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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秒睡在商场的失眠者

谢天谢地岩兰草的土壤香够低调本分,冲淡了晚香玉那不和谐的浓甜,在尾调的较量中,最后是传说中的异丁基喹啉热舞到最后,纤细的手臂勾连出鸢尾根的余香,美妙的红裙翻飞出那奇妙的、独一无二的香味,将草木大地幻化成高山上的花海,微风徐徐吹来,哦,她太迷人了,那一定就是我20岁时恋人的模样。

18岁的贺淇奥在冬夜里品鉴完JX的“夜光潋滟”香水后,双手从厚实的毛衣中探出,反复摩挲着冰冷的香水瓶身,动情地在笔记中写下这么一段话。

然而两年后,他笔下描绘的恋人没有出现。

十一年后,“夜光潋滟”香水早已被市场淘汰,贺淇奥却连一场正式点的恋爱都没有谈过,恋爱经历拉上高中暗恋也寒酸地凑不出半年来。

时任JX中国区产品四部的总监的他,在早晨十点的黄金时刻,垮着领带,敞开衣领,用格格不入的蛤蟆墨镜遮住白皙的脸孔,却恣意暴露嘴角的一圈青胡渣,踢踢踏踏走来的一路,让一众女同僚们唏嘘感怀当年那个入职仪式上仪态翩翩的年轻男孩子。

贺淇奥刚迈到会议室的门口就立刻退了出去,狠狠把门一关,厉声质问身后的下属:“贝托拉的金小姐——她今天来过了?”

“……是。”

“不是说过别让她接近我的办公室?会议室也一样!法布街24号喷在她身上,混着她的体味,简直就是灾难的尿骚味。”

呃,有那么夸张吗?下属们面面相觑,噤声不语。

“她再不换掉她的香水洗掉她的染发剂,就让贝托拉换人。现在赶紧进去开窗通风,把换气扇开到最大,十分钟再开会。”

十分钟后,会议重开。高楼间的穿堂冷风吹得所有人瑟缩起肩背,也无力吹走他们上司顶着修罗面孔散发出的阵阵煞气。

做会议报告的下属,讲着讲着禁不住打起打起磕巴来:“所以,就是说‘天、一生水’国内第一季上市的销量没、没能达到总公司,咳,设定的目标值,打算——启动备用营销方案,追…加…营销费用,增加小样……发放数……额……”

贺淇奥忽然动了一下,松开了抱胸的双手,一拳头敲在桌子上,还踹了桌子一脚,所有人的心跟茶杯盖一起叮铃哐啷,就等着贺淇奥开骂。可是等了半天,贺淇奥只是往椅背上一靠,什么也没说。

“有……什么问题吗?”年轻的后辈吞咽了一把口水,战战兢兢等着回答,看不到贺淇奥墨镜后的眼神,只看到墨镜脚架闪烁的光芒,实在难揣“上”意。

坐在贺淇奥身侧的助理乐凯倒是开了口:“就先这么操作吧,实时更新数据,下周还是这个时间,开一个例会。”他代为敲定后,跟着脸孔紧绷一言不发的贺淇奥走出会议室。

“呼,吓死我了。”

“是啊,幸好有Kerry在。”

产品四部的诸位都大松口气,喝咖啡的喝咖啡,松领带的松领带,还有人夸张地倒在会议桌上。

“Geo之前在一部也这样吗?好恐怖。一个大休假也不能帮他多生产一些血清素和催产素?”

“催产?”

没人好心替文科见习小菜鸟解释,继续抱怨着——

“也许就是被一部那帮变态折磨出来,反过来荼毒我们。”

“其实还好吧,至少‘天一生水’卖成这样,也没削我们吧。”有人帮新Leader说话。

“要怎么削?去年圣诞在法国和日本上市时销量就很稀烂,国内丢给我们不过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不然也轮不到我们部门接手。”

“整天戴着墨镜演黑社会来吓我们,有病啊!”

“谁让Geo失眠严重,情绪不稳吧。”

“都说Geo失眠严重吗,到底有多严重啊?”

