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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戈坐起来，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珍妮说着，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完全正确。”林戈说道，“我父母也死了！是怎么回事呢？我妈妈得了一种罕见疾病，大概过了六个月，就去世了。我爸爸一年后突发了心脏病。所有人都说他是心碎而死的。我想的确是这样，真的。”
珍妮暗暗叹息。这不是她想要的反应。“是车祸，不过我不想说这个。”
“他们是同时去世的吗？你还记得他们跟你说过的最后的话吗？我记得，记得一清二楚。我记得我最后对他们说的话。”
珍妮摇摇头。她可不打算再继续下去。她闭上眼睛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硬挤出一个微笑。“林戈，听我说。我并不想显得……只是……”她做了个深呼吸，“我并不想加入什么孤儿俱乐部，好吗？我来这里是为了抛开过去。我真的不想聊这个。”
“聊聊会有帮助的。”他说道。珍妮不知他是不是永远停不下来。“全都憋在心里不好。”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吗？”珍妮静静地说。她的腿在颤抖，她需要坐下来。
林戈终于站起身走向门口。“行，当然了。一会儿在见面会上再见，行吗？”
她点点头，一直等到他走出去关上门，才放松双腿，不拘小节地倒在床沿上，羽绒被都被林戈给压皱了。她忍不住想起了她最后一次和父母的对话。
“你们他妈的为什么这么无聊？”珍妮高声叫喊着。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她想要捶东西，想要砸东西，想要毁灭一切。她发疯似的环顾四周，打量着目标。擦得亮闪闪的餐桌上有个花瓶。墙上有面华丽得吓人的镜子。还有个陶瓷人像，是个男人坐在柳条筐上，脚下摆着钓鱼竿。
“注意你的用语，小姐。”她父亲悲伤而冷峻地摇摇头，咂着嘴说道。
“珍妮。”她母亲身穿夹棉家居服，攥紧双手说道。
“她要是像这样就别跟她多说了。”她父亲说道。他身穿一件羊毛衫，里面是一件带有乳白色格子的白衬衣，头发整齐地分成两片，用发乳梳得很光滑。她母亲一只手扶着前额。她又开始头疼了。珍妮大声笑了起来，那丑陋的笑声毫无笑意。他们就像一部老情景喜剧里面的人物。
“无聊！”珍妮喊道，“真他妈无聊！”
“我们只是觉得你行事太仓促了。”她父亲通情达理地说，“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先跟我们说一声再告诉拉夫伯勒那边你要转学，也许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没什么可解决的。”珍妮说着，怒气渐渐消散了，“我讨厌这里。我已经从拉夫伯勒退学了。新学期一开始我就去北兰开夏。”
“去学电影啊。”她父亲说着，仔细咂摸着这几个字，就如同它们是别国的语言一般。他又一次以他特有的悲伤而冷峻的方式摇了摇头，珍妮心中的怒火又死灰复燃了。她又想要把这个无趣的小房间中的一切都给摔碎，毁灭掉。“学那个有什么好的？经济学学位至少还能给你个未来，帮你找个好工作。可电影研究呢？”
强烈的怒火让珍妮心中的理性荡然无存。“我不想要什么好工作！我不想像你一样找个无聊的工作！你怎么想的，想要我追随你的脚步进入会计学的精彩世界，进入这个你浪费了过去四十年的行业吗？你们怎么就不能支持我一下呢，哪怕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我可不会说那是浪费，”她母亲轻轻说道，“你父亲的职业让我们过上了好生活。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怎么能说我们没有支持过你呢？”
珍妮握紧拳头咆哮道：“我说的‘支持’不是这个。我指的是鼓励我，让我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她父亲哼了哼。“梦想？谁是靠梦想过上好生活的？”
“我不想要好生活，”珍妮强压住怒火，“我要的是一个好的人生。你们居然还说我要什么有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对我隐瞒这些东西，居然还说我要什么有什么？”
珍妮解开电视机的电源延长线，从书桌背后沿着墙角引出来，把插头插进了床边的插座。她调整电视的角度让它对着床，然后她往后靠在床头板上，看着黑乎乎的屏幕，然后看向电视后面那溅了雨水的窗户。这里的天气总是这么糟糕吗？她眯眼看着那一行行雨水顺着窗格争先恐后地向下流。巴里已经跟他们说过绵延的海岸线所潜藏的各种危险，说海水会蛇行一般曲折推进，趁人不备将其包围，斩断去路，将他们逼近一片片流沙之中。“这里的人们都说，潮水来势汹汹甚至快过马蹄。”他警告说。
珍妮觉得这些听起来相当刺激。
