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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机场扣押事件发生的半年前,也就是Jacob正在东南亚地区部任闲职期间,华兴在美国拉斯维加斯的秋季CES展会上,展出了自己的全线家当,并安排了丰富的现场秀,还被评为最佳展台设计。那一次,华兴受到美国电信运营商、参展商的广泛关注。

一个美国人不动声色地站在台前看了十多分钟,询问全系产品情况。展台讲解人员相当卖力地介绍,以为遇到了潜在的客户。直到后来,一位华兴主管才认出来了——那是FRAN的CEO,布雷德利。

布雷德利立即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一回到公司,他便在当月FRAN的管理层会议上加了一个“华兴专题”。

FRAN西雅图总部有一座68层的大厦,大厦看上去像“复仇者联盟”总部,顶层有一个直升机停机坪和Rooftop户外区,并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字母“F”,提醒着FRAN代表着“未来”(Future)。

第68层是总裁会议室,那里是一个庞大的错层区,普通电梯无法到达。管理层围成一圈坐着,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资料,罗列出华兴近年的表现:

1.超低价,宣传“唯一的不同就是价格”。

2.狼性攻击。当FRAN在某酒店办展时,华兴会在同一酒店里同时巡展,就像麦当劳对面一定有肯德基。

帕特里克是会议主持人,他读了一下资料里的一行字,以便引发讨论:“FRAN的影响力被削弱了,华兴不仅在中国,而且在国际招标中也取得优势。”

“他们只会打价格战。”CMO(首席市场官)安迪的语调像在讽刺小题大做。

“可价格战对我们有很大的伤害性,本来FRAN的‘高质高价’理所当然,可如今客户看到华兴产品同样运行稳定,这暴露了我们的利润策略。一些客户CTO已经拿着华兴的报价单来质问FRAN为什么报天价。”一位在一线干过的高管提出不同的意见,“而价格战一打往往是无底洞。”

然而,这人的说法却引来笑声,被认为是拘泥于一时的细枝末节,缺乏全局洞见。

“一分钱一分货,没有利润怎么保障网络产品的研发?一套电信网络是需要不停研发升级的,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长远伙伴关系,需要彼此信任和依赖。”另一位高管冷笑中,放松地跷着腿,“如果哪个运营商的CTO不怕死,那就让这位CTO去选择华兴吧,因为他的下一任会踏着他的尸体幡然醒悟的。”

大家再一次笑了,有人还不经意地念出华兴那个绰号:“CTO Killer.”哪个胆肥的运营商CTO选用华兴,往往会因重大网络质量事故而下台。

会议室扬起了戏谑声。高管们相信FRAN有着巨大的品牌优势和品质积淀,在一次“价廉物不美”的中国“山寨”的冲击后,FRAN最终能在高科技市场上站稳脚跟。这在西方大公司里屡见不鲜:西方的奢侈品、奶粉、体育用品、食品这些“低护城河”的产业都能扛过三板斧重新站稳中国市场;而在汽车和互联网行业,中国巨头只在窝里横,BAT、吉利长城等汽车,还跨不过海洋;到了最尖端科技的电子信息业,FRAN有什么可怕的?

“网络科技业是有典型的‘先发格局性’和‘客户长期黏性’的,所以,华兴这些只是短期表象,我们要有战略定力!”CMO安迪把资料放在了桌上。

“你压根没认识到问题有多严重!”布雷德利终于厉声批评起安迪,声音很大,像一枚RPG火箭炮轰隆发射,安迪被吓得不说话了。

布雷德利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微胖,但人非常犀利。他担任FRAN的CEO已经十二年了,积极进取,并被评为“全球20名最具影响力CEO”之首。

布雷德利在加入FRAN之前,曾在美国的IBM、HP、贝朗等一流公司工作过,深知“格局”在科技业的重要性,他认为“一定要在每个细分市场占到第一、二名”。

然而,在摩尔定律驱动下,信息技术变动很快,布雷德利很难垄断市场,然而他有野心,也用手段,一旦FRAN自己做不到这一点,那就与前几名结盟或收购。作为CEO,他比CTO更关注对市场中新技术的预判。

正是他在全球掀起一场“并购风暴”,斥资400多亿美元,并购了上百家大大小小的科技企业,形成了FRAN强大的技术护城河,产品线齐全,成了有“端到端”全套网络方案的巨头。因此,FRAN股票在那几年内蹿升70倍,销售扩张100倍,成为全球最具竞争力的十大公司之一。这种收购使FRAN少走弯路,节省自研的资金与时间,迅速奠定各条战线上的领导优势。

因此,FRAN是科技业的王者,布雷德利也被封为行业之神。

“难道你们没注意到?”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布雷德利为手下的懈怠而愤怒,“华兴仅凭自研,就把产品线做到了‘端到端’的齐备,它难道不是未来少数能与FRAN全面竞争的大公司之一吗?”

