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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寻人大作战

这个季节正是最舒适的温度,穿着毛衣背心端坐在教室里的章之遥莫名打了个喷嚏。一心埋头做着生活预算的她,自然是不会想到会有一个陌生男人一掷千金用尽心机,只为了找到她。

班长这时候站在讲台上大声疾呼:“要给这次展览会做志愿者的来我这来报名!时间是这周末和下周末。”

章之遥停下手中的笔,她上一学年就是因为社会实践和志愿活动的总分不够,拿不到奖学金。在那之前,没有人告诉她,奖学金还有这项打分。而插班之前所在的那所学校,她也从没怎么关注过奖学金的申请,因为打一开始她就把目标瞄准了插班考。

只是一个思考的工夫,簇拥的人群已经把讲台围得水泄不通。

“啊喂……喂……一个个来啊……名额很充分啦。”班长只有三根手指尖钻出人墙,时隐时现地表示抗议。

等大家都做完报名登记,人都散光了,班长忍不住解开衣领透口气,章之遥才最后一个走到他面前:“我也报名。这周和下周都可以。”

班长提起笔,愣是半天没写出来她的名字,神情有些尴尬。章之遥也不在意,拿出笔直接写下自己的名字。

班长给自己找个台阶:“一时间脑袋卡壳了。你要报名?你不是一直做家教吗?”所有学校口径的兼职都很抢手,因为能算实践分为奖学金加分,即便志愿者的补贴只是意思意思,大家也都是争相报名的。而印象里章之遥从来没有报名参加过。

“没有在做了。”

“为什么不做了?”

章之遥淡漠的表情因为蹙眉起了一丝波澜,多少有些说不出口。班长也是随口一问,立刻挥挥手表示理解。

章之遥走后,班长的目光还停留在本子的名字上,清凌凌的笔迹,横撇竖捺看着棱角分明但毫无气力,也不见洒脱圆润的地方,倒是和她的长相气质很一致。章之遥这个人,平常独来独往,性格冷漠,表情寡淡,连镜片后的瞳孔颜色也比一般人的浅,只有眉毛浓密些,眉峰与眉尾也比普通人高许多,一下子吊出了一张脸的攻击性。如果笑一笑,整张脸会柔和许多。可惜记忆里就没能把她和笑容两个字挂过钩过。

班长正琢磨着,副班长柯晴带着四名同班同学去而复返,问:“刚才章之遥也找你报名了?”

“是啊。”

班长见柯晴眉头一沉,问:“有什么问题?”

旁边的同学帮腔说:“有啊。班长,你可别把我跟她编在同一周啊。”

“……呃,那我记一下。”

“我也不要同一个礼拜。”“还有我也是。”

“可是,你们一个这周,一个下周……”被围住的班长无奈地说,“没必要这样吧,都是同在一个班上一起念书的。”

“每天和她一起上课还不够啊。”

“这个人特别讨厌,自私自利,不讲情义,我们可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班长知道章之遥因为是插班考进来的,没能和同班女生住在一起,平日里也不合群,但没想到她的人缘会差成这样,公然受到排挤。

“你不知道吗,她上了家教中心的黑名单。”

“诶,真的真的吗?”

“家长投诉的。还不是人品有问题。。”

“她插班前是江大的,那边她的同学我认识,听说没一个念着她的好,就该知道了啊。”

班长对着笔记,面色发苦。

“喂,我说,好歹是班长兼团支书呢,为人民群众服务呢,”柯晴敲了敲桌子,“听听群众的呼声,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班长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柯晴把笔记本往怀里一捞:“我看,这工作还是转交给我这个副班长来分忧吧。”

教室的最后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他们才注意到教室里还有一个男生,穿着运动卫衣,几缕染成亚麻色的头发毛躁地卷翘着,他用戴着黑色手绳的手把杂志从脸上移开,迷瞪着眼睛站起来,还伸了个懒腰。

班长和柯晴互相看看,这什么人,上一堂不是专业课吗?是同系学生吗?好像是有点眼熟。

那男生随手摆了摆:“走错教室了。”边打着哈欠边走了出去。

玛尔超市的优惠大酬宾以火箭般的速度办了起来,附近的公交车站都有专人派发传单和优惠券,超市必经的门口架设了全新的天网,超清画质,远程监控观察来往顾客,一旦出现疑似目标就会通知乐凯和超市双方。