对方想了想,“就是自暴自弃要求调到我们部门来,年薪锐减一半,被Peter陈踩在脚下的程度。”

大家抱着咖啡杯,默。

那是够严重的了。

贺淇奥关上门车后立刻放松了背脊,他往嘴里塞了两颗糖,闭目仰倒在后车座,疲态立刻如泉水般涌出。乐凯坐上驾驶位,启动他的小瑞纳。贺淇奥失眠严重的这半年都是他又当保姆又当司机,赚的都是辛苦钱。乐凯看着里程数,内心默默地宽粉条了下,提醒自己要多攒点发票找贺淇奥报汽油钱和停车费。

自从顶头上司失眠症愈重后,乐凯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上司的脾气一直“雾霾天”,经常龙卷风不定时夹冰雹不说,工作效率也频频荡到谷底,自理能力几乎降为负值,于是乐凯从工作助理变成生活保姆,买菜做饭兼任司机负责接送,听诊送药十级护理,拯救上司于水生火热中。上司下调部门,他也得跟着包袱款款一起走人。

好——辛——苦。

不过上司自掏腰包两倍薪金承包他所有私人时间,看着银行存款噌噌上涨,所有抱怨只在肚子里叽哩咕噜颠来倒去,继续扮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每次登场就金光闪闪的全能助理。

各部门的车鱼贯而出,小纳瑞哼唧哼唧落在后面。

“这是要去哪儿?”贺淇奥掀开眼皮一角。

乐凯通过后视镜睇了他一眼:“昨天我才提醒过,小少爷今天个要一间间店铺一个个柜台挨个视察。中午在万豪吃饭。”

“不去。”

“励总千叮咛万嘱咐要让您到场,当初你调四部的事情可是他第一个批准的。你这不到场,也别让我缺勤呀。”

贺淇奥骂了一句少儿不宜的脏话。

自从失眠以来,药物香薰按摩针灸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也不见什么成效,每晚数绵羊数过万都没问题,几天几夜没入睡到眼皮需要牙签撑着,才能浅浅睡上一会儿,惊醒后复又失眠,如此循环往复,贺淇奥有好几次暴躁到想杀人或者自杀。

他先是申请调到业务指标最小的四部,既而又申请长假,最后一份正式的辞职报告越洋而过,大中华区的boss路恺山才批了他的假期,让他“务必放松神经,转换转换心情,再作慎重决定”。

在苏黎世度假期间的贺淇奥虽然没解决失眠根源,但总算轻松一些,奈何休假结束后复又陷入失眠的恶循环,而且有愈加严重的趋势。

贺淇奥在车内越坐越烦躁,皮革的香气混合着车载香水的芬芳缓解不了他的疲惫,反而令他越发滞闷。乐凯观察着后视镜里贺淇奥:“又变糟了?”

贺淇奥自虐式地耙拉自己的头发:“回来后的这几天加起来还没在飞机上睡得时间长。”

“我说,这样一直下去不是办法……”

“我知道!”贺淇奥烦躁地打断乐凯,刚改换的安眠药让他稍许缓解几天,又失去了疗效。

“淇奥,还是再找心理医生试试吧,那个陈医生?”

贺淇奥一把扫开身边的文件,然后卡在前后座的夹缝里不上不下,贺淇奥看了更加生气,上脚又啪啪踩了几脚,金属夹被踩出咔嚓的声响,这才消停了。

乐凯暗暗叹口气,回家得重新打一套文件了。

等乐凯抵达商场时,地面位上仅有的十二个vip贵宾车位被齐刷刷占了位子。他这辆小瑞纳挨挨蹭蹭堪堪挤进个小墙角,被一左一右的宾利和捷豹衬得比QQ车还QQ。

诸位部门大佬纷纷开门下车,锃亮的皮鞋噼里啪啦地落地,伴着咔咔的汽车关门声,一群人向金光灿灿的商场走去,活像在拍港产商战片。被簇拥在最中央的东家小少爷路维朔倒是睡眼惺忪,连打了几个哈欠,整个人蔫蔫的,不过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迪奥的西装裹身,露出一双大长腿,即便一头黄毛不入长辈们的法眼,也挡不住贵气。

还属贺淇奥最破坏画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裹挟着怒气走得重手重脚又歪歪斜斜,把队伍生生拖出了一个断节的小尾巴。

“这边请。”商场工作人员齐齐被酒店公关附身,早早出来开门迎宾,向他们鞠躬,一路引导前行,就差铺个十里红毯了。

这架势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孩的目光,她们都停下脚步驻足围观,对着她们眼里的“精英人士”一边打量一边脑补,嬉笑着说着悄悄话。这里头目光停驻最长的自然还是小少爷,又年轻又有型,被这样众星拱月着,不受人注目也难。

