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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鹤鸣把自主权交给章之遥，章之遥随意拣了一家装修陈旧但生意十分红火的老北京火锅店。
“就这里吧。”
应鹤鸣进门环顾了下四周，脱下手套，摸了一把桌子。
章之遥忽然心生出几分歉意。这个人平日一袭白大褂，裤脚的折缝即便泛着白也依然挺括，从头发到毛孔，无一不干净整洁。午休的时候，他似乎吃得也很清淡，没见饭盒里有多少肉。与这个喧闹油腻的火锅店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想给我省钱？”应鹤鸣嘴上这样说，皱眉不掩饰嫌弃，人却很泰然地坐下。
“也可以换一家，也不知道好不好处，你可以选择你熟悉的。”
“你不是喜欢火锅吗？喜欢就吃啊，生意好味道应该就不会差。”应鹤鸣抽出铅笔点起了菜，他也不怎么研究，逮着那些套餐拼盘画圈就是了。
“不用点那么多，吃剩下的都没法打包。”
接过应鹤鸣递来的菜单，章之遥庆幸自己阻止得及时，到她这根本不需要再点什么了，直接就转交给服务生。
应鹤鸣用自带的纸巾替章之遥擦拭筷子，自己则带着自用筷。等上菜的时候，章之遥双手藏在桌下，一直正襟危坐，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调味盘，心思却不知跑到哪儿去。
应鹤鸣不禁失笑：“是不是有什么要敢跟我说。”
“没什么，就——”
汤底一滚，热气蒸腾，章之遥摘掉了起雾的眼镜，露出了毫无遮掩的双眼。
应鹤鸣细细审视一番，找到了第一个话题点：“你眼睛多少度数？”
“两个都是四百，还有一点散光。”
“那摘了眼镜还能看清？”
“自然看不清，但是吃饭不需要看得很清，能夹菜就行了。”
“所以你平时也会不戴？”
“有时候也会，只要不需要学习认路之类的，也都还可以，红绿灯楼梯级数能分清就行，眼睛眯一眯也凑合。”
应鹤鸣敲了一下碗：“目中无人的证据。”
章之遥怔了怔，立刻会意，她低头思考了下：“你说得对，说不定真的会这样。以后还是要尽量戴眼镜。”
“改戴隐形就好了。我挺喜欢你现在不戴眼镜的样子。”
章之遥怔了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试过，但是太麻烦了，很少戴。还是框架眼镜方便些。”
应鹤鸣又关心起章之遥的家庭情况，章之遥也没有避讳：“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语气甚是平和。
应鹤鸣便继续问：“是什么意外？”
“工地上的楼房坍塌，我妈妈是工地上的资料员。”
“想必很不容易，你们父女俩相依为命这么久。”
“爸爸更辛苦，我其实没做什么，一直在他们庇护下长大。记得妈妈走之前，我们家的经济就不优渥，当然也不是什么贫困家庭，妈妈走之后，爸爸已经尽力让我的生活好一些了——物质上的，精神上的，衣食无忧。没什么好抱怨的。”
应鹤鸣听后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起身为章之遥舀了一勺猪肚放入碗里：“尝尝看。”
低着头的章之遥顺手塞在嘴里，咔哒——被脆到了。
章之遥看向烟气腾腾后的应鹤鸣，一时间面貌模糊，口中齿颊生香，心里温暖流淌，不由得又对应鹤鸣增添几分好感，这给了她开口的底气：“关于那个气味香水的事情，不知道进展怎么样了？能做得出吗？”
应鹤鸣反问道：“那么我让你尝试做的事情，你试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机会。贺淇奥他不是对气味很敏感吗，要让我靠近，又让他不知道，我想不出任何办法。”
“所以，你还是寄望于能调制出你体味的仿香？”
章之遥想了想，说：“我有去看一部叫《香水》的电影，我想你可能也看过，里面有直接提取人体气味的桥段，是用猪油萃取出人身体中的体香，制成香水。”
“哦，你有看过那片子啊，那用的是脂吸法，也就是油脂离析法，可以萃取植物中的香味，但是拿来萃取人体香味，就是臆造了，不可取。”
应鹤鸣开始给章之遥上课：“人体的气味组成比较复杂，但大部分是靠乳酸、尿素也就是汗液的部分，以及分解的角蛋白质与含硫化合物，但是通常说的女人香，更倾向说成是费洛蒙。至于你身上的气味，到底是哪一部分哪一种化合物起了作用，还是正好所有的气味达到了某种固定比例均衡，对淇奥产生了作用，目前还没法定性。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尽量完全拷贝。后续再研究到底关键点是哪儿。”
