兰。这些伞兵编为5个营,一个1.2万人的轻步兵师为他们提供支援,该师以运输机实施机动。
作战方案的要点,最好以德国空降兵司令施图登特的话来总结:
有限的兵力迫使我们集中于两个目标,这两处对入侵的成功至关重要。我亲自指挥的主要突击,直接针对鹿特丹、多特雷赫特、穆尔代克的桥梁,从南面而来的主要路线经这些桥梁跨过莱茵河河口。我们的任务是抢在荷兰人炸毁桥梁前占领它们,确保桥梁畅通,直到我方地面快速部队开抵。我的部队是4个伞兵营和1个机载步兵团(辖3个营)。这场行动大获全胜,我们只伤亡180人。我们输不起,要是完成不了任务,整个入侵就会失败。 [1]
施图登特也是伤员之一,他头部负伤,退出战斗后修养了八个月。
德军的辅助突击针对的是荷兰首都海牙,目的是俘获荷兰政府首脑和各军种负责人,从而破坏对方的整个指挥机构。为此,德国人投入1个伞兵营和2个机载步兵团,由施波内克将军指挥。这场突袭虽然造成很大的混乱,但没能成功。
入侵比利时的行动,开始时也颇具戏剧性。地面进攻由赖歇瑙实力强大的第6集团军遂行,该集团军编有赫普纳第16装甲军。第6集团军有效展开前必须克服一道强大的障碍。协助这场进攻的伞兵只有500人,他们的任务是夺取阿尔贝特运河上的两座桥梁,以及埃本·埃马尔要塞,这是比利时最现代化的堡垒,位于河流国界线侧面。
可是,这支实力弱小的伞兵支队改变了整个局面。比利时国界线接近地,有一片向南伸出的荷兰领土,叫作“马斯特里赫特阑尾”,一旦德军跨过荷兰边界,阿尔贝特运河上的比利时边防部队就会接到预警,抢在入侵部队跨过这片15英里宽的地带前炸毁河上的桥梁。伞兵趁夜色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这是完好无损地夺取重要桥梁的新办法,也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用于入侵比利时的伞兵部队,规模相当有限,这与当时的报道中德国伞兵在几十个地点空投、总数达几千人的说法形成了强烈对比。施图登特对此的解释是,为弥补实际兵力的不足,也为了尽可能多地制造混乱,他们朝比利时各地大量空投了假伞兵。事实证明,这种伎俩非常有效,民众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夸大所有数字的天性不啻火上浇油。
施图登特指出:
阿尔贝特运河这步险棋也是希特勒亲自策划的。他的奇思妙想很多,这可能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个。他召见我,征询我的意见。我考虑了一整天,确定这场行动完全可行,于是奉命着手准备。我使用科赫上尉指挥的500名伞兵。第6集团军司令冯·赖歇瑙将军和他的参谋长保卢斯将军都很能干,可他们觉得这场行动太过冒险,因而对此缺乏信心。
突袭埃本·埃马尔要塞的行动,在维齐希中尉率领下,由编有78名伞降工兵的小股支队遂行。这群伞兵只阵亡了6人。他们降落在要塞顶部,完全出乎敌人的意料,他们制服了那里的防空人员,用一种新式烈性炸药炸毁了装甲指挥塔和所有炮台,这种炸药过去一直是保密的……突袭埃本·埃马尔要塞就建立在使用这种新式武器的基础上,另一款新式武器,也就是货运滑翔机,负责把这些烈性炸药悄无声息地运到目的地。
这座精心设计的要塞能够应对各种威胁,但守军没有想到敌人降落在顶部的可能性。维齐希寥寥无几的“空中骑兵”从要塞顶部控制着1200名守军,直到德军地面部队24小时后赶到这里。
两座关键桥梁上的比利时哨兵同样遭到突袭。其中一座桥梁的哨兵实际上点燃了导火索,企图炸毁桥梁,但一架德国滑翔机上的乘员紧跟着哨兵冲入岗楼,在千钧一发之际扑灭了导火索。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伞兵实施突袭处,德军展开入侵的整条战线上,各处桥梁都被守军按计划炸毁。这表明德国人的成败近在咫尺,因为这场入侵的前景取决于时间因素。
次日上午,大批德军部队开抵,准备突破比利时人设在运河后方的浅近防御。赫普纳的两个装甲师(第3、第4装甲师)随后驶过完好无损的桥梁,在前方平原上展开。德军的迅猛推进迫使比利时军队全面后撤,此时,法国和英国军队正赶来支援他们。
德军在比利时达成的突破,并不是入侵西欧的决定性举措,但确实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他们不仅把盟国的注意力吸引到错误的方向,还诱使联军把最具机动性的部队投入在那里发展开来的战斗中。这样一来,联军这些快速师就无法脱离战斗,赶往南面应对法国国界线5月13日突然遭受的更大威胁,这种威胁落在法军防御最薄弱处,也就是未完工的马其诺防线西端之外。
在此期间,伦德施泰特集团军群的机械化先遣力量已穿过卢森堡和比利时的卢森堡省,径直攻往法国。他们穿越长达70英里的阿登山区,击溃敌人虚弱的抵抗,跨过法国边界,在第四天清晨到达默兹河岸边。
