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吉拉阿布就向山顶爬去,云雾和他一起攀登,远处传来鸡鸣声,打破这世界的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湿漉漉的空气在脸上摩挲着,是那种熟悉的味道,青草、山石、泥土和枯木混杂在一起,还有点淡淡的牛粪味。他就是在这种味道的浸润中长到了九岁。他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大山是他的全部世界。一座座大山对他来说更像一个个谜团,他喜欢在迷雾中探险,寻找神奇的山洞,发现新奇的植物和陌生的山峰。
吉拉阿布皮肤黝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纯净而清澈。他登山时像小猴子一样敏捷,他喜欢征服大山的那种感觉,尤其对崎岖陡峭的山路情有独钟,艰险的路能触发他攀登的激情。这里的山是没有路的,很多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因滚下山坡而受伤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
快到山顶了,云雾开始和他捉迷藏,一会儿挡在眼前,一会儿又绕到身后;一会儿遮住山路,使他看不到方向,一会儿又闪身离去,让出一条山路。
“云雾妖精,快闪开,别挡我的路。”阿布大喊着,瘦小的身影淹没在云雾中,他迅速地在大山里移动,好似一只壁虎。
当云雾散去时,阿布已经站在了山顶,他恣意地翻了几个跟头,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山顶蹦跳。他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是今天的第一缕阳光。
这座山的山顶非常特别,山体海拔两千七百米,有一片辽阔的平地,夏天长着翠绿的杂草,冬天铺满厚厚的白雪。这里是摔跤的好场地,他和小伙伴们经常在这儿一比高下。现在正值冬末,杂草还没发芽,山顶略显荒凉。
阿布喜欢来这里是因为神出鬼没的云雾、气势磅礴的云海、神秘壮丽的日出和日落。几乎每次来到山顶都会有意外的惊喜,所以他和死党吉布达达给山顶起了名字,他们讨论了两天,最后决定叫它“云端王国”。
达达和阿布同岁,他们两家都住在半山腰,房子离得很近,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达达比阿布壮实,嗓门特别大,圆圆的脸蛋像石头一样结实,眼睛细长,因为爱笑,常常眯成一条缝。
他俩曾为云端王国的“王位”争论不休。
“我是国王!”阿布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
“为什么你是国王,我才是国王!”达达坚决反对。
“我是国王,这事没商量。”阿布瞪着明亮的眼睛说。
“不行,我是国王。”达达丝毫也不让步。
“我是国王!”
“我是国王!”
他们争执不休,情急之下竟然扭打起来,进行了一场争夺“王位”之战。战斗相当激烈,他们在山顶上滚来滚去,当时刚刚下完雨,沾了满身的大泥巴不说,衣领都被撕坏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帮小伙伴在一旁呐喊助威。后来争夺“王位”之战变成了摔跤比赛,达达战败后,又换上莫曲杰,阿布被打败后又换上莫者布……他们已经忘了为什么打架。在热火朝天的摔跤比赛中,两个死党搂在一起呐喊助威。
等到下山回家时,阿布一拍脑袋,大叫一声:“国王还没定下来,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忘了!”
“哎呀,怎么办呢?我们再打一架决胜负?可是再不回家要挨揍了。”
阿布又一拍脑袋:“有办法了,猜拳定胜负。”
最后阿布胜出,成为云端王国的国王。通过猜拳得到“王位”,大概古今中外只有阿布一人吧。
此刻,阿布端坐在山顶上,目光雪亮,大有一国之君的风范,顿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山顶的一切美景都是他的。就在这时,云海突然出现,仿佛是由他统领的千军万马,接着,太阳慢慢从云海中钻出来,光芒四射,云海披上金光,不停地变幻着队形。
“阿布!”