“但是即使知道成分，这里面还有许多其他问题，打个比方，我们能解析出组成一个完整桃子的气味需要低碳酯水果香，产生甜味的呋喃酮、麦芽酚，有清香气息的芳樟醇等等等，但是现实情况中，没法全部将这些都提取还原做成桃香，但是一个人造的茉莉内酯香精可能就能代替大部分的桃子香味。”
“原料是不是好获得，有没有相近的替代品，具体如何合成，如何处理挥发性用什么定香等等……虽然说，有鉴于这款香水的特殊用途，也许短期内可以不必考虑留香性，但肯定也是留香越长越好。”
应鹤鸣已经尽量用口语化的说法，章之遥还是听得一知半解，总之——不太好解决就是了。
“贺淇奥的失眠问题到底有多久了？”她一直没能直接问过贺淇奥这个问题。
“快一年了吧。”
“那，那个时间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总该有个起因吧？”
应鹤鸣坦然说：“就是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那么头痛，也不会对你这么一通折腾。”
“有没有可能贺淇奥他知道，但是自己不肯正视呢？”
“你现在是有了什么想法吗？”
“完全没有。”章之遥叹口气，有些烦躁地扔了几个牛丸，溅起的汤汁落到了应鹤鸣的手上。
“啊，对不起。”章之遥快速起身，把他的手按在冰水杯上。
章之遥没多想，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握着应鹤鸣的手。
应鹤鸣一个会与各种化学合成物打交道的男人，手背的皮肤都比她得要光滑细腻，好摸得不了的。
章之遥不禁反省，作为女人她是不是真的过得太粗糙了？贺淇奥呢？他手上的皮肤又怎么样呢？还是应鹤鸣只是特例。
“没事，溅到了一点点而已。”应鹤鸣抽出湿纸巾擦拭着手指，轻轻揉捻了几下，动作说不出的优雅。他挽起袖子，拾起筷子夹了一摞牛肉，蘸酱料大口大口地吃着，倒也吃得酣畅。
“你有什么可烦的，贺淇奥自己都不担心，你看他那不紧不慢的劲。你都问我香水进度的事情了，他可连问都没问过，更不要说催我了。”
章之遥很是惊讶。她一直想知道气味香水进展的事情，但贺淇奥只字不提，她还以为他不愿透露太多，没想到这家伙压根儿就没问。之前逼迫她的时候不是还火烧眉毛，各种跳脚。
“他不就那样，感应器的事情不也是，”应鹤鸣偏过头，“看你一直戴着了，电池有问题吗？”
“电池应该没出过问题，但是障碍物的影响很大，我和贺淇奥正面相对和背面相对的时候，效果不一样。”
应鹤鸣点点头：“这么小的微波感应器还是有缺憾的。”
两个人又随意聊了半个小时，虽然没怎么直接提贺淇奥，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他身上。
应鹤鸣抗议了下：“你就不关心下我本人，不想了解下？我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毕业的，今年到底几岁了，或者日常有什么爱好，谈过几任女朋友，什么时候经营的工作室，为什么会自己搞创业，怎么会当了气味工程师等等等——我身上就没一点令你感兴趣的？还是说——淇奥都把我的底给透了？”
呃……她还真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贺淇奥不是个爱在背后说八卦说是非的人。”章之遥觉得还是有必要为贺淇奥正一正名。
“他没提过吗？”应鹤鸣目光一转，抛回章之遥，“你没和他提过，我说要追你的事？”
章之遥摇摇头。
“那你来我这做兼职的事情呢？”
章之遥继续摇头。
“呵，为什么没提？”
章之遥有些迟疑：“这个我擅自说出来……”
章之遥每说一句，应鹤鸣嘴角的弧度就上扬一分，最后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捂了把脸，笑声依然从指缝里传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你考虑的对，很对。”应鹤鸣满面春风，他端起杯子，像是在品上等的葡萄酒一样抿了一口冰水。
“你晚上还要去淇奥那儿吧，吃完饭我直接送你过去好了，这个可别拒绝了。”应鹤鸣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眉梢，那种磕着花生瞧着碗只等着大戏开场的笑意。
章之遥倒也不是不担心贺淇奥的状态，只是这个人信用记录不怎么良好，如果情况真的很糟，他分分钟就杀过来了，所以她一直觉得贺淇奥那些抱怨自己睡不好的微信更像是撒娇。
开门的时候，章之遥还是先应鹤鸣一步走进房间：“我来了。”