派遣大批坦克和机动车辆穿越如此复杂的丘陵地区是一场大胆的冒险,长期以来,传统战略家一直认为,阿登山区对一场大规模攻势来说是“不可逾越的”,更别说坦克的行动了。可这种困难增加了出敌不意的机会,而茂密的树林有助于掩蔽部队的前进和实力。
不过,为希特勒的成功助力的还有法国最高统帅部。阿登突击的惊人效果,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法国人的方案,在德国人看来,这份方案非常契合他们修改后的计划。与普遍的看法不同,给法国人造成致命影响的不是他们的防御态度或“马其诺防线情结”,而是他们的方案中更具进攻性的方面。他们的左肩深深探入比利时境内,此举正中德国人下怀,法军就此落入陷阱——这种状况堪比他们1914年近乎致命的第17号方案。但这一次更加危险,因为对手的机动性更强,德军的机动依靠发动机,而不是脚步。后果自然也更严重,因为左肩由3个法国集团军和1个英国集团军构成,是联军装备最精良、最具机动性的力量。
盟国这些集团军越是深入比利时,他们的后方就越是暴露在伦德施泰特穿过阿登山区的侧翼攻击下。更糟糕的是,联军这场推进的枢纽,仅以寥寥几个素质低劣的法国师据守,兵员老弱,配备的高射炮和反坦克炮很少,而这两种武器可以说是实施防御的基本需要。甘末林和乔治领导的法国最高统帅部,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以如此弱小的力量掩护这片枢纽。
德军穿越阿登山区是一场棘手的行动,堪称参谋工作中的一项非凡壮举。5月10日拂晓前,德国人在卢森堡国界线对面实施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坦克集结。三个装甲军排列成三层,前两层是装甲师,第三层是摩托化步兵师。古德里安将军率领先遣力量,指挥整个装甲集群的是冯·克莱斯特将军。
部署在克莱斯特右侧的是一个独立装甲军,也就是霍特将军指挥的第15装甲军,该军的任务是穿过阿登山区北部,前出到济韦与迪南之间的默兹河河段。
不过,这7个装甲师仅仅是沿边界集结,准备突入阿登山区的德军力量中的一小部分。这段狭窄而又深邃的战线上,他们密集部署了大约50个师。
成功与否主要取决于德军装甲力量能否迅速穿过阿登山区并渡过默兹河。只有跨过这道河流障碍,坦克才能获得机动空间。他们必须抢在法国最高统帅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情况,调集预备力量阻止他们前渡过默兹河。
德国人赢得了比赛,但这是一场险胜。守军按照预定方案实施爆破,给德军造成一些阻碍,要是他们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结果可能会大不相同。对法国的安全来说不幸的是,这些阻滞行动没有获得充足的防御力量的支援。法国人竟然愚蠢到以骑兵师阻滞入侵者的地步。
相反,法国人如果在这个阶段投入装甲力量打击德军侧翼,很可能瘫痪对方这场推进,也就是说,利用这种反攻对德军高级指挥官造成的影响。即便做不到这一点,左翼遭受打击的威胁也会让德军指挥官暂时发生动摇。
克莱斯特目睹了这场进军是多么顺利,因而在5月12日认同了古德里安的观点,也就是立即渡过默兹河,不必等待步兵军开抵。但德军大规模集结空中力量,共投入12个俯冲轰炸机中队,全力协助装甲部队强渡默兹河。这些轰炸机中队5月13日下午早些时候抵达战场,持续不停地投下冰雹般的炸弹,夜幕降临前,大多数法军炮兵不得不蜷伏在他们的防空壕里。
古德里安这场突击,集中在色当西面一段1.5英里长的河段上。他选择的这片地段为强渡河流提供了理想的场地。默兹河向北急转伸向圣芒热,然后再次转向南面,形成个口袋状的突出部。北岸周围的高地林木茂密,为进攻准备、炮兵阵地、炮兵观察所提供了掩护。从圣芒热附近望去,这片河流突出部的壮丽全景尽收眼底,对岸马尔费森林林木茂密的高地构成了另一端的背景。
这场突击在下午4点发起,搭乘橡皮艇和木筏的装甲步兵向前冲去。摆渡行动很快就开始了,把轻型车辆运过河去。德军迅速占领河流突出部,他们继续向前,赶去夺取马尔费森林和南部高地。午夜前,他们已取得5英里深的进展,还在色当与圣芒热之间的格莱雷架起一座桥梁,德军坦克利用这座桥梁向前涌去。
尽管如此,德国人获得的立足点到5月14日仍很危险,只有一个师渡过默兹河,援兵和补给只能通过一座桥梁运抵。这座桥梁遭到联军猛烈空袭,由于德国空军主力调往其他地方,联军暂时掌握了制空权。但古德里安装甲军的高炮团以密集火力掩护这座至关重要的桥梁,空袭被击退,联军还遭受了惨重损失。
当日下午,古德里安三个装甲师都已渡过默兹河。击退法国人一场姗姗来迟的反突击后,他率领部队突然转身向西。到次日晚,他已突破联军最后一道防线,通往西面英吉利海峡沿岸的道路就此敞开。