“这是市东区最大的一家专柜,彩妆长期是这家店销售的第一名。”

“之前提到的‘瞳颜系列’卖的情况怎么样?”进了商场后的路维朔这精神头突然好了,双手背在身后,很有模有样地一一看来。

“非常好。比‘玩的就是诱惑’刚推出时销量还要高一个百分点,还带动了睫毛膏整体的销量。”

各产品总监都忙着追问自家负责的主推品,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了,店长也乐得应承,一旁的商场经理也挑几句应和一下,只有贺淇奥扭身走开。

他的嗅觉虽然不如好友应鹤鸣逆天,但是也足够灵敏,这给了他从事现在工作的先天优势,但对于现在严重失眠的他,也是一把双刃剑。对普通顾客来说只是略为浓郁的香味,搁他这浓呛得七荤八素睁不开眼,贺淇奥只能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而这没逃过过路维朔这双年轻的眼睛,他眉尖微微一挑,又问了几个产品的情况,最后转到了香水区。

“这季的主推香水是哪一款?”

“是这款天一生水。”

这下大家把目光一转,第一眼没找着贺淇奥,视线都集中到乐凯身上来。作为靠香水发家的JX这些年香水品类销量反而一路下滑,被几个老品牌挤兑地失去了阵地。四部负责主推的天一生水卖得还不如价位高一倍的兰魅和笙歌。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乐凯只能讪笑着四下张望看贺淇奥跑哪儿了。

店长睐了眼乐凯,“虽然这两个月香水销售业绩略有下降,但是经典款的销量还是很坚挺。”

“而且古龙水类销量是持续回暖的。”一部的陈彼得适时地为自己的部门表功。

路维朔问:“天一生水这块是四部的贺总负责吧?”

“Willis你记性不错呵,是Geo负责的,Geo?Geo,人呢?”

乐凯忙举起手:“我去找一下。”

路维朔抬起手腕支着下巴,摆出继续品鉴香水的样子,黑西装的衣袖上露出一截白衬衫的袖缘,衬得他的手也是异常优雅,无论是年轻女孩还是阿姨大妈都忍不住拿出手机咔咔咔地拍,有几个小姑娘撩撩头发,凑近走了几步,微微一笑,盼着路维朔能多朝自己投下注目礼。

只有一个穿着棉质长裙外套白毛衣的女生,裸脚蹬着红白的帆布鞋,大跨步杀出重围,双手抱着鼓鼓的帆布购物袋,口里说着“让一让”。斜出袋子的两根法式面包棍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跟着她的步子有节奏的上下巅荡。烘焙后的小麦包裹住麦芽糖的绵醇芬芳还能在一堆香精料里杀出重围,柜台前的空气更甜腻了几分,让路维朔也不禁瞧了一眼。

她倒是没做任何停留,也没朝热闹的柜台多看一眼,就这么穿过一干西装笔挺的大佬中间,堂皇地走过市东区最上档次的商场之一,不意却被回来的贺淇奥拦住了去路。

贺淇奥是在电梯后的消防通道被逮住的,每被乐凯往前带一步,藏在太阳穴里的大锤子就敲一记,各种乱七八糟的芳香剂通过鼻腔强行冲刷着脑神经。

他狠命刹住腿脚,用力跺了两下,扭身往大门走去,被乐凯死拖活拽住。

“指明叫你汇报,所有人都在那等着,你是要给路老总和Willis难堪,还是给你自己难堪?”

“我难受,想吐。”

“好,那去医院,急诊单给励总交代。”

贺淇奥自然是不会去的。

“人没有,信一封,交差去吧。”他随手就从口袋里甩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乐凯头都不用低,也知道是什么。自从贺淇奥写过一回辞职信,就无所顾忌了,每回发作就要辞职甩手。当然,这信,乐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往上交的。结果,甩辞职信倒成了贺淇奥调节情绪的杠杆,信甩出去,没多久也就缓过来。

这回乐凯脾气也上来,双手握拳,愣是没有接。这信悠悠荡荡,落在反着白光的地砖上,皱巴着全身,难看极了。

贺淇奥怔了一下,慢慢回过神来,手掌盖住脸,揉着突突跳着的太阳穴。

也真不知道谁是上司,谁是下属了。

“淇奥,你真的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了”。乐凯难得对贺淇奥语重心长。

“见鬼的心理医生!”