客源来得一天比多一天多,拿着票据来兑奖的顾客都乐呵呵地满载而归,来领取拖鞋差价的顾客也都一一做了购买日期的记录和身份确认,可是迟迟没有出现目标人物。

贺淇奥强压住攀到喉咙口的焦躁,触手可及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砸出去的冲动,他一刻也坐不住,匆匆忙忙来到超市,直接坐镇超市保安室,墨镜后强撑住的视线来回不停扫过监控画面,贺淇奥时不时用食指掐住人中强心提神,怕一晃眼就错过了。

忽然,他抬头指着监控画面:“为什么好几个顾客都把自己的钥匙给收银员?”

身边的保安按捺住打哈哈的冲动:“因为他们把会员卡挂在自己的钥匙上,给收银员扫码后可以积分打折。”

贺淇奥的表情瞬间有些扭曲,咬牙问:“会、员、卡?”

“是啊,我们的会员卡就是一个非常小的吊牌,有钥匙圈和手机吊饰两种供顾客选择。”

“把你们的经理给我叫过来,”贺淇奥觉得自己要暴走了,“不,我自己去。”

现在回想起来,监控里那个女生也有把钥匙放在收银台上的动作,他居然疏漏了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

但是玛尔超市的人不可能会不知道。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她使用了会员卡这件事?会员卡上有登记顾客的个人信息,不是么?”贺淇奥向分店经理厉声质问,脸色很是难看。

“我们毕竟还是要保护顾客的隐私,顾客来店里消费被找到是一回事,主动向外人泄露客户信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分店经理很是为难地说。

贺淇奥一把揪住经理的领带,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我弄出一堆可笑的酬宾?难道不是只要打个电话,就解决了么?”

“请,请务必冷静……”

“快打电话!”

“这个……”

“还要我找立副总好好沟通,才请得动你,是么?”贺淇奥狠狠一拍桌子,黑黢黢的墨镜也挡不住他怒气凌人的眼神。

“不不不,我、我先去调一下会员信息,然后……告诉对方拖鞋退赔和促销的事情,但是她会不会来……我,我们会尽量说服她的。”经理急促转身时撞到桌角,五官顿时扭成肉包子,还不敢叫唤出声,一崴一崴地往前跑。

贺淇奥手臂一伸,扣住他的肩膀:“一块去。”

章之遥费力地把自己的老坦克从一排光鲜亮丽的山地车淑女车捞出来,奈何轮子被卡得死死的让她不得要领,她耍狠心使蛮劲,终于让老坦克终于破“壳”而出,随即哗啦啦一串响,紧挨在旁边的自行车一辆辆倒下去。章之遥连阻止的力气都使不上了,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看着,等到多米诺效应终结在最后一辆车,她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然后老老实实地一辆辆地用手扶起。

她一米六的个,细胳膊细腿,一口气扶了十五六辆车。她正要喘口气,手机在书包里翻天覆地振动,撞得她的背也嗡嗡嗡。

章之遥看了下显示的号码,攒回了点力气才按了接听:“喂,爸?”

“小遥,你上次帮爸买的那双拖鞋有问题,玛尔超市打了电话。”

章之遥靠着自行车,垂头看着裤脚上的一道道灰和机油:“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说是价钱搞错了,非常对不起我们顾客,正在集中退差价,让购买过的尽快去办理。”

还有这种事?那双拖鞋才十六块,已经是同类型里最便宜的一款了。比学校的教育超市更是便宜去了。

“你要不要去啊?超市说现在还在搞酬宾,凭上周五的小票还可以拿奖品。你小票还留着吗?”

“你确定是玛尔超市?不是电信诈骗么?”这已经是她最近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好到接近于天方夜谭了。

章爸爸在那一惊一乍:“现在电信诈骗段数升级得这么厉害,你买了拖鞋也知道?”