对古德里安来说,这是个难挨的夜晚,但不是因为敌人的缘故:
装甲集群司令部发来命令,要求部队停止前进,留在夺得的登陆场内。我不会也不能接受这道命令,因为这意味着丧失突然性,我们的初期战果也会付之东流。
古德里安通过电话与克莱斯特激烈争执了一番,克莱斯特批准古德里安“继续向前推进24小时,从而扩大登陆场”。
古德里安充分利用了上级的谨慎批准,随即赋予三个装甲师充分的自主权。古德里安装甲军向西疾进,与莱因哈特从蒙特尔梅渡场赶来的两个师、霍特从迪南附近渡场赶来的另外两个师会合。这导致法国人的抵抗发生大规模崩溃,德军一路疾进,如入无人之境。
到5月16日晚,德军装甲部队又向西取得50多英里进展,他们攻往英吉利海峡,已到达瓦兹河。可上级再次下达了暂停前进的命令。
德军高级指挥官对辖内部队轻松渡过默兹河深感惊讶,几乎不敢相信己方的好运。他们仍认为法国军队会对己方侧翼发动一场猛烈反突击。希特勒也很担心这种情况,因而命令装甲部队停止前进,这场暂停持续两天,以便各步兵军赶上,沿埃纳河构设侧翼掩护。
古德里安愤而辞职,这个问题呈交上级部门后,他又官复原职,还获准实施一场强有力的侦察。
古德里安对“强有力的侦察”做出灵活解释,这让他得以在第12集团军辖内步兵军着手沿埃纳河构设侧翼防御时,他获准全速攻往英吉利海峡沿岸前,利用这两天时间保持相当强大的进攻压力。
因为德军前几个阶段争取到大量时间,再加上他们使对方陷入了严重混乱,所以暂时止步于瓦兹河没有对德国的胜利前景造成严重影响。尽管如此,这种情况还是表明不同的德国人秉持的时间观念截然不同,新旧学派间的鸿沟远远大于德国人与法国人之间的差异。
战争结束后,甘末林谈到了德军对默兹河渡场的战略性利用:
这是一场了不起的机动。但事先是否完全预料到这种情况呢?我看未必,拿破仑当年没有料到耶拿的机动,毛奇1870年也没有料到色当那场机动。这是随机应变的杰作。它表明部队和指挥部门知道如何实施机动,他们的编成适合快速行动,坦克、飞机、无线电让他们如虎添翼。不投入大股军力从事交战就赢得决定性胜利,这也许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据法军前线总司令乔治将军说,按照比利时卢森堡省的阻击方案估计,至少能让德国人到达默兹河的时间推迟四天。参谋长杜芒克将军说道:
我们以为敌人会像我们预料的那样行事,我们觉得他们调集足够的炮兵力量后才会设法强渡默兹河,这大概需要五六天,这样一来,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加强己方部署。
值得注意的是,法国人的如意算盘与“山的那一边”德军高层的计算如出一辙。可以看出,法国军方首脑对德军进攻行动的基本预想不无道理,这场进攻发起后,更多支持这种预想的理由立即显现出来。可他们没有料到一个个人因素——古德里安。他接受了使用装甲部队独立作战,达成纵深战略突破的理论,他对这种理论的可行性抱有强烈的信念,他还具有不顾上级的命令继续前进的冲劲,这一切颠覆了法国最高统帅部的计算,仅凭德国最高统帅部的决断力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很明显,古德里安和他的装甲兵拖着德国陆军一路向前,这才赢得了近代史上最彻底的一场胜利。
战局每个阶段的进展都取决于时间因素。法国军队的反突击一再失效,就是因为他们对时机的把握过于迟缓,无法跟上不断变化的态势,而态势瞬息万变又是因为德军先遣部队不断向前,动作比德国最高统帅部预想的还要快。
法国人的作战方案,基于德军至少要到九天后才能强渡默兹河这种假设。这与德国军事首脑最初设想的时间安排如出一辙,可古德里安的行动打乱了这种预想。情况发生变化,更严重的问题随之而来。法军指挥官深受1918年那些缓慢战事影响,思想上完全无法适应装甲力量的速度,这给他们带来日趋严重的瘫痪效应。
盟国方面,当时意识到这种危险的人寥寥无几,其中之一是法国新任总理保罗·雷诺。战争爆发前,他作为军界外的评论者,曾敦促他的同胞发展装甲部队。雷诺非常清楚装甲部队的效力,他5月15日清晨打电话对丘吉尔说:“我们输掉了这场会战。”
丘吉尔回答道:“所有经验都表明,这种进攻不久就会停止。我想起1918年3月21日那天。进攻五六天后,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等待补给,这就为我们发动反攻提供了机会。这些话是我当时听福煦元帅亲口说的。” [2] 次日,丘吉尔飞赴巴黎,竭力反对比利时的联军部队实施任何后撤。即便他不反对,甘末林的动作也太迟缓,无法撤出那些部队。他现在打算使用大批步兵师,以1918年的方式发动一场经过深思熟虑的反攻。丘吉尔对此继续保持信心。不幸的是,甘末林的思想始终处于落伍状态,尽管他比其他法国人更具行动能力。