“你不试就知道?”

“心理医生他妈的就能让我睡着?”贺淇奥耍着王子脾气用力一指,结果却戳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他随手一拨,看到的是一个女生,勉强掖住购物袋里半人高的面包棍,露出学生模样的脸孔:“麻烦让一让。”

刚说完这话,她脸上架着的灰框眼镜反着光向下滑了滑,冷漠的眼神朝贺淇奥睇来,让人联想到小红帽里的狼外婆。

贺淇奥触电般抖了抖,一把扯下她手里的购物袋,整个人扒拉了上去,一米八六的他长手长脚,把人一米六的小姑娘当小鸡仔压制,众目睽睽之下竟耍起流氓,还有脸恶声恶气地叫着:“你别动。”

女生慌乱挣扎,从贺淇奥那揪回一根孤零零的面包,不管有用没用三七二十一打过去。贺淇奥脸颊上挨了一记,摇头晃脑一番,扑通倒了下去,竟像是没了知觉。

围观群众还傻在那,愣是没跟上这突兀的剧情,目光齐刷刷指向那个女生——

这面包,得是多硬啊。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章之遥还傻握着面包有些懵。

这就是传说中的讹人碰瓷吗?新闻里见过老人讹人摔大马路的,这四肢健硕的小伙子众目睽睽下摔商场的,还是头一遭,难道就被她给撞上了?

她毫不怀疑自己有这样的坏运气。

不知道为什么,开学伊始,霉星就特别眷顾于她。一会儿把伞落在教室,一会儿衬衫掉了纽扣,脚踏车骑到一半掉了链子,图书超期忘还被罚款,鞋子淌水塘烂了底子,外加一个星期没在学校食堂里买到最物美价廉的菠萝炒鸡肉,一桩桩一件件压得她今天负能量爆棚,连兜里一点零钱都觉得是负累,压得口袋沉沉的。

她只不过逛个超市屯个干粮,为了图方便,穿过商场走近路,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

作为一名一穷二白还不知死活考大学插班多扛下一年学费的学生,章之遥最怕的就是破财。

回过神来后的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赶紧走。

她捡起自己的购物袋,不管后面的人怎么叫唤怎么拉扯她都不搭理,一门心思往外逃。这回她把购物袋抱得紧紧的,长棍面包一个被她打折了,剩下的一个就这么被她生生勒着,都不成样子。

她一路小跑扎进人头密集的公交车站里,还有点惊魂未定。她按住自己的胳膊,才发现手指居然控制不住地发颤。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章之遥木木地接起来。

“是章之遥同学吗?这里是家教中心,我们刚接到学生家长的投诉,认为你教学态度不端,教学成果不佳,学生有明显的厌学倾向,鉴于这是第二次接到投诉,家教中心经过审慎考虑,觉得你不适宜担任家教工作,终止你现在的教学课程,近期内也不允许你再来申请新的家教工作。章之遥同学,你听到了吗?喂?喂?”

“我想知道,最后一笔家教费还会不会结算给我?”

“没有。”

“那,这个近期是多久。”

对方迟迟没说话,随意撂下句:“等通知吧。”

确定会通知我?

章之遥还没开头,就听到急促的忙音声,压得心头沉甸甸的,双脚也没力气。她眼睁睁看着她该搭上的公交车关上了车门,悠悠地驶离了。

“呐,得赶紧找个新兼职。”章之遥喃喃自语着,提了提手中的袋子不自觉地就抬起脚步,也不打算等下一辆公车了,决定走回学校。

也算是省下两块钱了。

商场里还一团哄闹着。

不用乐凯去搬救兵,JX的人和商场的工作人员都闻讯赶来,外加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围着一动不动的贺淇奥齐齐贡献出聒噪无比的高分贝。

“要不要叫救护车?”

“大家都别围着,晕倒的人就是要空气流通。”

乐凯抓着昏厥的贺淇奥,扒拉下墨镜,左看右探,愣了半晌,有点不敢置信,喃喃自语着:“好像……是睡着了?”他抬起头来,给贺淇奥打圆场:“大概是太累了……嗯,应该就是这样。”

“Geo有那么累吗?不是说他失眠吗?”