呃,谁知道呢,信息时代,满世界都是客户信息泄露与跨站点追踪。章之遥边听电话边翻找皮夹,一张毛爷爷和四个钢镚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夹在其中的有取款存根、有车票、充值小票,还有上个礼拜M记的收据,就是不见超市小票的踪影。

就知道她跟好事情无缘,而且提到玛尔超市,还会想起那天不愉快的回忆。

那个男人不知道到底想对她做什么?那种蛮横近似强盗的掠夺,扯痛了她的手臂,灼热的鼻息喷在衣领外的肌肤上,仙人掌样的胡子刺向她的脸颊,想起来就让人恶寒。

而她居然蠢毙了拿面包当武器,还被那个男的又抓又捏,害她对面包棍也有了阴影,最后全部塞给了老爸,被他念叨了好久。

章之遥垂下头,脸都快埋到车兜里。以后恐怕去一次普会路,就会想起一次。

手机又嗡嗡了两声。她掏出手机一看,是班长发来的短信,遗憾地告诉她,因为活动有变导致名额数量减少,她的报名被筛选了下来,下次同类工作他会有优先她的报名。

一绺头发从耳朵后里溜出来,垂挡住她的视线,章之遥烦心地抓了抓,很有把头发全部剃光的冲动。

之前在网上投了几份兼职,也都是石沉大海,现在连打开网站的劲头也没有。章之遥无力地靠在自己的自行车上,连气也叹不出了,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一张白纸悠悠地飘转到脚跟前。

章之遥的心思微微一动,脚尖轻轻夹住纸片,生怕趁她弯腰的功夫纸片就被风吹走了。

她捡起纸片翻过来,上周购物的小票又神奇地出现了。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章之遥忙把纸片塞进裤子口袋里接起电话,是一家工艺品公司的面试通知。挂断电话,章之遥阴沉沉的眉间终于挑出一点点喜色。

她糟糕的人生,是不是真的可以反转了?

章之遥排队登记小票时,打量着墙壁上的奖品清单,居然是用马克笔和白色写字板写出来的,还有手抹的痕迹,落款还写着奖品由什么“婕克丝”公司赞助提供。能领奖的只限定上周五的小票,说是什么顾客幸运日,也是特别奇怪。鼓励顾客天天逛超市,所以制造这种不定时的意外惊喜?

章之遥把自己的小票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是位很年轻的小姑娘,站在服务台旁搭出桌子后,她低头核对着内容,忽然哎呀了一声。

章之遥不确定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工作人员连连摇头,显得有些小激动:“没有没有,就是看你正好也是拖鞋退款的客户,感觉好巧。你在这里写上个人信息,登记一下。”

“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拖鞋的差额领取在隔壁的那房间,你赶紧去吧。”工作人员催促完就迫不及待拿起手机。

章之遥一左看右看没找到那个所谓的“隔壁房间”,大排长龙的收银区倒是吸引了她,她提起一只购物篮,拿起篮子里面的广告宣传单,黑白的复印纸,好像随时能抖下墨粉来,简陋的跟他们学校穷社团发放的传单差不多。章之遥正盘算着干瘪的钱包还够不够买点特惠的必需品,一只手突然扣住她的肩膀。

“你乱跑什么!”

章之遥一震,不舒服的记忆立刻随着肩头上的压力涌了过来,她努力甩脱掣肘扭过身去。

“别动。”还来不及对着熟悉而又可怕的脸呵斥。对方倒是先声夺人,还厉声道:“喂,怎么搞的,别乱动,我需要确认一下。”对方把墨镜一摘,目光一凝,扑上她的肩膀嗅着猎物的气味。

又、是、这、个、变、态!

她抡起篮子往男人脸上砸,哐哐哐,混蛋混蛋混蛋!走开走开走开!

他的手如愿松开了,像泄气的气球一样晃悠了下滑落下去,咚——倒在了地上。刚刚还像野兽一样可怖的男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直挺挺的好像一具尸体。

章之遥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手还举着她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凶器的篮子。周围有女顾客替她惊声尖叫,惊疑恐惧的目光纷涌而来。

“啊,什么情况!”

“那个女的,她……她……”

“死,死人了吗?”

喧闹声漫过耳膜赌成一片嗡嗡嗡嗡。工作人员一下子遁地而出对她“你啊你的”,似乎是在反复告诫她不要离开。她莫名看着这个被簇拥着的男人,木偶样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也没人伸手去扶一把,一时间很没有真实感。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是面包棍,这回换成手提篮。章之遥有一种“对着这个男人踹上一脚”的冲动,看他还装不装。

就在她抬起脚尖的那刹那,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嘿!”