正仰躺在沙发上的贺淇奥一骨碌爬，神情间还是有些憔悴，眼下黑眼圈也十分浓重。
章之遥立刻心生歉意。
“大小姐你总算来了——你怎么也来了？”看到应鹤鸣，贺淇奥着实一愣。
“吃完饭听说她今天还要往你这儿来，就直接送来了，我服务到位吧？”
贺淇奥翻下沙发，目光上下梭巡：“你们一起吃的晚饭？”
“嗯，吃的火锅。”
“火锅？你什么时候愿意吃火锅了？你不是不喜欢重口的味道，还嫌弃味道大。”
“那是你不了解，我并没有不喜欢啊，只是职业本能，远离油腻辛辣，保持饮食清淡，偶尔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是吗？你怎么不与我偶尔一下？”
应鹤鸣耸耸肩，无视贺淇奥的脸色，转而问章之遥：“等结束也很晚了，没人送你回去，我就在这里等等吧。”
“我这个主人何时要留你了？”
章之遥也无意让应鹤鸣相送：“不用，太客气了。我回学校不远。”
“不过……”
“废什么话！”贺淇奥对的笑面脸再也挂不住了，直接赶人，大门一关，猛地转向章之遥：“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还约会吃饭？”
“没有约会。”章之遥微微感到有些不妙。
“你要跟我咬文嚼字吗？不是他约你，你会跑去和他吃饭？”贺淇奥双眼写满了疲惫，想瞪人连眼皮都撑不开。
章之遥不得不说：“那是因为我在他那儿打工，他好心……”
章之遥话音未落，已是平地惊雷，激得贺淇奥整个人都绷住了：“打——工——？”他直愣愣瞪着章之遥几秒钟，脸色变得越发黑沉，“你可别告诉我，你之前说过的新兼职就是往应鹤鸣那儿？”
章之遥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有什么问题吗？”
“是什么是！”贺淇奥整个人跳起来，结果脚下踉跄了下，还好及时撑住墙，“你明明知道我几天没好好好睡过了，一直在等你，你却还要先跑他那儿。这么说起来，上次，上上次都是去找应鹤鸣了。呵，章之遥，你可真行啊。我这条老命不值钱！”
“你在说什么，什么命不命，哪有那么严重。拿衣服当假条最初是你提议的吧？之前不也是都起效果了？你这里的工作一样也是要到晚上，所以我才没那么急……”
“见鬼的起效果，我这几天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个把个钟头。十件衣服里，三件衣服的味道还不对！对了，你居然还把衣服借给别人穿！”几天没睡好觉，积压的郁结、焦躁、困倦一股脑儿爆发，爆得贺淇奥现在血压飙升。
“没有，我没有借过，别人有想借，被我拒绝了，我就是考虑到可能留下气味，本来这衣服就不是我的，我哪会擅自借给别人！”
蒋青曾经开口想试穿几件，她都给拒绝了，除非蒋青私底下偷偷穿过了……
“这件事是我想的不周到，对不起，我道歉。”
“我这边怕打扰你功课，为你设想，结果你根本就不当回事。”贺淇奥越说越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背着手来回在房里踱着步。
“我已经说了，是我不对，你既然那么多天没睡好，那我们先进卧室。”章之遥说着上前，贺淇奥反而拒绝了，嘴里继续骂骂咧咧：“应鹤鸣到底给了什么好处，就这你跟狗见了肉骨头扑过去似的，什么工作，我差你钱了吗？这点时间你老实待在我这儿，不好吗？”贺淇奥的眼睛再瞪也掩饰不了眼神里的疲倦，但是状态又莫名的亢奋。
饶是章之遥也烦躁起来，觉得已经没有耐心和他解释了，她本来就没有义务解释那么多。
贺淇奥还在那边念叨，说的什么章之遥已经不想听了，就见他掏出手机，恶声恶气地说：“我现在打电话就帮你安排！”
还安排什么！章之遥决定不再放任这个已经困到失智的人胡作非为。她沉了沉嘴角，眼神一凛，冲过去一把抱着贺淇奥的腰。
贺淇奥连震惊都有些迟滞：“你——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睡觉吗，现在好好睡去吧。”
“谁说我要睡了，我现在不睡！我不需要！”连跺了几下脚。
这下好了，都降格成小孩撒泼了，看来是真的神志不清了。章之遥认真埋头，死活都不放手。
贺淇奥一边闭气，一边挣扎，然而不管他怎么挣扎，章之遥都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扒拉住他，纹丝不动。柔软蓬松的头发就抵在贺淇奥鼻尖。他坚持了一会儿，一张脸憋得通红，胸腔难受得要命，人也跟着晕沉，终于还是松口呼吸，粗声喘着气，即便如此还是倔强地用力扣住的章之遥肩膀。
章之遥在他怀里抬头，贺淇奥也瞪着她，眼睛比刚才更加通红，眼皮熬不住地耷拉下来，又努力撑开。终于滑落的指尖捋过垂下的发丝。
