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到了跟大伙谈一谈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里思考着怎么谈:是遣散前一对一地谈心,还是坐在一起直接宣布解散。前者效率太低,而后者可能会出现集体情绪。
半个小时后,他把两种方案融合,两人一组地叫员工进来,交代工作。他估计自己回国后,很可能被牺牲掉,再也回不来墨西哥了。所以,他必须安排,当自己不在的日子如何平滑过渡,直到事业部被关闭。
李森和邓博敲门了,Jacob看着两人。李森,这家伙干美洲电信三年了,失败太多次,Boyko本是李森最接近成功的一次。而邓博刚刚从研发转市场,性格柔弱,患得患失。
“进来吧。”Jacob点头示意。
“老大,”李森坐下来,眼睛有点红,“新闻我看到了,但我不想放弃。”
“是我的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Jacob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邓博安抚李森一会儿,说道:“这并不是您的错。我干研发这么久,谁不知道美国对中国技术带偏见?”
“别说这个了,我保证给大家找一个好出路。”Jacob刹住话题,不希望大家再纠结。
李森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Jacob面无表情地递给了他一张纸巾,但李森没有接,别过头,眼神从之前的悲伤到被抛弃后的愤怒。
Jacob弄不明白李森是怎么了,这不是为他好吗?
“于总,后果大家都懂,但我们谁都不希望事业部就这么没了。您不用为我找下家,我不在乎,我想真正干成一件事,而不是去个部门混饭吃。所以,您还是把精力放在拓展上吧,就和以前一样。”
“邓博,行了,”Jacob内心翻涌,语调却依然不带感情色彩,“你们先出去吧,把马里西奥和阿曼多叫进来。”
两人知道已无回旋余地,无比沮丧地离开了。
Jacob转身对着落地窗,凝望着远处的环城大道,这熟悉的十字天桥、Taco小摊,还有对面桑坦德银行大楼,也许自己真的回不来了,他还想再多看一眼风景。
晚上十点,和兄弟们吃完最后一顿饭,Jacob和大家告别,回宿舍收拾行囊。望着第一天到来时,他见到的窗前半山对面的星星点点,再见,或者再也不见。
大约凌晨一点,艾迪的车在公寓楼下等他。艾迪也知道了,但却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Jacob,你回来后啊,到我家吃饭吧,我女友烧的菜可比高级餐厅好吃多了。”
“Amigo!”Jacob不置可否,他勉强地笑了笑,用墨西哥式的抱肩礼拥抱了艾迪。
车又飞驰在改革大道,路过了“天使雕像”,他不舍地摇下了车窗。他注意到金灿灿的胜利天使下面,是灰蒙蒙的墨西哥国父们,天蒙蒙下着小雨,洒落在他们身上。
雨越下越大,他关上车窗,不再说话。
贝尼托·华雷斯国际机场,Jacob登机了,航班即将启程。一条短信进来了,是卡蒂纳斯的。
“Don’t let me down.(别让我失望。)”
怎么回复呢?Jacob坐在舷窗边,外面的小雨变成了暴雨。
这条短信是有信息量的,美洲电信集团的COO当然能想象这件事的背后,Jacob也记得卡蒂纳斯在巴展的FRAN晚宴上说的“改变规则的代价与后果”——现在恐怕就是兑现吧。也许,卡蒂纳斯恐怕也因此事在集团内处境尴尬。然而,卡蒂纳斯发了这条短信,说明其维持了晚宴上的承诺,并已准备迎接“改变规则的后果”,那Jacob若不对自己的许诺说到做到,就成了背叛!
“You have my words.(我向你保证。)”Jacob的回复,简明扼要。
卡蒂纳斯是集团高层,日理万机,Jacob再多冤情,也不及卡蒂纳斯承受的压力。Boyko的一切,已不必绕弯子地大段解释。君子重信义,既然对方冒险信任,自己就只能拼死完成。Jacob笑了笑,有时候,一个严苛的甲方才能逼着乙方不断成长。
外面的小雨变成了大暴雨,乘客们担心不能起飞。而Jacob也回想起,三十三岁乱刀斩的那个雨夜。既然这一辈子,他已选择了远方,也就别顾一路风雨了。
“收到塔台通知,我们将继续起飞,”波音777飞机快速在跑道上滑行,轰的一声离地起飞,机长广播着,“目的地中国。”
他关上手机前,查了一下中国时区,发现曾经设了一个闹钟——今年8月14日上午十点,那是美洲电信“下一代4G网络”邀标截止的最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