同一天,雷诺解除了甘末林的职务,从叙利亚召回福煦昔日的助手魏刚。魏刚直到5月19日才就职,所以,法军总司令职务一连三天无人担任。古德里安5月20日到达英吉利海峡,切断了比利时境内联军部队的交通线。另外,魏刚的思想甚至比甘末林更落伍,他继续以1918年的方式拟制作战方案。恢复态势的希望就此破灭。
总之,盟国领导人所做的事情,不是太晚,就是错误百出,最终没能有效地避免灾难。
英国远征军1940年的逃脱,很大程度上归咎于希特勒的亲自干预。德军坦克横扫法国北部,一举切断了英国军队与其基地的联系,就在他们即将冲向敦刻尔克之际(这座港口是英国远征军仅剩的逃生通道),希特勒却下令停止前进。此时,英国远征军主力离那座港口还有一段距离,可希特勒却让他的装甲部队止步不前达三天之久。
英国远征军即将覆灭时,希特勒的决定拯救了他们。死里逃生的这股英军回到英国,继续从事战争,据守海岸,抵御德国的入侵威胁。因此,可以说希特勒一手造成了他自己和整个德国五年后的最终覆灭。英国民众敏锐地意识到远征军这场逃脱是多么侥幸,却对个中原因一无所知,因而称之为“敦刻尔克奇迹”。
希特勒是如何下达这道决定性的停止令的?他为什么要下达这种命令?从许多方面看,那些德军将领也对此不明就里,可能永远无法确定希特勒是如何做出这个决定的,以及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虽然希特勒给出了一个解释,但可信度值得怀疑。犯下致命错误的身居高位者,事后很少会阐明真相,更何况希特勒并不是个最信奉真理的伟人。他的证词很可能导致相关线索更加混乱。同样很有可能的是,即便他愿意,大概也无法给出真实的解释,因为他的动机杂乱无章,他的举止喜怒无常。另外,所有人的回忆往往会被事后发生的事情覆盖。
历史学家长期研究这起重大事件,已经发现了足够的证据,不仅拼凑起一连串事情,还找到了下达这道决定性命令的一系列较为合理的原因。
切断比利时境内联军左翼的补给线后,古德里安装甲军于5月20日到达阿布维尔附近海岸。他随后转身向北,攻往海峡各座港口和英国军队后方,这股英军目前仍在比利时境内,面对博克步兵力量的正面推进。古德里安向北攻击前进时,位于他右侧的是莱因哈特装甲军,该军也隶属克莱斯特装甲集群。
5月22日,古德里安这场进军隔断了布洛涅,次日孤立了加来。这样一场快速推进让他到达格拉沃利讷,距离敦刻尔克只有10英里,那是英国远征军仅剩的逃生港口。莱因哈特装甲军也前出到艾勒—圣奥梅尔—格拉沃利讷这条运河线。但上级要求他们停止前进。这些装甲兵将领接到的命令是,把部队留在运河线后方。他们一再向上级提出紧急质询和抗议,却被告知这是“元首亲自下达的命令”。
深入探讨希特勒做出拯救英军这种干预行为的根源前,我们先看看英国方面的情况,同时概述这场大规模逃脱的过程。
5月16日,英国远征军总司令戈特勋爵率领英军从布鲁塞尔前方的前进防线后撤一步。可没等他们到达斯海尔德河畔的新阵地,这处阵地就已无法据守,因为古德里安在南面较远处切断了英国远征军的交通线。5月19日,英国内阁获悉戈特“正在研究不得已的情况下率部撤往敦刻尔克的可能性”。可内阁却命令他率领远征军向南退却,进入法国,突破德军在他后方布下的天罗地网,尽管他们获知戈特只有四天的补给和只够从事一场交战的弹药。
这些指示与法军总司令甘末林迟迟拟定、当日上午刚刚下达的作战方案保持一致。当晚,甘末林被解除职务,魏刚取而代之,采取的第一项措施就是取消甘末林的命令,同时还研究了态势。再度延误三天后,他提出一份与他那位前任拟制的方案类似的计划,可事实证明,这份计划纯属纸上谈兵。
在此期间,戈特虽然认为内阁的指示不切实际,但还是从麾下13个师中抽调出2个,企图让他们和英国派往法国的唯一一个坦克旅一道,从阿拉斯向南攻击前进。这场反突击5月21日发起时,真正投入行动的只有2个实力虚弱的坦克营和2个步兵营。英军坦克取得些进展,但没有获得支援,因为德国人的俯冲轰炸把英军步兵打得晕头转向。友邻法国第1集团军本该以辖内13个师中的2个提供配合,可他们的实际贡献微乎其微。这些日子,德国人的俯冲轰炸机和快速机动的坦克,一再给法国军队的士气造成瘫痪性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英军这场小规模坦克反突击,令一些德军高级将领深感不安。他们一度考虑让己方装甲先遣力量停止前进。伦德施泰特本人称之为“紧要关头”,他说:“有那么一刻,我们担心有可能没等步兵师赶去提供支援,我方装甲师就遭切断。” 这种影响表明,如果英军投入两个装甲师,而不是两个坦克营,那么,这场反突击的结果很可能大不相同。
阿拉斯这场反突击昙花一现,北面的联军再也没有付出任何努力以突出重围,而魏刚计划从南面发起的救援进攻,不仅姗姗来迟,而且虚弱无力,几乎有些滑稽可笑。德军摩托化师沿索姆河迅速构设防线,轻而易举地阻挡住魏刚这场进攻,还让向北疾进、赶去封闭包围圈的德军装甲师不受干扰。就凭他那些行速缓慢的部队,魏刚大言不惭的命令根本无法得到执行,而丘吉尔的大声疾呼同样不切实际,他号召军队“放弃躲在混凝土防线或天然障碍物后抵抗进攻的理念”,应当“以猛烈、持续不停的突击”重新夺回主动权。