“但是华兴不在我们的名单中。”一个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有些人还无法接受布雷德利的观点,在大部分人眼里,FRAN一骑绝尘,欧洲公司是第二方阵,华兴还在身后很遥远。

“但你真正的竞争对手,永远不在你的名单中,”帕特里克开始附和起CEO,他在会前就有所准备,“我们一些核心市场的占有率已经从70%降到了50%,这些正是被华兴抢走的。”

布雷德利看了看帕特里克,用激光笔翻开一页PPT,上面是针对中国的国家基本面分析:“华兴在中国还有三大战略优势,‘廉价成本’‘完善的配套产业链’和‘大量勤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技术人才’。”

那是早些年某公司透视华兴的分析:

估测华兴有1.3万名研发人员,人均费用(薪酬、差旅、仪器仪表等支出)是欧美研发人员的1/5;华兴研发年均工作时间为2750小时,而欧美研发年均工作时间为1360小时(周均35小时,欧洲假期较多),人均投入为2:1;结论——即便有20%~30%的管理差距,考虑损耗系数0.7~0.8,华兴研发人员相当于西方同类公司10万人的规模,研发投入产出比也相当于西方企业的7~8倍。

他转过身说:“从长远来看,华兴有能力成为我们最大的威胁,而且是全球性的。”

“不必那么悲观,他们只是在成本上和模仿上有优势,但是创新上不行,所以华兴只能抄袭。”CTO查尔斯发话了,他是业内的技术顶级大牛,其地位有资格叫板布雷德利,“我承认华兴的人勤奋,他们加班,但他们没有真正的脑子!他们数量众多,却像蝗虫一样在科技业内无意识地运动!”

有人在点头。最尖端的高科技,几百年里一直靠西方引领,科学素养的积淀,可不像培训东南亚血汗工厂里的工人那样简单。这方面,勤奋并没有用,即使高等教育也是无用的。事实上,中国的科研和创新教育一直很弱,虽然在应用方面很强,但在原创的科技领路的思想,较为僵化。

CTO查尔斯笃定地转着手里的电子笔:“信息科技业的趋势难以预测,就像一个迷宫。我们是花了大钱做创新、试错、探路,才在迷宫里探索到一条正确的方向。而华兴是‘跟跑者’,一直让它占便宜。没有我们‘领跑’,它永远不知道往哪儿跑!”

“以前它‘跟跑’,但现在它发力了!”布雷德利随手扔过来一摞CES展上华兴的资料,“华兴出了‘次世代设备’!FRAN倒成老一代设备了。”

资料在空中飞舞,宛如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一样。

这次CES会上,真正刺激布雷德利神经的,正是华兴在宣传上提出了“次世代无线网络”的概念,营销包装“老旧一代”与“次世代”设备的代际划分。多年以来,FRAN一直是王者,如今华兴声称自己是新王,FRAN就成了旧王,这种品牌寄生的宣传,让布雷德利深恶痛绝。

但华兴的攻击点打得很准——FRAN有先发优势,全球电信现网上有大量FRAN存量设备,时间一久,设备就都老旧了。守势中的FRAN,出于商业考虑,想把利润先吃透,因此产品规划只考虑推销新设备,只顾宣传自带光芒的前瞻性概念产品,对存量的老问题,却像鸵鸟把头埋沙里般视而不见。而华兴处于攻势,愿意用最好的方案满足客户的痛点和需求。如是,华兴的产品节奏比FRAN的更快更务实,一新一旧的对比,业界看法也正在迅速分化。

CTO查尔斯看了会儿资料,摇摇头:“技术我有信心。至于‘老一代’‘次世代’,都是华兴的营销概念。你说呢,帕特里克?”