“你狠……”贺淇奥撂个狠话却轻如呓语，暖烘烘的鼻息在章之遥的耳廓边起伏。整个身体都朝章之遥压倒过来。
刚刚还是死雄狮猛兽，现在瘫软无力得犹如一条蛇，又重又溜滑。章之遥都抱不住，只能跟着贺淇奥一起往下栽。
章之遥松了口气，看着怀里的男人，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过胜利的代价是——她要怎么把这个男人扛回床？现在她的位置离卧室和客厅的沙发都差不多距离，总不能让他大冬天的躺地板。
都怪贺淇奥把应鹤鸣赶走了，不然现在就能两个人一起把他架上床了。
章之遥费了老半天工夫，只是把人从墙边拖到了厨房间门口，再拖下去，贺淇奥的毛衣都要被她给揪出五指洞来，白毛衣变成花毛衣。
何况，就算她有本事给拖到西伯利亚，也没法把人抬上床。
章之遥把贺淇奥的脑袋重新搁回地板上，自己喘了口气。
最简单快捷的办法是，她打电话给老爸，让老爸来帮忙。可是她得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如果让她爸爸知道她现在做的工作，肯定会把贺淇奥的人品从头怀疑到脚。
毕竟她爸爸信奉的第一信条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也不好再让应鹤鸣回来，章之遥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给乐凯打去了电话：“不好意思，冒昧联系你，但你们上司在家出了点状况，嗯，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现在躺在地板上……”
乐凯很快就赶到了，一番小折腾，终于与章之遥合力把人扶上了床。
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乐凯既哭笑不得，又刮目相看：“这招‘生物’攻击厉害了。”
章之遥只能厚着脸皮深夜把人请来又把人送走。
乐凯到了门口又顿住脚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Geo有没有和你说，我看你也应该还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Geo的助理，调离到其他部门做了副职。”
见章之遥对公司体系不怎么了解，乐凯又补充了一句：“去三部做常务副总监。”
经他这么一补充，章之遥听懂了——乐凯升迁了。
“恭喜。”
乐凯索性挑得更明：“现在他身边也没个得力助手，工作上难免多碰上些糟心事，可能因此心情不好，本来他一不睡觉，脾气就暴躁，你还是要多体谅他。”
“嗯。”
“我再给你一个Geo秘书的联系方式，如果找不到Geo或者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她，她叫秦洁，英文名Clare，她比我和Geo都大，也可以叫她秦姐。”
等乐凯走了，章之遥对着门板才慢慢琢磨过来：敢情这是乐凯在暗示以后贺淇奥就使唤不动他了，不要用私事骚扰他。
这下，章之遥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更重了。
这会儿，贺淇奥倒是可怜多过可恶。她看着贺淇奥睡颜，安安静静，人畜无害。
“这倒霉孩子。”连累她也一起倒霉。
哎。
学校放假前的最后一天，章之遥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行李收拾完，宿舍也打扫干净，准备回家。去地铁站的校班车，上午就这么一趟，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小时。蒋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章之遥没法告别，只能给她留了个言。
她的行李极简单，背上一个书包就是全部。她刚下楼，手机就一阵响。
“我现在就在你宿舍楼下，你好了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章之遥皱着眉头，虽然是巧合，但她还是被这种巧合下的监控感给恶心到了。
“你不用在楼下等，我去停车场直接找你，把定位发过来。”
“你保证不跑？”
“不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完这句话，章之遥脑海里莫名就浮现出贺淇奥点头满意的样子。
章之遥不知道，就她下楼到停车场的这段，全程有人实时直播，分享到“公学班没有秘密”群。