高层人士继续为行不通的作战方案争论不休时,北面被切断的联军斜向撤往沿海地区。虽然他们避开了德军装甲部队从背后刺来的致命一刀,但博克几个步兵集团军对他们施加的正面压力越来越大。
魏刚5月24日痛苦地抱怨道:“法国军队从南面向北推进,逐步取得进展,有望与联军会合之际,英军却擅自向几个港口后撤了25英里。”实际上,从南面而来的法国军队没能取得显著进展,英国人也没有退却,魏刚这番话只表明他活在完全脱离现实的世界里。
5月25日晚,戈特勋爵做出撤往敦刻尔克的明确决定。48小时前,德军装甲部队已到达距离那座港口仅10英里的运河线。5月26日,英国内阁让陆军部发电报给戈特,批准他的决定,授权他执行这样一场后撤。次日的第二封电报通知戈特,通过海路疏散他的军队。
同一天,面对博克的猛烈冲击,比利时军队的防线中段破裂,而且他们没有任何预备力量可用于填补缺口。利奥波德国王已通过凯斯海军上将一再提醒丘吉尔,态势已趋无望。德军的猛攻突破了比利时军队的防线,一切希望就此破灭。德军占领了比利时大部分地区,比利时军队背靠大海,困在一片狭窄地带,周围挤满了难民。因此,比利时国王当日傍晚决定向德国求和。次日清晨,双方停战。
比利时人投降,加剧了英国远征军到达敦刻尔克前遭切断的危险。丘吉尔刚刚向利奥波德国王发出呼吁,请他坚持下去,可私下里却对戈特说:“这就像要求他们为我们牺牲自己。”陷入包围的比利时人已经知道英国远征军正准备撤离,他们对这种呼吁的看法自然与丘吉尔不同,这是可以理解的。利奥波德国王也没有听从丘吉尔另一个建议——他(利奥波德国王)“应该趁时机还不太晚,乘飞机逃离”。这位国王觉得“必须与自己的军民待在一起”。从长远看,他的决定也许不够明智,可当时的情况下,这是个光荣的抉择。丘吉尔随后做出的批评不太公正,而法国总理和报纸发出的强烈谴责简直是太不公正了,特别是因为法国军队默兹河防御的崩溃导致了比利时的沦亡。
虽然法国人提出强烈抗议和谴责,但英国远征军撤往海边的行动还是变成了一场赛跑,他们必须抢在德国人封闭包围圈前登船离开。幸运的是,英国一周前就采取了准备措施,尽管是基于一种不同的假设。丘吉尔5月20日批准了“集结大批小型船只,准备驶入法国海岸各港口和水湾”的措施,他认为按照目前的作战方案,英国远征军在向南突击进入法国期间,也许会被敌人切断,这些小型船只有可能救出远征军一些残部。英国海军部毫不浪费时间,立即投入准备工作。5月19日奉命指挥这场行动的拉姆齐海军上将,在多佛港设立指挥部。他们立即为这场代号“发电机”行动的救援搜罗了大批渡轮、炮艇、小型货轮。从哈里奇到威茅斯,负责海运的官员奉命登记所有一千吨以下的船只。
接下来几天,情况迅速恶化,英国海军部很快意识到,敦刻尔克可能是英国远征军唯一的疏散通道。5月26日下午,也就是比利时提出停战24小时前,“发电机”行动付诸实施,此时英国内阁还没有批准英国远征军撤离。
起初,英国人不过是指望这场行动能解救英国远征军的一小部分人员。海军部告诉拉姆齐,行动目标是两天内撤离4.5万人,届时敌人大概会采取行动,导致进一步疏散不复可能。实际上,截至5月28日晚,救援行动只把2.5万人撤回英国本土。幸运的是,这段宽限期比原先预想的要长。
头五天,由于缺乏小型船只,把海滩上的士兵送往停泊在近海的大型船只十分困难,这场疏散的速度受到限制。虽然拉姆齐早已指出过这个问题,但相关需求没有得到充分满足。不过,海军部付出了更大的努力,全力提供小船和驾驭船只的人员,大批平民志愿者加强了海军人员,其中包括渔民、救生艇人员、游艇驾驶者和其他在驾驶船只方面颇具经验的人。拉姆齐写道,表现最佳者之一是伦敦消防队“梅西·肖”号消防艇艇员。
一开始,海滩上等待登船的士兵(大多是后勤人员)缺乏组织,滩头一时间混乱不堪。拉姆齐认为,“陆军军官的军装看不出军衔等级,这种情况”加剧了混乱,但他发现“军衔徽标鲜明的海军军官出现,有助于恢复秩序……后来,作战部队的士兵到达海滩,这些困难就消失了”。
德军5月29日晚发起第一场猛烈空袭,“敦刻尔克港的水道没有早早被沉没的船只堵塞,这只能归功于好运气”。让海港保持畅通至关重要,因为大多数士兵从敦刻尔克港登船,通过海滩疏散的人员不到三分之一。
接下来三天,德国人加强了空袭力度。6月2日,昼间疏散不得不暂停。从英国南部机场起飞的皇家空军战斗机,竭力阻挡德国空军,由于寡不敌众,再加上航程有限,他们无法在敦刻尔克上空滞留太久,因而没办法提供足够的空中掩护。虽然柔软的沙滩部分抵消了炸弹的威力,但德军反复发起空袭,给等候在海滩上的士兵带来沉重压力。更大的物质损失发生在海上,用于这场疏散的英国和盟国大小船只共计860艘,其中6艘驱逐舰、8艘人员运输船、200多艘小型船只折损。幸运的是,德国海军没有介入,潜艇和鱼雷快艇都不见踪影。极好的天气也为这场疏散帮了大忙,这让人颇为高兴。