章之遥心口一紧,很有现行犯自觉地慢慢扭过头去。抓住他的年轻男人微微喘着气,西装敞开,衣领解开,微汗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像是那次在商也出现过的人。

“果然是!”他只对章之遥说了这么一句,就扭头冲着保安嚷道:“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不知道贺先生是什么情况,不敢乱动,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叫什么……对,叫得好,做得很好。”他在现场指挥了一番,这才转向章遥之:“这位小姐,你看现在这种情况……嗯?”

章之遥戒慎地与他大眼对小眼。

“刚才你……咳,医院你不愿跟去的话就不用去了,先留下一个手机号码,方便后续联系你吧?”指着还躺在地上等待“救护”的男人。

“是他先骚扰我的……”

乐凯昧着良心说:“他现在可是摔到昏厥要送医院了。”

“……你们都是一伙的。”章之遥嗫嚅着,然后抿紧嘴不说话。

乐凯朝柜台望了望,对方朝他点了点头,示意已经记下了章之遥的个人信息。

乐凯安下心来,对章之遥说:“那好吧,这是我的号码,我姓乐。”递给她一张名片。怕她不收,直接塞进了她外套的口袋。

救护车呜啦呜啦地来了,呜啦呜啦地去了。

章之遥全须全脑地被放出保安室,临走前超市还不忘塞上退拖鞋的差价,真的是良心商家了。

可惜章之遥还在昏头昏脑中,没多留句夸赞,也忘了满足好奇,问一句“拖鞋卖五块钱一双,真的不亏本吗?”就走了出去。

太阳烈得让人张不开眼睛,章遥之这才低下头来,手里空荡荡的,手提篮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缴械”的。

等回到家,整个人埋进被子,脑袋才真正运转起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到底是碰到了变态还是碰瓷?公共课上刑法里学的“正当防卫”“防卫过当”在她脑子里转啊转,那个男人万一是个精神病怎么办,她有没有责任?

章之遥越想越沉重,越想越混乱,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一条短信,开头就写着:你好,我是今天的乐先生。

她觉得一阵眩晕,忙扶住栏杆。这个人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

章之遥眨眨眼,不停擦着屏幕,反复确认着这不是一场梦。

终于,她想到了关键点,超市和那个家伙是一伙的?

一股恶寒沿着背脊直窜她的脑门。现在对方还让她上门探病,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章之遥思索再三给她的表姐打了个电话。

“什么,你伤了人,对方还进了医院?”

“没有,我刚说了是对方先骚扰我的,我是自卫。”

“那就是有关系咯?叫你探病搞不好就是想讹诈赖上你。那你不要去就好了啦,理他干什么啊。”

“他们有我的个人信息,如果不去作个了结,对方可能会持续骚扰。”她甚至还登记了她的身份证号。

“你当初死活不给就是了,笨死算了!”

“……是有原因的,是抽奖,应该是超市给泄露的。”

“什么什么?抽奖?你为了抽奖卖了信息?”

章之遥也觉得好难说清楚。

“我不是说了嘛,别去,等他们真骚扰就换号码,你要是真想去我也不拦着了,别找我就是了,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章之遥泄气地挂了电话,第二天只身赴约,背包里塞了防狼喷雾,写字台上压着来龙去脉和赴约地址的纸条。

她首先去工艺品公司参加了面试。接待她的前台是个超级大美人,面试她的老板和蔼又亲切,亲自教她怎么做掐丝画。画室里的那些成品由简至难一件比一件赏心悦目,框裱起来放在橱窗里展览售卖,看着就很有成就感。章之遥的手工水平本来就不错,也喜欢画画,很简单就通过了面试,签了兼职协议,顺利得她忍不住掩住胸口,压抑住内心的欢呼。

章之遥不停给自己打气,今天至少开了好头,如果遇上了危难,她就直接用手拎袋里刚领的铜丝和画框砸他们的脑袋。

她循着地址,找到一栋栋灰砖红瓦堪比小洋房的小楼围成的科创园区前,青翠着的梧桐叶层层叠叠着替她遮挡住灼灼日光,雕花铁门旁的保安比军姿还挺拔地一动不动。她再三确认了下门牌号,掏出手机,在保安的睨视下鼓起勇气拍了两张照片。

“嗨,章小姐。”乐凯出来迎接,章之遥也冲着他拍了两张,一键分享。

乐凯诧异了一下:“这个是?”