查尔斯看着帕特里克,仿佛这不是研发上的压力,而该由负责销售的帕特里克去守住一线客户关系。

帕特里克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但客户很吃这一套。”

“你不该让客户被营销洗脑。”CTO查尔斯再次回击着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不想再和查尔斯当面吵。他把目光投向了CEO布雷德利。布雷德利出身于第一线的销售、客服与营销工作,一线的经验会令他俩有共同的认知。

布雷德利说:“客户当然吃这套,你们告诉我,若你是客户,看到第22页的这套文案会怎么想。”

投影布上,展示着这次华兴在CES上展出的一个新产品。

布雷德利读了出来:“2G—4G, 3 in 1(三合一), Uni-Site(统一基站)。”

终于,会议室里一片静默。

无线网络曾是1G之后建2G网络,2G之后建3G网络,旧的一套网络上要再建一套新网络。但前几个1G—2G—3G的大周期里,旧网络并没有“退市”,而是与新网络一道“新老并存”,客户必须同时管理三套网络,从平台、频段、站点等资源,都没很好地复用统一。“三世同堂”对运营商来说维护麻烦,成本极高,就像一支军队要在海陆空三军维护三套各自的后勤、供应链和装备,这是资源的浪费,也令管理难度增加。如果有一种方案能将三套通用化后融为一体,就将极大降低成本和管理难度。

这便是华兴攻击FRAN的痛点——“旧王”FRAN没有“代际间的平滑过渡”的演进思考。虽然FRAN曾在前三代中大获全胜,可现在“三代”的存量优势倒成了它沉重的负担,但CTO查尔斯一直没“革自己的命”,任凭三代堆叠在一起,每个基站的占地、空间、能耗、工程都越加复杂。

布雷德利发问:“查尔斯,全球4G市场在两年多后就要爆发了,明年,就将是大T运营商的4G‘选型年’,行业将重新洗牌。这是我们‘蜕皮’的危险期。而华兴的‘次世代’刚好卡在这时点上密集宣传,你告诉我,华兴‘3 in 1’提出的‘三世同堂’的概念,怎么样?”

“它可以同时让2G/3G/4G工作在一台设备上。这个创新提高了设备集成度。”查尔斯说。

说得没错,但布雷德利很不满意。因为查尔斯的解说只是一种陈述,却没有客户利益的价值判断,布雷德利觉得这家伙满脑子的想法,还是前瞻到5G的“1000亿次链接”,小看华兴只提升了“工程上的整合度”。

忽然,布雷德利的手攥成了拳头,重重砸在会议桌上:“我听到现场客户对‘3 in 1’无不称赞!只要华兴这一概念变成量产,那华兴只要攻下‘4G无线网络’这一仗,就能一次性替换掉我们的1G/2G/3G网络,我们在全球积累的无线网络的存量优势,就在一仗中灰飞烟灭,统统清场!”

会议室里炸了锅,所有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华兴正想借4G从后面弯道超车。

自信的FRAN CXO们恍惚了,几年前还羸弱的华兴已追身到如此之近。唯独帕特里克对投影布上的“3 in 1”似曾相识——他的商业情报网,曾获取过华兴那份《泰国DGG项目总结》,上面写到泰国华兴CEO曾提过一个产品需求:如果华兴为DGG部署的CDMA 2G网络的硬件也能兼容CDMA 3G版本的软件,就不必重新再部署一套3G模块,直接远程软件升级后就能3G化,就不会给DGG以“交付延迟”为借口的可乘之机。

DGG当时谈的是“2 in 1”,也许就是眼前“3 in 1”的雏形!华兴这一概念产品恐怕就起源于泰国一仗!

此刻,CMO安迪先回过了神,并串起了另一条线索:“我听到‘Frost & Sullivan’和‘Dell Oro’(全球两大电子行业市场分析集团)行业分析师的消息,从今年下半年起,华兴研发体系由EMT中的方博士牵头,立项了一种全新产品,正准备在新一年巴展上展示,应该就是这种‘3 in 1’了。”

“我觉得我们该做点什么了,”帕特里克继续引导着话题,“否则……”

“否则再过几年,我们就会在4G后,被世界抛弃!”布雷德利的特别助理——公司幕僚长也插话了。

大家也都意识到,巴展上华兴如果展示了这款秘密的超级武器,其后果一定是核爆级的,必须未雨绸缪。管理层终于形成了新的共识,由于“3 in 1”的出现,4G之战将是全行业的转折之战,虽然这一仗胜败要在三年后才见分晓,但想赢必须现在就备战!

布雷德利一锤定音,给出会议决议——“华兴才是FRAN的头号对手,我们要全力阻击!”