截至5月30日,已有12.6万名士兵获得疏散,而英国远征军余部也撤到敦刻尔克滩头阵地,当然,后撤期间被敌人切断的一些部队除外。这样一来,面对敌人在陆地上的包围推进,滩头阵地的防御大为加强。德国人错失了良机。
不幸的是,身处比利时境内的法军高级指挥官,仍在执行魏刚不可能完成的计划,对退往海边犹豫不决,因而没有跟随英军尽快后撤。由于这种延误,法国第1集团军残余部分的半数力量5月28日在里尔附近被切断,5月31日被迫投降。不过,他们这三天的英勇抵抗,为其他人员和英军部队的逃脱助了一臂之力。
6月2日午夜,英军后卫部队登船,英国远征军这场疏散就此结束,“发电机”行动顺利撤出22.4万人,驶往英国途中,由于船只被击沉而损失的人员只有2000来人。大约9.5万名盟国士兵(主要是法国人)也获得疏散。次日晚,尽管困难越来越大,可英国人还是全力撤走剩下的法国官兵,2.6万人获救。令人遗憾的是,担任后卫的数千名士兵无法撤离,这给法国造成一种痛楚。
截至6月4日晨,“发电机”行动停止时,共计33.8万名英国和盟国士兵到达英国本土。与先前的预期相比,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皇家海军的表现极为出色。
同样显而易见的是,要不是希特勒十二天前,也就是5月24日,命令克莱斯特装甲集群停在敦刻尔克镇外,英国远征军就无法获救,更不可能“择日再战”。
当时,只有一个英军营守卫着格拉沃利讷与圣奥梅尔之间20英里长的阿河防线,内陆60英里处的运河线防御情况稍好些。许多桥梁没有被炸毁,甚至没做好爆破准备。因此,德军装甲部队5月23日在运河几个地段轻而易举地建立起登陆场,就像戈特在他发出的急电中指出的那样:“这条运河是这一侧唯一的防坦克障碍。”如果德军渡过这条运河,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了,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切断英国远征军退往敦刻尔克的后撤路线,除非希特勒下令停止前进。
很明显,自德军攻入法国后,希特勒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神经质状态。他的军队进展顺利,没有遭遇激烈抵抗,这让他深感不安——情况似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从德国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的日记可以看出这种影响。5月17日,也就是法国军队在默兹河的防御发生戏剧性崩溃的次日,哈尔德写道:“很不愉快的一天。元首极为紧张。他对自己的成功感到恐惧,不敢抓住任何机会,宁愿限制我们的前进。”
当天,全速奔向海峡的古德里安突然被叫停。次日,哈尔德写道:“每个小时都很宝贵……元首大本营对此的看法完全不同……无缘无故地担心南翼。他怒气冲冲,尖叫着说我们正在毁掉整个战局。”直到当晚晚些时候,哈尔德向他保证,担任侧翼防御的后续步兵集团军正沿埃纳河进入防线,希特勒这才同意让装甲部队继续前进。
两天后,德军装甲部队到达海边,切断了比利时境内盟国军队的交通线。这场辉煌的胜利似乎暂时打消了希特勒的顾虑。可德军装甲部队转身向北时,特别是英军坦克从阿拉斯发起反突击造成短暂的惊慌后,希特勒故态复萌,尽管这次较为轻微。他视若珍宝的装甲部队正攻往英军盘踞的地区,而他把英国人视为特别顽强的对手。同时,他还对南面法国军队有可能策划的行动感到不安。
从表面上看,希特勒选择5月24日上午这个关键时刻视察伦德施泰特的司令部,对他来说是个不幸。因为伦德施泰特是个谨慎的战略家,总是仔细考虑不利因素,避免因过度乐观而犯下错误。出于这个原因,他经常提出沉着冷静的判断,从而纠正希特勒的偏差,但这一次,他的做法没能让德军获益。研讨态势时,伦德施泰特谈到装甲部队经历了一场快速的长途奔袭,实力已然受损,他还指出敌人从北面和南面发起攻击的可能性,尤以后一个方向为甚。
伦德施泰特昨晚已收悉陆军总司令布劳希奇的命令,要求他把完成北面包围圈的任务移交给博克,所以,他现在当然应该考虑南面下一阶段的行动。
另外,伦德施泰特的司令部仍设在色当附近的沙勒维尔,就在埃纳河后方,位于正面朝南的德军战线中央。这个位置造成一种重视前方情况、不太关注最右翼战况的倾向,更何况最右翼的胜局已定。他没太在意敦刻尔克。
希特勒“完全赞同”伦德施泰特的谨慎态度,他随后强调,为后续作战保全装甲部队极为必要。
当日下午返回元首大本营的途中,希特勒召见了陆军总司令。这是“一场极不愉快的会晤”,以希特勒下达一道明确的停止前进令而告终。哈尔德当晚在日记中悲哀地总结了这道命令的影响:
装甲和摩托化部队组成的左翼,前方已没有敌人,元首的直接命令却让他们停留在原地。消灭被围之敌的任务留给空军!