“只是必要的自我保护手段,如果我安然到家,照片会删除的。”

乐凯尴尬地摸摸脖子:“怎么说这人都是有肖像权的……这么不放心话的吧,可以找朋友陪你来嘛,呃……”

除非,连个陪的人都找不到……乐凯越发尴尬了:“好啦,我们进去谈。”

乐凯先是巴拉巴拉对这里的老板践行自己的浪漫情怀把办公楼仿造成公馆表示欣赏,然后殷勤地将章之遥领进居家风的会客室,端出所有小女生无法拒绝的honeycake家的巧克力石板街,并用亲自泡出的伯爵红茶加以衬托,在空气上喷洒舒缓人身心的“塞纳河恋曲”,殷勤周到地活似屋子的管家。

章之遥身体微微后倾,拒绝美食的香气诱惑和眼前这个男人的桃花电眼,她刚摆出防卫的姿态,又不意被身后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视线烙出了鸡皮疙瘩。

相较于乐凯的热情,这个站在她背后的男人应该就不怎么友好了。她走出电梯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男人已经坐在会客室里隔着玻璃门上下打量她,他的表情目光虽然没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章之遥却觉得不舒服。

她刚迈进会客室,这个男人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向露台走去,抵靠在玻璃门上,既不离开也不说话,一身温暖而书生气的灰白菱格纹开衫,也压不住姿态上的冷漠与警戒。

“请章小姐来,是希望章小姐能帮一个忙。”乐凯拿出一摞就诊资料,翻开最上面的病历,推到章之遥面前。“昨天那个人是我的上司贺先生,我是他的助理,请章小姐先看看他的这份病历。”

章之遥对着病历上的蝌蚪文沉默。这个人居然妄图让一个普通人一眼能看懂医生的天书?

“贺先生被诊断为重度睡眠障碍,也就是说他患有很严重的失眠。”

所以,不是脑震荡?内出血?颈骨折?植物人?

——那就好。

章之遥悬起的心放下一半。

乐凯一改刚才的轻松热情,语气突然深沉起来:“章小姐,其实贺先生苦啊,我们也不容易……”

随后,乐凯陈述了自家boss为失眠所苦的种种惨状,以及因此深深被拖累包括他在内的同仁和公司业绩,他越说越动情,到最后,自己抓挠出的一头乱毛深深埋入膝盖,沉痛万分状,以遮掩自己实在挤不出眼泪的干涩眼睛。

刚才充满在空气中甜蜜温暖的香气似乎也跟着气氛变调成沉郁清冷的味道。

酝酿了些许时间后,乐凯终于将自己从虚幻的悲痛中拔出,向章之遥投注以最饱满的热情与期许:“所以,章小姐你的出现不啻一个奇迹,你两次都让贺先生成功睡着了。”

好像完全忘却了之前还对章之遥说过贺淇奥是晕厥送医的。

“章小姐,毫不夸张地说,我认为你就是上天命定派来拯救我的上司,拯救我,拯救我们部门上上下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只要你愿意帮忙,我们共同努力一定能解开这个谜题,也许还能为中国的神经学、心理学、气味学做出一份贡献……”

“抱歉,”章之遥站起来,“既然那位贺先生安然无恙,超市那天的事也没有我的责任,我就告辞了。”

“诶,等等,章小姐你不把话听完吗?绝对对你有利无害!”

“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章之遥把门打开,被乐凯给挡了回来,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乐凯把心一横,胡乱编纂:“你说责任,好,你怎么没有责任!你就是要对贺先生负责,他为了你才睡着的!哦,不对,我是说只有你能让他睡着,你不负责谁负责?还有中国的神经学、心理学、气味学的责任!”

面对这样的耍无赖,章之遥更加用力地甩开乐凯,急于想摆脱麻烦。

“你你你还有金钱上的责任!”

