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如今年轻人的问题在哪儿吗?”鲁宾逊先生说道。
那位瑜伽老师疯狂莫莉让他们放慢节奏,然后就不见了,如同一阵莱卡旋风。学生们应该被带去看他们的房间了吧,而且一定被巴里·格兰奇弄得无聊透顶,埃德娜想着。鲁宾逊正凝视着他们,用他的放大镜一个一个地看他们。
“你不是有眼镜吗,鲁宾逊先生?”埃德娜问道。
他用放大镜对着她。“我有,不过眼镜弄得我耳朵疼。那些镜片就像该死的果酱瓶底子一样。太重了。”
“我喜欢你的放大镜。”坎特尔太太咯咯地笑着说,“它让你看上去像夏洛克·福尔摩斯。”
鲁宾逊先生咂了咂嘴,接着说道:“如今年轻人的问题啊……”
“呼——”乔说道。他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艰难地来回走动着,身体重重地倚着他的拐杖,一直揉着后腰。“我可能得暂时停止练瑜伽了。我的身体吃不消。”
鲁宾逊先生皱着眉头看着他。“乔,我每天早饭之前都会抻抻筋骨。男人得好好保持身材。军旅生涯至少教会了我这一点。没理由因为年纪大了就不能保持身材和健康。话又说回来,如今的年轻人啊……”
“我见过其中一个。”坎特尔太太说,“我给她看我的宝石了。”
“是吗,玛格丽特?”埃德娜说,“那她喜欢吗?”
斯莱斯韦特太太先前一直盯着开了静音的电视机,她眨眨眼看着埃德娜。“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惯着她。”
这位斯莱斯韦特太太可真是个怪人,埃德娜想着。事实上,他们都是怪人。各有各的怪法。不过她想,兴许活的日子长了多少都会这样。每个人都已经赢得了保留自己那点小怪癖的权利。人就像树木一样,年纪越大,树干上的年轮就越多,经验也就越丰富。当你攒够了人生的阅历,也就获得了保留小癖好的资格。
“他们的人生阅历还不够,”她大声说道,“这就是如今年轻人的问题所在。”
乔停下脚步看着她。“是啊,他们的阅历当然不够,因为他们还年轻。”
可鲁宾逊先生拿放大镜冲她摆了摆。“不!她说得对!非常正确,格雷太太!他们活得还不够长。乔,我的意思是,来这里的这些孩子……他们有多大,十九?二十?你在那个年纪都干什么了?”
乔噘起下嘴唇想了想。“我十五岁就辍学了,然后去了大公司上班,修高速公路。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去挖道沟,风雨无阻。”
“没错!”鲁宾逊先生得意地把放大镜拍在大腿上,“我们都埋头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会没事闲晃。我敢打赌这些孩子连他妈自己的鞋带都不会系。”
“他们成天忙着摆弄手机。”斯莱斯韦特太太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道,“我就算是脱光了衣服在他们面前跳肚皮舞,他们都不会让眼睛离开手机抬起头看一眼。”
埃德娜做了个鬼脸。鲁宾逊先生嘟囔道:“悠着点,斯莱斯韦特太太。我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厚脸皮的家伙。”说着,她用力戳着遥控器上的按钮,打开了电视机的声音。画面中,一排人在一个舞台上坐成一排。一个女人在哭,而另一个在打着手势,一个戴着棒球帽、身穿运动裤的年轻人正一脸无聊地坐在他们中间。
“唉,我不喜欢这个节目,”坎特尔太太说,“所有人都在一直嚷嚷。”
“事实就是,他不负责任。”鲁宾逊先生说,他指着电视机,“我都不用看就知道他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光看他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估计是他把那个女的肚子搞大了,而他本来跟另一个女的是一对。”他摇摇头,“早就在这个节目上看过这些了。年轻人啊,一点责任心也没有,事实就是这样。”
“鲁宾逊先生,我们这辈人也有没负起责任的啊。”埃德娜温和地说。老年人也并非一辈子都能做得像道德模范一般,这一点她非常确定。
“那你说在一场该死的世界大战中英勇战斗算什么?”鲁宾逊先生喊道,“那难道不是责任?如果不是有像我父亲那样的人,这些人根本不会有机会把眼睛粘在该死的推特和‘书脸’上自由地移动。话说回来,这些东西究竟算怎么回事?给你那该死的饭菜拍照,然后放到网络上让所有人都来看?每次某个流行明星说了句什么抖机灵的话,他们就激动得尿裤子?还告诉所有人你刚才在一座该死的公共电梯上‘打卡’了?这就是如今这些年轻人的毛病。他们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他们和他们的脱脂‘拉贴’转呢。”
“什么?”乔看着他说,“拉贴?”