这个么,乐凯也答不上来。

“那不用送医院了,让贺总回家歇着吧。行程安排的紧张,不要耽误了。”

领导们拍拍屁股欲走人,乐凯揽下包袱还得忙不迭附和称是。他见惯了贺淇奥为了失眠要死要活的样子,如今能在商场地板上呼呼大睡,还是喜大于忧的,他和商场店员小心翼翼把上司扶起,希望不要把人惊醒。

也正如乐凯祈祷的那样,一路上,贺淇奥乖得像只绵羊一样靠着他的肩膀,不哼不唧,始终没有醒来,任他摆弄着靠上头枕系好安全带。

乐凯在心里头叫了三声“老天爷”。于是,也就完全没想起地上还扔着贺淇奥的辞职信,让去而复返的陈彼得注意了去。

他停在这封信的面前,用脚尖挑了挑,然后弯腰捡起来。

“这是你掉的?”

陈彼得吓了一跳,只见路维朔从身后微笑着探过来。

“唔,是啊。”陈彼得说着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是什么?”

这问题问得尴尬。陈彼得感叹到底还是没什么眼力见的小孩子。他拍拍口袋:“私人信件,就不方便透露了。”

路维朔点点头,客客气气地说:“不好意思。”

陈彼得倒不好意思来,到底是大老板的儿子。他只能拿贺淇奥转换尴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四部Geo的身体是不大好。他有严重的失眠症,公司里差不多都知道。”

“是吗?”路维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看这下倒是能睡得挺好,大白天都能睡倒在这商场里。”

陈彼得扬起嘴角,附和着说:“谁说不是呢。”

“淇奥,有什么不开心吗?”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少年蓬松细软的额发。

“他们没一个人念对我的名字,没一个人。讨厌!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对方轻轻地笑起来:“嗯,这个么,是爸爸妈妈不会取名。妈妈就是翻开诗经,随便一点,就点到了‘淇奥’两个字。这说明这两个字和你有缘。那些不会念你名字的人,只是和你缘分不够,谁要是能第一次就念对你的名字,也就是和你有缘。”

“那样,语文老师的缘分不就比数学老师的要大得多,不要,我更喜欢数学。”

温柔爽朗的笑声漫开,像香气一样弥散在空气中。

“妈妈身上有一股香味,暖烘烘的,像是……”

“像什么呢?”

到底像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了……其实有关母亲的记忆都不甚明晰了,毕竟母亲已经意外过世很多年了。

贺淇奥悠悠地浮出梦境,慢慢张开双眼,望着漆黑黑的屋子,花了差不多五秒钟,确定自己在自己的房间枕着自己的枕头盖着自己的被褥。

他打开壁灯抬起手腕,时间指向晚上9:15。睡意还未完全褪去,从脑袋盘旋着流向四肢,慵懒极了。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震惊,他仔细回想白天最后的记忆,整个人弹坐起来,比睡意更久违的喜悦浸没了他,让他激动地都发起颤来。

他立刻找出手机,给乐凯拨了电话。

乐凯下班没多久,正在家里吃泡面。

“Kerry,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还能是谁?”乐凯停下捣鼓的叉子,简单说了下把他送回的经过,上楼的那一段路程挪个步子他也不自觉屏住呼吸,关门时还用上自己的太极拳功力。

“你是睡到现在?”

“堪比奇迹了。”

“你这一跤摔得值啊!”乐凯调侃道,“睡了十个小时,不错啊,现在感觉怎么样?”

“非常好。从来没那么好过。好过头了。”

“所以,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指引。”乐凯叼住叉子上上下下。

“没错。”

“——你该去见心理医生。”

“——要把那个女的找出来。”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话。

“什么、什么女的?”

“今天商场里那个女孩子,你留她的联系方式没?”

乐凯脑子转了转,才意识到贺淇奥说的是哪个女孩。那时候一团纷乱,他着急着去看贺淇奥的情况,只是用余光捎带了一把那个女孩,正好捕捉到她捡回购物袋的模样,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抱紧失而复得的胡萝卜。

想来还有点可爱。

不过,和那女孩有什么关系。贺淇奥可是说了心理医生,立马就睡趴下了,这指示还不明确?

乐凯试探着问:“哪来的联系方式,你是打算找那女孩道歉?”