说起来，还是因为贺淇奥太过惹眼，他今天有好好拾掇一番，改穿了一件驼色大衣，系着黑色领带，坐在宿舍楼的长椅上，握一截手套随性把玩着。
走过宿舍楼的李君清和唐玮，都认出来了这个在宿舍门口等的男人就是上次前来听讲又睡了一堂课的男人。
唐玮兴奋地说：“破案了破案了，他果然认识我们院的人。好想知道是谁哦。”
结果偷偷摸摸蹲守了一会儿停车场，天降一道惊雷，直接把人劈得从此对人生道路产生了怀疑。
来的人竟然是——章、之、遥。
这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接受。这要颜值有颜值要派头有派头的大帅哥，开着捷豹，双目有神，怎么能看上小路障。太不相称了！
——我说，你们别自己吓自己，路障坐的可是后车座，哪有女朋友不坐副驾驶的，搞不好是亲戚什么的。
——路障居然还有这样的亲戚哪。
——亲戚也很不尊重人啊，当人家司机哪？
群里又是一通叽叽喳喳，嚼劲舌根。
柯晴顶着晴天的昵称这时候又跳出来说话：“我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哦……”
——天啊，有爆料！
——快说快说！
柯晴对着手机屏幕露出笑容。
——JX这个牌子，你们知道吗？
——我知道啊，她家眼影还不错。
——我比较喜欢她家香水。怎么了？
——不要急嘛，先给你们看一张有意思的图。
章之遥浑然不知这些，坐在车内紧紧抱住自己的书包，专心应付眼前的大魔王。
坐在驾驶座上的贺淇奥面无表情，一脸凝肃，精神状态比之前正常多了，章之遥也捉摸不透，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人一路无话，下了高架后碰到第一个红绿灯，贺淇奥终于开口了：“寒假会放多久？”
“正好一个月。”
“好，挺好。”然后他又不开口说话了。
章之遥没琢磨过来他什么意思，没话找话吗？这人不是最会说了吗？
结果贺淇奥车子一拐，往他自己的公寓去了。
“我是要回家的……”
“我知道，先到我那里一下，我再送你回家。有话和你说。”
这“有话和你说”被贺淇奥说得好像黑社会拦人堵门，踩着凳子说“聊聊”一样。章之遥心里一咯噔，但到底也不害怕。
“你先上去，我停车。”
行啊——
章之遥老老实实上楼，老老实实开门，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等着聆听贺淇奥的教诲。
贺淇奥走进来手中还拎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往桌上一摆。他扔了钥匙，脱了大衣，拿起那个东西，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
在章之遥惊讶的目光中，他把拿东西往头上一套——
防、毒、面、具！
就是之前被交警拦停的那个，敢情被贺淇奥一直丢在车上。
章之遥往后挪了挪身子：“你做什么？”
“跟你好好谈一谈。”隔着面具，贺淇奥的声音也变得很奇怪。
章之遥纠正道：“你摘掉我们也能好好谈。”
“我怕你昨天那招。”
章之遥举起手：“我不会的，我保证。昨天是特殊情况，也是为了你好。”
一声闷哼从面具后传来。
章之遥不知道贺淇奥醒来后又发了一阵疯，他这样随随便便就被章之遥拿捏了怎么行，以后但凡两个人有什么分歧龃龉，章之遥都可以祭出这招，尤其是入夜，简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贺淇奥一大早从出门气到公司办公室，不管秦洁报告给他什么，他都不说话点头摇头了事，害得秦洁不明所以：“怎么，喉咙不舒服吗？”
他眼睛一横，答曰：“练闭气”。泄完气赶紧又憋回去。他不练出个一两分钟，以后还有他真憋屈的时候。
紧急处理完手头工作，该布置的布置，该吩咐的吩咐，又出来接章之遥，等接完了人他再回去上班。于是在练习达成之前，他想到了用防毒面具这招。
贺淇奥在面具后继续哼哼：“你能保证以后也绝对不这么做？”
“我能保证眼下，以后……”以后她可承诺不了，谁知道贺淇奥哪天又会发疯。
贺淇奥嗤笑一声，双手环抱住胸，从能那面具苍蝇眼里能感受到睥睨而来的目光：“你倒老实。”
这实在是个古怪又可笑的画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头戴堪比外星人头套的防毒面具正襟危坐在布艺沙发上，面对着一个年轻小姑娘，一边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一边摆开谈判的架势，窗外青天白日，寒风呼号，都能直接做悬疑恐怖片的宣传海报了。