章之遥微微一僵,“钱”这个字就是老中医的针灸,一扎一个准。

乐凯把桌上的资料当成救命稻草抓住,一页页地抖开:“看吧,这些就医就诊的内容和金额,你可以一页一页看仔细。这个是昨天的急诊记录,输液记录、CT拍片、轻微脑震荡的诊断等等,医生建议留院观察,被我们贺先生非常善良地拒绝了。如果继续留院观察,就诊费医疗费可不就是这个数目了。贺先生差钱怕检查吗?当然不是。那你想,是为了谁呢?”乐凯抽出最后一张票据给章之遥看。

“你刚才说过——他是睡着的。”章之遥实在没有与“流氓无赖”打交道的经验。

“是吗?我说过了吗?可是大家都看到是你用篮子砸的呀!你好好想想昨天的事情,你觉得这笔费用该谁来承担呢?”他小心观察着章之遥的脸色,又立刻放缓了语调:“真的不是想刁难你,只是……”

章之遥掏出手机挡在胸前:“我存了求救的草稿件,现在就可以按下发送键,我的家人收到后就会立刻报警。”

乐凯听后怔在那,一时间脑筋跟手脚都转不过弯来,他这个无赖也实在装不下去了。

“好了,都给我坐回来。”会客室里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发声,他从玻璃门后转出来向前走了几步,还没靠近他们就捂住鼻子绕到最角落,搬了个折叠椅坐下,开口道:

“章小姐,没别的意思,只是我还搞不清楚接近你就会昏睡的原因,还没办法靠近你。所以让Kerry与你沟通。”说完又嘈了一把乐凯:“花言巧语不行,仗势欺人不行,没口才脸皮薄做奸商都不够格。”

章之遥看着这个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大把大把抽出茶几上的纸巾捂住鼻子,表情既尴尬又戒慎,心里“啊”的一声,终于想通过来——这个人可不就是超市那个变态!乐凯口中的贺先生。

她立刻挺直了腰板,每根神经都崩得紧紧的。

眼前这个男人这和她记忆里的人实在对不太上号,现在的他仪容整洁精神抖擞,刮尽胡子的脸能算得上是传统审美上的英俊,和之前的感觉太不同了。

“我姓贺,贺淇奥,婕可斯也就是JX的部门总监,Kerry乐凯,我的特助。”

贺淇奥倚靠在沙发上,摆出谦和有礼的姿态:“他刚才的行为可能有所冒犯,先给你说声抱歉。我只是想与章小姐进行合作,我们可以完全公事公办,签一份书面协议,请章小姐为我个人提供有偿服务,服务的内容分为两部分——哦,首先解释下,刚才Kerry没有讲到重点的部分,我们初步认为是章小姐你身上的气味,对我的入眠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协希望能够采集到你身上的气味,进行分析,能够复制出同类的香气或者找到原因,帮助我解决困扰我已久的失眠问题。”

章之遥眨了眨眼睛,经过她的耳朵到她的大脑总结出来的第一是:鬼扯淡的她的气味对这个人有作用。第二是:这个人要拿她搞研究。

想到现在这里是一家医药公司,她不禁四下有环顾了一圈。

贺淇奥挪近了一个位置,神情认真严肃地在评估靠这点纸巾和这点距离,他还会不会睡过去,但是在章之遥的眼里却是一个男人以迫近的姿态进一步施压,尽管男人捂鼻子的动作分外可笑。

“气体分子的提炼复制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完成的,在研究成功之前就需要章小姐帮另一个忙,需要章小姐定期抽出一点时间与我碰面,保证我的睡眠质量,让我再这段时间内能够正常的工作与生活——”纸巾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章之遥,“嗯,简单来说就是——‘陪睡’。”

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精辟总结让乐凯也惊了下,很鄙视连人话都不会说的自家上司对他做出“不能做奸商”的评价。

“我开诚布公地将所有的要求条件都说清楚,是希望我们能够达成共识。我现在非常需要正常人每天都该有的睡眠,这就需要你在我需要睡觉的时候,到我身边来——以之前的两次来看,可能两分钟就足够了。”

“当然一切都是有偿的,我已经查过了,你们学校最优渥的兼职是家教,时薪平均是一小时五十,我可以开出双倍,不到一小时按一小时计,包括来回交通时间,超过晚上八点的再加一倍,也就是一百五十,国定假日……”

“我拒绝。”

贺淇奥定定地看着章之遥:“六倍。”

章之遥已经起身:“爱莫能助。”