“我要道什么歉?我倒下去的时候,把她一起撂倒了?还是我扔坏了她的东西?如果有倒好了,你不去留她的联系方式,她也会留下我们的——显然,没有。你和我只能现在赶去普天路的商场了。”贺淇奥的声音沉下来。

“现在?我也要?”乐凯的嘴张开,没兜住嘴里的叉子,啪嗒掉下。

“现在。马上。不要耽搁一秒钟。”说着就挂了电话。

乐凯咕嘟咕嘟把最后的面汤喝掉,万般不情愿地穿上风衣。

半个小时后,他匆匆跑到商场,就看到上司提着公司的礼品袋,正从商场里走出来。暌违已久的容光在他脸上焕发,比白天戴着墨镜的时候精神许多,但饶是商场四面八方的射灯都照不淡他嵌在眼窝的两把黑眼圈,消瘦的脸颊凹陷出两道沟,穿的也是上午的一身黑衬衫黑西装,左边的两撮头发微微翘着,显然是匆忙出门的。

“前面有一家玛尔超市,十点半也就是二十分钟后就关门,我去交涉观看监控摄像,你把这家所有大件一点的或者包装密封性不是很好的橡胶类产品都挑出来,不过不要超过普通购物袋的大小。在收营台碰头。”

“……啊?”

“快去回头跟你解释。”

乐凯不得不撒丫子跑进超市里,贺淇奥则走向收营台,已经临近关门的时候,顾客寥落,收营台只留下一个人。

“欢迎光临,请走那边的通道,晚间面包蛋糕都打折。”收营员见高挺的帅哥临门殷勤微笑。

贺淇奥扫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收营员看商场监控的照片:“想请您帮个忙,回忆一下,今天中午十一点前后,有一位年轻的女学生,买了你们这儿的法式长棍面包,戴灰框眼镜,穿小碎花的白裙子,身高和你差不多高。长头松松垮垮地扎着,带点卷。她自戴了绿色的帆布购物袋,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这儿的熟客?你有印象么?”

但是监控照片并不是很清晰,也没有拍到女生的正面。

“……呃,抱歉,没有。”

“我没有任何恶意。今天我在隔壁的商场昏倒,那位小姐帮了点忙,但是我醒来后发现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想找到她寻求一点线索,隔壁商场我已经去过了,现在只有你们超市一条线索了,不知道你能否帮忙?”有了充足睡眠的贺淇奥像是换了一个人,思路清晰,态度谦和,说着掏出名片递上。

收货员看到名片上亮闪闪的“JX”logo,眨眨双眼。

“遗失的东西,真的对我很重要。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保安负责人好说话吗?”

他蹙眉的力度和诚恳的言辞一起施加了更多的压力,却不让人生厌。

“他姓陈,你可以试试。”

贺淇奥随即去保安室交涉,却踢到一块铁板,连特意从JX柜台里拿出的礼盒也没送出去,他也没耐心和这种人耗,没成效立刻走人。收营员有点抱歉地对他笑笑:“不如你直接跟经理联系下,他现在不在。明天上午十点他会来。”

“还有没有比你们店经理更能说得上话的?”贺淇奥一边说着,一边用玛尔超市的塑料袋套住礼盒,以监控看不到的角度,悄悄递给收营员。

收营员笑一笑,收的也利落,拉开抽屉,塞给他一张名片,使了个眼色。

贺淇奥又去超市里转了一圈,买了一瓶花生酱、几个桃子,在清架前抢到了面包和蛋糕,与推着手推车回来的乐凯胜利会师。

贺淇奥扫着推车里的货物,“有这么多?”

“你才知道啊!”乐凯抱怨着,“你也没说个清楚,是天然的合成的,是不是硅胶乳胶也要算,两种橡胶手套、五种拖鞋、乒乓球板、垫子……手机壳遥控器这种我还没……”他看着贺淇奥把推车里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闻,又一件件丢开,一时忘了词。

贺淇奥皱着眉头翻出四款不同的避孕套,禁不住把眼睛一瞪。

“咳,不够大吗?”乐凯试探着抖一下激灵,贺淇奥置之不理,举着一双拖鞋反复闻着,严肃的眼神加重了眉宇间的戾气,明明是个分外搞笑的画面,乐凯却不由得噤了声。

贺淇奥把拖鞋往收营台一放:“就是这双拖鞋,其他的你看着办。”