希特勒下达这道停止前进令是受了伦德施泰特影响吗?如果希特勒认为他这道命令是伦德施泰特的影响所致,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英国军队逃脱后,他会提起此事,以此为自己的决定开脱,因为他惯于把一切过错归咎于他人。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希特勒后来做出解释时提到伦德施泰特的意见是促成他做出决定的因素之一。这是个很有力的反证。
希特勒前往伦德施泰特的司令部时,很可能想为自己的顾虑,以及他打算把更改计划的决定强加给布劳希奇和哈尔德找到更多理由。至于这个决定是不是其他人促成的,就这个问题而言,最初的影响可能来自凯特尔和约德尔,这两人是元首大本营的主要军事顾问。瓦利蒙特将军的证词特别重要,他当时与约德尔的联系非常密切。瓦利蒙特听到停止前进令的传闻极为震惊,于是向约德尔求证此事:
约德尔证实这道命令已经下达,他对我的询问很不耐烦。他的立场与希特勒相同,还强调不仅希特勒,就连凯特尔和他本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佛兰德斯的亲身经历都无可置疑地证明,装甲部队无法在佛兰德斯沼泽地展开行动,真要投入其中的话,必然会遭受严重损失。考虑到各装甲军已然蒙受的损耗,以及他们在进攻法国第二阶段的行动中即将执行的任务,这种损失是承受不起的。
瓦利蒙特补充道,如果停止前进令最初出自伦德施泰特,他和最高统帅部其他人员肯定会早早听说此事,而为这项决定大加辩解的约德尔,“必然会表明冯·伦德施泰特是最早提出这一建议的人,或至少指出他是这道命令的支持者之一”,这样就能让那些批评者闭嘴,因为“谈到作战事务,伦德施泰特在总参高级军官中具有无可争议的权威”:
不过,我当时还听说了下达这道停止前进令的另一个原因,据说戈林出现了,他向元首保证,他的空军可以从空中封锁包围圈靠海的一侧,从而完成剩下的合围行动。他无疑高估了他那个军种的效力。
我们前面引用了哈尔德5月24日的日记,与那段日记的最后一句相联系,就会发现瓦利蒙特这番话非常重要。另外,古德里安指出,下达给他的命令出自克莱斯特,这道命令中写道:“敦刻尔克交给空军。如果征服加来有困难,那座堡垒同样可以交给空军。”古德里安说道:“我觉得戈林的虚荣心导致希特勒做出了那项重大决定。”
同时有证据表明,就连空军也没有得到充分利用,或者说,没有发挥全部效力。一些德国空军将领指出,希特勒对他们也做出限制。
这一切让德军高层不由得怀疑希特勒军事理由背后的政治动机。伦德施泰特的时任作训处长布卢门特里特,以一种令人惊讶的方式,把这一点与希特勒视察集团军群司令部时说的话联系起来:
希特勒兴致很高,他承认战役进程“是个决定性的奇迹”,还告诉我们,战争会在六周内结束。他希望同法国签订一份合理的和约,尔后与英国达成协议就不会有任何障碍了。
接下来一番话语惊四座,他带着钦佩之情谈到大英帝国,谈到这个国家继续存在的必要性,还谈到英国对世界文明的贡献。他耸耸肩评论道,帝国的建立往往是通过严酷手段实现的,“刨刀所到之处,免不了刨花纷飞”。他对比了大英帝国和天主教,说他们是维持世界稳定的两大基本要素。他说他只要求英国承认德国在欧洲大陆的地位。归还德国丧失的殖民地固然最好,但也不是非得如此。他甚至说,如果英国在任何地方遇到任何困难,德国可以派部队支援英国。他认为殖民地主要是声望问题,因为战争期间无法守住这些殖民地,而且几乎没有德国人愿意定居在热带地区。
他总结道,自己的目的是与英国缔结和约,而且是以英国认为接受这份合约无损其光荣为基础的。
布卢门特里特认真思索战事进程时,经常想到希特勒这番话。他觉得希特勒下令停止前进不仅仅是出于军事原因,这更是一项政治方案的组成部分,目的是更容易地达成和平。倘若英国远征军在敦刻尔克全军覆没,英国人可能会觉得他们的光荣受到玷污,必然会为此报仇雪耻。希特勒放对方一条生路,希望与英国达成和解。
这些将领对希特勒心怀不满,承认他们希望消灭英国远征军,因此,他们的说法非常重要。他们对希特勒那番讲话的叙述,基本符合希特勒早些时候在《我的奋斗》一书中所写的内容——值得注意的是,希特勒在其他方面紧密遵循着他这本书中的说法。希特勒性格中的一些因素表明,他对英国抱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情感。齐亚诺和哈尔德的日记也记录了他谈到英国时的思想倾向。
希特勒的性格非常复杂,简单的解释根本无法说明个中真相。他的决定很可能由几条线索编织而成。显而易见的线索有三条:他希望为下一场打击保全装甲力量;他长期以来对佛兰德斯沼泽怀有恐惧;戈林为空军力量做出保证。但希特勒是个颇具政治策略天赋、思想极为复杂的人,在他脑中,某些政治线索很可能与这些军事线索交织在一起。