她用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按，电视猛地响起了静电噪声。她需要一根天线。她伸手去书桌背后的踢脚线边上摸了摸，想找找有没有天线。她在想，是年龄让她的父母如此无趣，还是说他们天生就是那样。那个时候，在夏天的尾声，她最后一次跟他们说话时，她父亲已经快六十一岁了，她母亲则是五十九岁。他们很晚才有了珍妮，她母亲怀孕时已经四十岁了。她经常想，他们为什么等了那么久才要小孩，可他们从未谈论过这个话题。珍妮一直渴望能聊聊这件事，渴望他们能够坦白，能够给出一些解释。也许他们备孕了很多年却一直没能成功，也许他们之前有过妊娠失败的经历。对一对从未打算过要孩子的夫妇而言，一个孩子的降临会不会完全是个意外？有十多种可能性，有成百上千个机会可以让他们更有趣，给他们的人生增添一些深度和质感。可他们从未主动透露过任何信息，而等到珍妮长大开始对这个感到好奇时，她已经和他们太过疏远了，即便得知他们是在桑葚树下捡到她的，也已经太晚、太无足轻重了，她已经不在乎了。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珍妮的心沉了沉，担心是林戈又带来新一轮的连珠炮似的提问，不过打开门却是巴里来询问房间里的一切是否满意。之所以确定是巴里，是因为他从门口探头进来时，她快速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领结（蓝色的是巴里，绿色的是加里，小菜一碟！）。
“你好啊！”他眉开眼笑地说，“希望你已经安顿下来了。你知道吗？我得说，这一切让我们非常兴奋。这对日落长廊而言是一场大胆的新冒险。”
“我想问问有没有办法把电视机连接上。”
好像迫切地想要帮上忙一样，巴里以惊人的速度连蹦带跳地来到衣柜前，从柜子背后拉出一卷用一根细扎线绑起来的棕色的电线。“给你！”他扫视了一眼DVD播放器和那一摞盒子，有的是空白的，有的上面印着骇人的标题和图片，这些东西很奇怪地竟让珍妮觉得十分安心。“你是学电影研究的，没错吧？”
珍妮点点头，从巴里手中接过天线并解开扎线。他拿起几张DVD，像扇子一样在手中摊开。“《夜阑人未静》！还有《夜长梦多》。看样子，你喜欢老电影啊？”
巴里眯起一只眼睛，手指做成枪的样子指着她。“啪！啪！里面的男的都是真正的男人，女的都是美人，对吧？挺刺激的东西。”
珍妮接好了天线，然后望向被雨打湿的窗外。“我关注的是里面模糊的道德界限、自我毁灭性的异化和存在主义危机。”她心不在焉地说。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巴里没有说话，便将注意力从那无情的大雨中收回来，转身发现他正略显忧郁地看着她。她硬挤出一个笑容，也用手比了个手枪的姿势对着巴里。“当然，还为了看片中的蛇蝎美人和俊美男子。啪！啪！”
巴里明朗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他把DVD放回了原处。“好了，”他双手一拍，说道，“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来整理，之后你们或许愿意跟房客们见个面？我们还是在主楼梯下面集合……”巴里看了看手表，“过一刻钟？很好。哦，我跟你提过停电的事吗？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我们离主电线太远还是离镇上太远，或者是因为大风和大海，我们这里经常会停电，主要集中在天气恶劣的时候。”
珍妮看着窗外直言不讳地说：“这里的天气有好的时候吗？”
巴里笑了。“哦，夏天天气很好的。”他停下来思索了片刻，“尤其是不下雨的时候。总之，我只是想说……就算停电了也不用担心，毕竟我们还有台备用发电机可以立即启用，靠这个一直支撑到来电为止。每隔一两个星期就会来这么一次。”他又咧开嘴笑着点了点他的手表，“就这样了！一刻钟之后啊！别迟到！”
他走后，珍妮忙着把电视机和DVD按照她满意的方式安装好，把笔记本电脑也充上了电，然后她把自己的衣服挂在了衣柜里那些塑料衣架上，衣架上面印有干洗店和高街商店的标志，不过她不太认识，只知道它们卖的是老太太的衣服。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林戈探头进来。“穿着衣服呢吧？”他说。
珍妮想象着用一把装满热铅弹的手指枪对着他“啪啪”几枪。“幸好我穿着呢。”
“这次我可是敲了门的啊！”他申辩说。
“不过，还是应该等到我的邀请你再进来比较合适吧？”
他徘徊在门口，从他的紧身牛仔裤裤兜里掏出了手机。“一刻钟快到了。我们去跟老人们见面吧？”
珍妮关上衣柜门。“也好。也许见完面我能安静会儿。”
站在门口等她的时候，林戈说道：“你知道吗？我感觉这地方遇到麻烦了，就是这个日落长廊。你记得我之前把包忘在了办公室然后回去取吧？当时他们俩正在吵架。”
“谁啊？巴里和加里吗？”
林戈点点头，扭动着臀部把手机塞回裤兜里。“他们在让我们离开前不是接过一通电话吗？就是跟那个有关。根据我的了解，这地方没怎么挣到钱，所以他们才会接收我们，接收学生。某个大公司想把这儿买下来。我想加里应该很愿意，可巴里不想卖。”
“哇，”珍妮一边说，一边寻找着她的手机、钱包和房间钥匙，“你回去取趟包就了解到这么多的信息。”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我是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偷偷摸摸的。”说着，珍妮把他送出门去并关上了房门。她想起了《马耳他之鹰》中那个两面派乔尔·卡伊罗，然后她又想，在这部电影里，林戈的角色是不是应该由彼得·洛尔来扮演，他会不会是那种会在门口偷听，会不请自入，看到很多听到很多却又不露声色的角色呢？这样的人不到结局揭晓的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