乐凯大皱眉头,还能怎么办,一件件再还回去呗。他舔着脸把避孕套还回货架,贺淇奥睨着他说:“你自己不留下?破例给你报销。”

乐凯瞬间膝盖满箭,长跪不起。他空窗期很久了,自从跟了这么个工作狂人之后……

要说空窗期,贺淇奥还真比乐凯短了那么一点点。原因是被失眠折磨的不行的贺淇奥曾经一度脑洞大开创新了好几种失眠治疗法。找个女人谈恋爱以缓解压力放松心情——也曾经是他“病急乱投医”的治疗方法之一。

结果就是谈了不到三天,就被当街以名牌皮包敷脸作结,以至于贺淇奥自己也没好意思把这位冠之以“前女友”的称谓。

把乐凯打击完了,贺淇奥继续把他当万能苦力使唤,两个特大号的购物袋都甩给他。

乐凯从头到尾都没搞明白贺淇奥到底要干什么,乖乖地做个拎包的跟班,乖乖地坐上驾驶座,就见贺淇奥接过其中一个袋子,神情严肃地把扎紧的结解开了,这一袋装的是拖鞋、花生酱、面包和挂面,他把脑袋往袋子里一伸,朝里头深深吸气,静默了一秒,贺淇奥朝乐凯看去。

“我没有一点想睡。”也不知道是喃喃自语还是在对乐凯说,然后把袋子狠狠朝后座一扔。

“你到底是干嘛呢?”

贺淇奥比了个让乐凯安静的手势,一刻不停地打起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乐凯侧耳倾听,最终目的居然是要找玛尔超市的分区负责人,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他们商谈。每一通他都自报家门,说明和对方之前也没什么往来,头一次就大晚上打到私人电话上,也真是一点不客气。

乐凯越听越,心里满腹疑问,等到贺淇奥终于收起电话,往后座一指,除了面包、速食面还有蛋糕,你随便挑,当夜宵。”

乐凯立时有不太好的预感:“我才吃的晚饭。”

果然,贺淇奥接着说:“今天你需要要留宿在我这,有很紧急的工作要处理。如果你的泡面能让你撑到半夜。”

“什么案子?”乐凯就是怕贺淇奥这点,才补充了一点睡眠,就恢复成工作狂人的节奏。

“我们要把今天那个女生找出来。我想,她很可能就是我专属的安眠药。所以,首先要给那家玛尔超市办一场大促销。”

呃——乐凯仔细咀嚼消化贺淇奥的话,这中间有逻辑关系?

第二天下班前,具体营销方案已经放在贺淇奥的桌上,另带附送忙瘫在桌与上司共享同款黑眼圈的助理一枚。

方案主要内容是玛尔普会路分店要以最快的时间开展大促销,女性用品、食品、日用品、学习工具都是重点打折对象,并且会在宣传单显著位置标明那款拖鞋标错了优惠期的价格,购买原价的顾客两周内可以退还差价部分。前一天被设定为本店特别惊喜日,在前一天到超市购物的,都可以凭小票参与抽奖兑换礼品。这种前所未见毫不符合市场规则的促销方式,一切费用由贺淇奥承担,物料方面也可以由他协调解决。

而这些方案,玛尔方面全部同意了,并且主动提供物料方便的便利。虽然他们起初也对JX的人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感到无比惊讶,但是一听贺淇奥的理由居然是为了找一个十分重要的女人之后,玛尔的区域经理在一番考虑后,也答应了。这让乐凯不得不相信,国人的本质都是八卦的,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

“附加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今后能与玛尔开展后续营销合作,”乐凯报告时很是疑惑,“玛尔超市主打民生日用品,今年开始大规模搞餐饮生鲜的线下零售,但无论怎么样,它们的定位怎么也和我们搭不起来吧?”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的贺淇奥按压着自己的额头:“这是谁的主意?”

“说是他们的那位立副总。”

“没有其他的要求么?”