一份人体研究外加陪睡的工作,一个道貌岸然强权无礼的男人,就是十倍也敬谢不敏。

贺淇奥皱着眉头站起来:“章小姐,怎么样你才能答应呢?”弯腰倾来的身躯遮挡住了射灯的光芒,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再诚恳的语气也听着压迫重重。

“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那这位先生你的睡眠障碍非常严重,那是疾病,你不应该来找我。而应该去看医生,我只是一名普通非医科学生,我无法去承担医生的职责。”她只想要离开这,远离这个浑身都在闪烁危险信号的男人。

贺淇奥把目光瞥向桌上那摞病例,以表明他已经找过医生了。

章之遥开口:“我想,也许是心理医生。”

贺淇奥骤然沉下脸色。

乐凯不禁咳嗽了两声,打破僵硬的气氛。

贺淇奥松开纸巾:“章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一个长期失眠的男人要用多大的克制力和忍耐度才能耐着性子在这里和你心平气和地商谈,但是我必须表达清楚,你不答应,为了我不至于在三十岁就翘辫子,我也必须要让你合作。”

章之遥把手袋挡住保护物紧攥不放。

眼前的男人如同松脱闸笼的野兽,只是一个低头俯瞰的姿态就仿佛已经步步逼来,见他的手掏向口袋,章之遥第一反应居然是他要拿出什么危险的武器。然而贺淇奥只是掏出一盒糖,打开盒盖后弹了一颗进嘴巴,见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糖,问:“你要么?”

章之遥心头一跳,再也忍耐不住,她把袋子压紧胸口低了低头,勉强算是再见,连电梯都不敢乘,直接跑下楼梯。

看着章之遥如受惊的兔子般匆忙逃窜的背影,贺淇奥考虑到底是该把人强行留下,还是该彰显下绅士风度,放过她以争取点微薄的好感度,一时间犹豫不决。焦躁的他又忍不住加塞了一颗戒烟糖。

原本他还想谈得顺利的话,就直接请她到应鹤鸣的实验室,取她的汗液和皮脂分泌物,才会把碰面地点定在这里。

实在都是妄想。

贺淇奥坐在章之遥刚刚的位置,看着桌子上完整如初的蛋糕,用叉子拨弄了下最上层的巧克力甜酱。

站在一边的乐凯审视着贺淇奥的脸色:“我是说过这家的巧克力石板街,没有哪个女生能抗拒,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识货知道这款蛋糕只有每周六才限量供应。”

“你这是为自己辩解,还是为蛋糕正名?”

“嗯,都是。”巧克力蛋糕可是这位特助的心头至爱。

乐凯继续辩解说:“那位章小姐心理防线太高了,把自己当被大灰狼觊觎的小白兔了……”不过好像也没有错?

看着贺淇奥抖着手把巧克力石板街划出四道歪歪扭扭的伤痕,乐凯一时心痛地难以言喻,劝诫道:“Geo,有什么火就朝我撒,千万别糟蹋美食。”要知道这家的蛋糕可以堪称是点心师的艺术品了。

贺淇奥如他所愿地把叉子放了下来,抬着头用一种讶异又迷蒙的目光看着他,幽幽地说:“Kerry……”。

乐凯有点发毛:“怎么?”

“我……我好像……又有点想睡了……”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蜷趴下来。

“Geo你可别真睡呀,这几天你可一点正事也没干,你刚才不还说要审美博会的展台方案吗?而且,这可是应鹤鸣的地盘,他回来了见着你,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就在这时,贺淇奥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勉强抬了抬眼皮,到底没扛住睡了过去,手臂直直垂荡下沙发。

“诶!诶!……”

哎,乐凯同志表示心好累。

他代为接起电话:“什么?要找的人已经锁定了?”乐凯一头雾水,“我不太清楚。哦,哦,最好还是你们再联系一下。”

乐凯放下手机,看着来电显示:孙警官。

是上次贺淇奥和应鹤鸣协助破案的那位警官?这么久了找贺淇奥会有什么事。

陡然间一个激灵,乐凯看着已经睡得死死的贺淇奥。

应该……不会吧? NzEjkPEahIKZJOyvq3/THhTx2jSB3BgVAew6TE5D3+GJWwAlTE4KAXNINW5bx1W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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