一声呼唤把阿布从奇幻的日出中拉回来,他回头一看是达达。
“达达,你也来了,快和国王一起阅兵。”
当然,云海就是他的士兵,或许太阳是将军,这个他还没想好。
今早,达达早早就醒了,他去找阿布,阿布不在家,他猜阿布准保在云端王国,他有个极其重要的消息要告诉阿布。
“阿布,我有一个小道消息,你想不想听?”达达神秘地说。
“什么消息?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阿布说。
“听妈妈说村子要建小学了。”达达说。
“真的吗?在哪儿建小学呀?”阿布瞪大了闪亮的眼睛。
“就在云端王国!”达达兴奋地说。
“我的天!云端王国要发生大事情了!”阿布一高兴蹦了起来。
“听说一位姓罗的支教老师从什么门来……嗯……想起来了,是厦门。”达达看着天边继续说,仿佛厦门是另一个世界。
“厦门?那要坐飞机来吧。”阿布看着飘动的云朵说。
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飞机、厦门和罗老师,猜测着罗老师的模样,仿佛他是个天外来客。
此时的罗老师正坐在厦门的海边,他今年二十六岁,是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当阿布和达达看着天空谈论他时,他也在看着天空想象着大凉山的孩子们。他们在同一个天空下,隔着千山万水正在瞭望着彼此……
“达达,你看那片云没准就是从厦门飘来的。”阿布说。
恰好罗老师看着云朵也在想:那些云朵说不定是从大凉山飘来的。
此时的罗老师并不知道大凉山有个叫阿布的男孩,也不知道这个男孩即将走入他的生活,成为他人生故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罗老师在涛声中静静地想着心事,他已经下定决心去大凉山支教,但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父母不理解他为什么辞去稳定的工作而去那么艰苦的地方,但罗老师清楚自己的选择不是一时冲动,支教是他的梦想。
罗老师在大学期间就对公益活动充满热情,一次寒假他去参加麻风病康复村社区的公益活动,看到麻风病人的艰难处境很受触动,虽然现在麻风病可以治愈,但是留下后遗症的患者样貌有些可怕,他们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敢走出康复村。最可怜的是他们的孩子,被迫留在康复村没有学上。后来一家公益组织把孩子们聚集起来成立“爱心之家”,为孩子们提供了上学的机会。罗老师由衷地为孩子们高兴,他申请成为“爱心之家”的一员,把所有的假期都献给了“爱心之家”的孩子们。他看到孩子们通过受教育改变了命运,人生多了很多选择,孩子们不仅走出了麻风村,还满怀信心地为梦想而努力着,每当看到孩子们的成长和进步,他就感到快乐和满足。在“爱心之家”的经历对他产生极大影响,他萌生去贫困地区支教的梦想。梦想的种子就这样种在了心里,从此他经常关注贫困山区的支教消息。
大学毕业后,他在一家公司工作了三年,虽然工作稳定,薪水不错,但他总是心里发慌,感觉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支教的梦想不但没有远离他,反而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一个遥远的、未知的、神秘的地方莫名地吸引着他,他不想再待在舒适圈里虚度人生。
2013 年,他关注到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南湘西花垣县十八洞村考察时首次提出了“精准扶贫”。他更加关注贫困地区,看到贫困地区的孩子求学难的相关信息,开始思考贫困的内涵,思考着精神贫困和物质贫困的关系,他找到了答案:教育。他觉得教育是扶贫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甚至是改变贫困的根本。通过教育扶智,精神脱贫,给一代孩子种下梦想,才能对贫困地区产生深远的影响。
于是他更加坚定了支教的理想,当他看到大凉山的孩子们为了求学翻山越岭的故事,看到图片里孩子们一张张天真的脸,内心的爱就源源不断地涌出,他多想帮助他们成长,多想守候他们的童年!隔着千山万水,从未谋面的孩子们走进他的心里。这种神秘的牵挂和连接让他坐立不安,他不能再等待了。从某种角度讲,去支教是他的精神需求,他的人生选择就是要做有意义的事情。
罗老师联系到一家名为“利善公益”的公益组织,并锁定了条件非常艰苦的拉达村。公益组织的工作人员看他年轻,提醒他那里不是一般的艰苦,担心他从繁华的大都市来会很难适应。
“我知道那里的艰苦程度,支教不去艰苦的地方去什么地方呢?这样的地方更需要老师,我是去帮助孩子们,不是去享受物质生活的。你就放心吧,我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这一切父母和姐姐并不知晓,还对他目前的事业充满了期待。终于有一天他跟家人说要辞职,家人震惊了,听到他辞职的理由是要去大凉山支教,实在无法理解和接受!尤其是妈妈,简直要崩溃了。
“小昊,你是不是疯了?我们绝对不会同意的!”
“妈,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希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您就成全我吧。”
“妈知道你是好孩子,喜欢帮助别人,可那个地方太苦了,你不能为了帮助别人牺牲自己呀,你要为自己的前途想想啊,你现在的工作多好哇,不能这么丢掉哇!”
“妈,我不是去牺牲自己,我是去寻找自己,是去成长自己,是去实现自己的价值。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感觉自己很空虚,像飘浮在半空中,我想踏踏实实地站在地上,做有价值的事。说到前途,我的前途就不能是让更多的孩子接受教育吗?”
“妈知道你的想法很高尚,可你是我的儿子,妈舍不得你去受苦,希望你能过好日子,你说妈有错吗?”
“妈,您没有错。我也不是高尚,更不是为了高尚做给别人看,这么选择我会快乐,妈,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快乐吗?”
这段时间,这样的争执经常发生,以往和睦幸福的家庭因此而气氛紧张。罗老师不想父母和姐姐伤心难过,可他的心已经坐着云朵飞到了大凉山深处的拉达村,他知道孩子们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