“没有,他们只要你的口头承诺。”

贺淇奥很干脆:“答应他下来。”

乐凯一脸“这时候还要公器私用真的好么”的表情。

贺淇奥平静地说:“我能不能干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他们既然只要口头承诺,也是做好了被反悔的风险。”

乐凯慨叹上司的厚颜与腹黑,能把不讲诚信说得那么坦然清新。

昨天晚上,乐凯被抓回贺淇奥家忙乎了一通之后,总算是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贺淇奥通过模糊的商场监控和购物袋中的东西确定那女生进入商场前先去了玛尔超市,为了在超市里找出那女生的线索,于是叫了自己支援搜索行动。

之后,玛尔超市提供了监控录像,确定贺淇奥挑出的那些东西基本都没有错,不过因为那女生全程低着头,面貌并不比商场的清晰,为了把这个女生找出来,他们只能用别的方法。

“那一袋东西加起来重量不轻,再加上她随意的穿着,是附近居民或者学校学生的可能性很高。”购物小票的抽奖自然也是针对那个女生设计的,虽然什么“老顾客回馈日”,以及标错价格的退赔差价都特别扯,但是大部分老百姓不会管什么原因,有便宜占就好。

而一切的起因是——

“我在商场里倒下不是意外,而是因为那女孩身上的味道让我非常想睡觉。”

“气味?什么样的?”

“刨去面包橡胶那些东西的味道,油耗味、带点腥臭的海盐味、腐烂的桃醛味——她大概很久没洗头了!”贺淇奥皱眉说得很嫌弃,“还有一些我说不出来的味道,木质香调和壤香混合了一点,又可能更接近花香。”

“这团乱七八糟的气味,居然让我有很强烈的睡意,等我进一步想去确定的时候,意识已经坚持不住了。”

乐凯哦了一声:“所以你就依样画葫芦买了一遍气味一样的东西?”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是也不排除那些东西的气味混合是关键。”不过,结果令人遗憾。

“那既然那些东西没用,那么看来那个女生是关键了。”虽然贺淇奥没有接话,但乐凯从上司隐隐抽动的眉尖脑补出了惊喜癫狂、感激涕零的内心。

“可是应鹤鸣当初不是也给你搞过芳香疗法吗?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应鹤鸣是一家医药科技公司下辖工作室的气味工程师,对香精香料颇有研究,被朋友们取了个人形犁鼻器的称号,也成了JX特聘的调香顾问。据说本市嗅觉王的头三把交椅,一把是应鹤鸣的,一把属于他们对头公司的高级调香师,还有一把的主人据说在海关稽属里,一个人能把人和狗的工作都干了。

“气味能不能闻到,取决于人的气味受体有多少,大部分人拥有三百多个不同的气味受体,而且每个人拥有的气味受体都不一样,所以,你闻不到不代表我闻不到。还有许多气味分子是在人类嗅觉感知之外的。那个女生身上也许就有一些特殊的气味分子,而恰好我鼻腔内有感知到这些气味的功能受体,这就是应鹤鸣的观点。”

“人的气味受体不同,但总有些共通性,如果她能催眠你,也许也会催眠其他人,助眠剂搞不好又能够新增一个新的成员!”乐凯提出自己的想法,“不过,也有可能是其中的费洛蒙在作怪?”

贺淇奥反问:“刺激得我更想睡觉的费洛蒙?”

“也许呢!费洛蒙本来就影响毕竟科学界对费洛蒙这东西,还没有定论。你让应鹤鸣再合计下?”

“等抓到那女的,我第一件事就把她往应鹤鸣工作室里送。但不先找到这个女的,什么都是空谈所以趁我还清醒的时候,必须把这个女的找出来。”贺淇奥眼底阴翳更浓。

不管用什么手段。

等乐凯走后,贺淇奥他从抽屉里拿出某知名奢侈品的盒子,掀开绒布盖,物品的票据还在,“$”后面的零多得让人怀疑这个盒子也贵重得颤人心肝。

但是票据下面什么都没有,这是个空盒子。

他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喂?孙警官,好久没联络了。我开门见山,请你帮个忙,我昨天在普会路的商场弄丢了一条黑钻手链。我怀疑是被附近读书的在校女生捡走了……嗯,我有监控录像,但是找人的线索断了。”

贺淇奥随手把盒子一推:“黑钻嘛,那价格肯定到立案标准了,这个孙警官应该比我清楚。不过价格是其次,重要的是对我意义非凡,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协调一下,调取一下商场外公共路段的监控录像……如果一定要走报警流程的话,我现在就到你们那去一趟。无论如何,请帮我把这个人找出来,这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Cbre+W+qaIABPlHYnrbVUK5B5Ixmz0WZM6ydli5DcikhuTd6A2/1H53II9tNSl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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