“我猜你是想说‘拿铁’吧?”埃德娜说,“脱脂拿铁,就是加了牛奶的咖啡。”
鲁宾逊先生眨眨眼。“我以为是‘拉贴’呢。我以为就像某种……某种派。”
坎特尔太太咯咯直笑。“哎哟,你真有趣,鲁宾逊先生。不过,我倒真想吃点派了。真好奇弗洛林那小子今天午餐做了什么吃的。”
“反正不是什么你想拍照贴到‘书脸’上去的东西。”鲁宾逊先生嘟囔着。他摇摇头。“拿铁,破咖啡。喝一勺醇香鸟怎么了?所有东西都得弄得又精致又有外国特色,否则他们连碰都不会碰。”他拍了下膝盖,“都是为了展现身份权利,就是这样。去他妈的权利。”
虽然鲁宾逊先生有些爱嚷嚷,不过他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埃德娜心想。年青一辈人的那种自我中心意识总让她感到很绝望。他们总是关注着自身,从不会放眼看看宽广的世界,当然,除非世界就在他们的手机屏幕上。她对他选用“权利”这个词觉得非常佩服。
“有道理,我同意。”她说,“他们很多人都觉得这世界欠他们一个美好的生活。”
“这世界什么也不欠他们的,”鲁宾逊先生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而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沦落到这里。人生中的运势都是自己创造的,不能依赖其他任何人。”
这一点同样没错,埃德娜想着,非常正确。依赖他人,相信他人……好吧。要不是她太轻信他人,也许她还能有更好的生活。至少,是更快乐的生活。
“不过,我们都很依赖善良的格兰奇兄弟。”坎特尔太太指出,“他们给了我们容身之所,而弗洛林那小子还给我们提供一日三餐。”
“他们又不是发善心,”鲁宾逊先生说,“我们他妈的是付了钱的。”
就在这时,加里·格兰奇走进了休息室。这时机还真是非常具有戏剧性呢,埃德娜心想。他环顾四周,最后怒视着鲁宾逊先生。
“我只是进来告诉你们,巴里正带着学生们去他们的房间,然后我们会带他们过来跟你们见面。”他说道。他看着鲁宾逊先生,“我并不想太苛刻,不过鲁宾逊先生,如果你觉得不喜欢在日落长廊的生活,当然随时可以换个住处。你们谁也不是这里的囚犯。”
“我并没有说我不喜欢。”鲁宾逊先生怯怯地说。
加里挨个看了看他们每个人。“你们都知道你们能在这里生活是很幸运的吗?就你们付的那点钱?我要是你们,我就会谢天谢地而不是抱怨。我还要提醒各位,十月底我们会接受一次检查,看我们是否能保留营业执照。他们可能会想找你们中的一些人问问你们在日落长廊的生活。如果你们清楚利害关系,最好是多想想就我们收取的费用来说,这里经营得有多么好。”
价格是极其合理的,埃德娜心想。她和坎特尔太太是两个星期前才来的,而加里·格兰奇说得没错,她从没听过哪一家休养院是像这里一样经营的。他们不接收社会福利机构转院过来的人员,而是像巴里·格兰奇告诉她的那样,听从“本能”。如果他们认为某个人非常适合日落长廊,就会给他提供一个名额。收取的费用只能勉强支付房客的一日三餐,哪里还能负担得了他们住在这里的全部支出?所幸的是,她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尤其是现在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你们要怎么把这里维持下去?”她问道,“这里一共就我们五个人,而玛格丽特和我是最近才来的。”
“我哥哥认为那四个学生能帮上忙。”加里叹了口气,在她旁边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可他根本是在异想天开。”
“是靠那些补助金之类的,”乔说道,“就是靠这些维持下去的,对吧?”
加里点点头。“说实话,这是巴里负责的范畴。也不怕跟你们坦白,我可懒得管这些。”他的语气中仿佛透着一丝吝啬,“他努力开发资源,获得了各种补助金和基金,一天到晚都在填申请表,写邮件。如果是我说了算的话……”
如果你说了算,那我们就都得睡大街了,埃德娜心想。加里一向没什么耐心经营日落长廊,对于这个事实他从未想过要掩饰。仅仅是过去这两个星期,她就已经多次听到从办公室里传出的争吵声。对加里·格兰奇来说,这所休养院只是生意而已;而对巴里而言,却是一项使命。她很好奇他们最初是怎么进入这一行的。
“可这些大笔补助金是从哪里来的呢,亲爱的?”坎特尔太太问道。
加里又叹了口气。他总是在叹气。“大多数来自欧洲。你们也能想象到,这在目前来说是有些令人担忧的。”
鲁宾逊先生使劲摇摇头。“太他妈不出意料了。我打赌这些资金会渐渐枯竭的,对吧?该死的欧洲人就这副德行。他们会纯粹出于恶意撤回资金。”
“我想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会接收这些年轻人吧。”埃德娜说,“我说得对吗,格兰奇先生?”
他点点头。“是的。为了增加额外的资金来源,还要让不同年代的人融合到一起之类的。”他摇摇头,表示他认为这纯粹是浪费时间。“我们只有六个月的时间来证明我们可以做到,不过就算失败了我也不会觉得太意外。我只能说,到了复活节情况可能不会太乐观。”
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往前靠在他的拐杖上。“格兰奇先生,你的意思是资金很有可能会枯竭吗?”
加里做了个鬼脸。“我希望你们谁也不要跟那些年轻人讨论这个。我们可不想把他们给吓跑了,他们连行李都还没拆开呢,房租也没交。”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环顾了休息室一圈,凝望着墙壁,然后是天花板。“这地方位置很好,这老房子也很结实。我无法想象将来有一天这日落长廊会不再是所休养院。”他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我哥哥跟那些学生进展如何了。我们过会儿就带他们下来。我想弗洛林正在准备一顿自助餐呢。”
埃德娜目送着他离开。她心想,那个人,说话用词总是很谨慎。“我无法想象将来有一天这日落长廊会不再是所休养院。”意思是不一定是这所休养院,不一定是这样的经营方式,也许……
鲁宾逊先生拿起他的放大镜,透过它看着电视上正在爆发的一场战斗。身穿黑夹克的男人正在把参战各方拉开,有人朝节目主持人扔了把椅子。
“别跟学生们说这里出了状况,”他学着加里的声音说道,“得他妈的一直惯着他们。这就是如今年轻人身上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