章之遥推了推眼镜：“贺淇奥，你到底要谈什么？”
“开门见山，既然你那么想打工，我这就给你安排个实习，从下周开始，除开中间的法定节假日，你能做整个寒假。”
章之遥内心升腾出个问号，她都做好心理准备谈地球末日世界大战了，结果居然是谈实习工作？合着之前问她寒假时间不是没话找话呐。
“什么……实习？”
“当然是在JX，知名企业，行业翘楚，比你到应鹤鸣那有面儿多了吧。”
“我打工不是为了有面，而且我之前也答应他了，还会去帮忙的。”
“他需要帮什么忙，他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手头没人了？那四十七个人是白养的吗？”贺淇奥的咆哮声被这面具一挡，闷闷钝钝少了多少气势。
章之遥不禁哑然，居然有这么多人？她从头到尾在工作室就只见过六个活人。
不过怎样的真相，都不如眼前的异形贺淇奥来得冲击性大，所以章之遥很快就消化了这件事，丝毫没流露出一点惊讶。奈何贺淇奥又有了不同解读，以为她是想尽办法要接近应鹤鸣，不禁让他更加不满。
“我觉得在那里打工很好，能学到不少东西，说是我帮忙他，但也有给工资，其实是他帮忙我，还解决了实践证明，怎么说也不能忘恩负义吧。”
“什么实践证明？”
“就是我们学校素拓手册里的社会实践盖章，需要参加实习或者社会志愿活动，让工作单位或者志愿服务的单位盖的。”
“这个有什么用？有什么额外的嘉奖？”贺淇奥在面具后大皱眉头。
“一学期四个实践章，才有资格评奖学金。”
贺淇奥护目镜后的眉毛抽动了一下，说出的话也陡然变调：“所以说，其实你就是为了个木头章才到他那的，我懂了，之前你要到那个骗子公司打工，也是为了这个？我一直以为是你想在社会上历练一下，正好又能多赚点打工钱——原来！”
“哈，难怪，我就算提高工资你也不为所动，钱是其次的，你要的是那个章！”贺淇奥抬起手比划了下，从眼神到动作都在表达自己的难以置信，“盖章哪里不是盖，为什么不找我盖给你？”
“我们这工作怎么盖？学校不认私章。”章之遥感到莫名其妙。
“谁说是为了这工作了？就一个印章的事情，你就算人不去JX，我也分分钟盖给你。”
“那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贺淇奥嘲讽道：“学校都不管这木头章是真是假，说难听点，你自己刻个章，随便编段瞎话，学校会花时间花精力核实吗？美其名素拓素拓，把责任都丢给你们，来来回回净折腾形式主义这套。”
“学校不查是学校的事情，我对得起自己就行，也是个出去锻炼的机会，没什么不好。”章之遥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跟他计较，但还是郁结了一大口闷气。
“你要真刀实枪锻炼也行啊，去JX做实习生，我每天安排你百八十份文件录入，全部做动态分析，拜访客户从字母A开始拜访到字母Z，保准你锻炼得腰酸背痛，三天都直不起来。”
“你冷静一点，我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工作啊，能……正常工作吗？万一……”她往防毒面具上一睇。
“可以，不把你安排到我们部门，也有的是其他部门可以安排，一个电话的事情，说吧——想进哪个事业部，哪个产品组，行政部、人事部、后勤部，都行啊，都离我的楼层远着呢。你如果觉得靠关系丢自尊，我安排你面试，一面二面三面，层层选拔，够有成就感了吧。”
贺淇奥说着就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章之遥连忙阻止：“现在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何必为了这个去麻烦别人。”
“别说是吃饭午休了，下班后还处理工作都再正常不过，资本家的工资只买那八小时的服务？996听过没？学着点吧，以后工作有的你受。”
“可是这明明是私事，贺淇奥，谢谢你的好意了，真的不用。”
贺淇奥丢个黄金看青铜的蔑视，自顾自打他的手机。
章之遥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不摘面具怎么打电话。
终于，贺淇奥松开松紧带，费了点功夫脱下面具，终于露出了原本端正的五官。大冬天的，一张脸都被防毒面具闷出了汗，刘海黏湿出一缕缕的，挂着薄薄的汗。
但有这张脸，一切就又顺眼起来。
章之遥不禁慨叹：有这么一张脸，偏偏配了了个不太正常的脑瓜。
脑瓜不正常的人把手机拿到耳边，扯了一嗓子：“喂？Tracy？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