帕特里克喝了口桌上凉了的咖啡,然后闭上眼睛,不被人察觉地抿嘴点头。这一刻,他终于赢得了高层的共识。

其实,关于“如何看待华兴”的问题,帕特里克在FRAN内推动了很久。可他升至管理层只有短短两年,地位无法与其他元老匹敌,让CTO查尔斯等人接受一家中国“山寨”公司作为假想敌,这是天方夜谭——元老们嘲笑着:“FRAN的敌人首先在欧美,其次是日韩,中国是什么?他们有科技吗?”谁能相信中国能“超越”?最多是“抄袭”吧。

可帕特里克是从第一线战场上回来的元帅,他还听得见隆隆的炮火——FRAN与传统科技巨头的市场搏杀已经模式固化,就像是堑壕中的拉锯战,科技巨头间也形成了一种“领土分界”的约定俗成。而华兴却像一匹来自东方的黑马,忽然出现在了世界地图里,并以每年100%以上的增速在冲刺,仿佛罗马帝国遇到了野蛮的“上帝之鞭”——来自东方的阿提拉。它们迅速崛起,充满精力,且势不可当,令帝国有覆灭的凶险。

华兴将成为一块无限繁殖的肿瘤,如不能在早期割除,结果将是毁灭性的。可是,FRAN的元老还不以为意。帕特里克像个荒谬的主战者,只能先凭一己之力抵挡。

几年前,他曾在泰国布局、收网,眼看阻击华兴快成功的时候,却被华兴意外地冲破了。总结泰国的经验,他认为仅靠他一个高级总裁是不够的,必须提升到“黄色警报”。可眼下风和日丽,FRAN的好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一线将士已经像贵族一样,享受起美好的田园生活。总部里,上午十点开会,却见不到人来公司,下午喝个茶,四点就回家了,夏天还有悠长假期,有时一线客户要求发货,总部都不能支持。这怎么和虎狼之师的华兴打?

FRAN必须自我变革。可元老们不愿意,因为FRAN帝国的内部变革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成本支出和人事整合,何必要为华兴而紧张呢?即便是CEO布雷德利,也受制于风气,不愿轻易改变陈腐的局面。

帕特里克很无奈,难道真要华兴兵临城下,元老们才能醒过来吗?那时,先把责任踢给他,再让他匆匆挂衔去迎战吗?不行,必须御敌于国门之外,提前让这帮元老看到末日。

这一场会,正是帕特里克推动了很久的,也是他鼓动布雷德利参加CES展。CEO在目睹华兴的神速进步后,再见到管理层对隐忧的松懈,内心震惊,才下了决心。

统筹产品需求的CMO安迪进入了状态:“我们得立即开干,我会想办法拿到华兴的‘3 in 1’的概念细节,尽快提供研发做设计参考。”

布雷德利看了看CTO查尔斯:“那你什么时候能开发出我们的‘3 in 1’产品?”

查尔斯意识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使命:“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在华兴概念量产之前,先搞出来。”

“能赶在巴展前吗?”安迪问,毕竟能在巴展上发布,意义重大,“原型机也可以。”

查尔斯摇摇头,这不可能。产品设计不是写一段代码那么简单,设计要有流程,文档要规范齐备,测试甚至开发更耗时,还要考虑工程的可靠性。最麻烦的是,技术部门在数学上还没有对“3 in 1”做过预研积累。这是华兴原创,市面上也没有现成样本,若从0做起,他估计,这至少得一年。

“PPT概念也行。”安迪略显焦虑。

“不,巴展首发可以让给华兴,”这是布雷德利的凝重声音,“快速是华兴的特点,但FRAN必须有FRAN的浓醇质感!FRAN如果也学着华兴放卫星,那世人还认为世界的王者是FRAN吗?”在众人被惊醒得一路狂奔时,他又踩了刹车。4G将是华兴的弯道超车之战,但FRAN不能因为被追赶而慌乱,他更要在弯道时稳住大盘。

布雷德利解释道:“前瞻、品质和稳定,这是FRAN的三大口碑。华兴虽然启动早,但华兴一贯都是口号喊得早,实际产品上市时间还很难确定。查尔斯,你还有时间。”

查尔斯意识到CEO在给他松绑,但更是在给他加压。

帕特里克看着元老查尔斯,说:“我一定帮你争取时间。”

查尔斯感到自己像一只在沙滩上下蛋的海龟,如果不能及时赶回海里,渔民就会残忍地剥了它的壳,吃掉它的内脏。 0Nq72l+fsMiYK7/LEtQ6InW6gBM8Xav1Kcb3KbohqzuwW5mS8mY3/+UKTEeYsk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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