沿索姆河和埃纳河延伸的法军新战线比原先更长,可他们据守这道防线的兵力却大不如前。除了盟国提供的援助,法国人在战局第一阶段损失了30个师。目前只有2个英国师仍留在法国,但另外2个没有完成训练的师很快要派过去。魏刚总共拼凑了49个师据守这道新防线,留下17个师守卫马其诺防线。短时间内,他们无法加强防线,而兵力短缺打消了遂行纵深防御这一姗姗来迟的尝试。由于大多数机械化师已覆灭或严重受损,法国人也缺乏机动预备力量。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德国人向前线运送新坦克,10个装甲师恢复了实力,而他们的130个步兵师几乎毫发无损。为发动新的攻势,德军重组了他们的军力,两个新锐集团军(第2、第9集团军)赶来加强埃纳河地区的力量(位于瓦兹河与默兹河之间),古德里安升任装甲集群司令,该集群编有2个装甲军,开入这片地区加以准备。克莱斯特剩下的2个装甲军,打算分别从亚眠和佩罗讷的索姆河对岸登陆场发起攻击,以一场钳形攻势在克雷伊附近的瓦兹河下游会合。霍特指挥剩下的装甲军,负责在亚眠与大海之间推进。
德军这场进攻6月5日发起,起初位于拉昂与大海之间的西端。法国军队头两天的抵抗相当激烈。但6月7日,位于最西面的德国装甲军突破到通往鲁昂的道路。法军的防御随后混乱不堪地发生崩溃,德军6月9日渡过塞纳河时没有遭遇激烈抵抗。但他们并不打算在此处遂行决定性机动,因而停顿下来,对艾伦·布鲁克将军率领的小股英军部队来说这非常幸运,法国投降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实现了第二次疏散。
可是,克莱斯特的钳形攻势没能按计划进行。右钳6月8日终于取得突破,但从佩罗讷出击的左钳,面对法军在贡比涅北面的顽强抵抗停顿不前。陆军总司令部随后决定撤回克莱斯特集群,命令他们转身向东,赶去支援德军在香槟区达成的突破。
那里的进攻6月9日才发起,但法国军队迅速崩溃。大批德军步兵刚刚渡河,古德里安的坦克就穿过缺口攻往沙隆,尔后向东进击。6月11日,克莱斯特扩大了扫荡范围,在蒂耶里堡渡过马恩河。这场快速推进继续进行,越过朗格勒平原攻往贝桑松和瑞士边界,一举切断据守马其诺防线的法国军队。
早在6月7日,魏刚就建议法国政府立即请求停战,次日,他宣称“索姆河战役输掉了”。法国政府内部意见不统一,对投降问题犹豫不决,但6月9日决定撤离巴黎。迁往布列塔尼还是波尔多,政府成员摇摆不定,最后的折中方案是转移到图尔。同时,雷诺向罗斯福总统发出呼吁,请求他提供支援,雷诺宣称:“我们会在巴黎前方战斗;我们会在巴黎后方战斗;我们会在我们的某个省份抵抗,要是被驱离,我们就去北非……”
6月10日,意大利对法国宣战。法国曾姗姗来迟地向墨索里尼表示,愿意在殖民地问题上做出各种让步,但墨索里尼希望提高自己在希特勒心目中的地位,因而拒绝了这些条件。不过,意大利军队十天后发动的进攻,被实力虚弱的法国军队轻而易举地击退。
6月11日,丘吉尔飞赴图尔,徒劳地设法为法国领导人加油打气。次日,魏刚在内阁发表讲话,告诉他们这一仗输掉了,还为两场失败责怪英国人,随后宣称:“我不得不明确指出,必须停战。”毫无疑问,他对军事态势的评估正确无误,因为法国军队已四分五裂,大多数人根本无意抵抗,只想向南逃窜。内阁成员意见不一,有人主张投降,也有人提出去北非继续从事战争,法国内阁最后决定迁往波尔多,还指示魏刚设法沿卢瓦尔河组织抵抗。
法国的陷落(ZVEN制)
德军6月14日开入巴黎,两翼推进得更深。6月16日,他们到达罗讷河谷。在此期间,魏刚不断施加压力,要求政府停战,法国军队所有主要指挥官都支持他。为避免法国投降,确保他们去北非继续抵抗,丘吉尔付出了最后的努力,提出一项意义深远的建议——建立法英联盟。除了徒增烦恼,这项主张没起到任何作用。法国内阁为此进行了表决,大多数人反对,于是情况急转直下,他们决定投降。雷诺辞职后,贝当元帅出面组阁,6月16日晚向希特勒提出停战请求。
6月20日,在贡比涅森林中的同一节列车车厢内,也就是1918年德国代表签署停战协定的原址,希特勒把他的停战条款交给法国代表。双方谈判时,继续前进的德国军队渡过卢瓦尔河。6月22日,法国人接受了德国的条款,他们与意大利同样达成停战协定。6月25日凌晨1点35分,停战协定正式生效。
[1] Liddell Hart: The Other Side of the Hill , pp. 160-161. 本章其他引述都摘自该书。
[2] Churchill: The Second World War , vol.II, pp. 3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