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号高铁缓缓靠站时,程一丁迫不及待奔向了站台,焦急地看着出来的旅客。看到熟悉的面孔时,他大喊着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向小园带队,陆虎、娜日丽提着随行设备跟着。程一丁迎了上去,匆匆出站。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凝重。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刚刚确定任务密级就出岔子。谢副厅当夜专程赶到了反诈骗中心,先把俞骏从头到脚骂了一通,然后一边组织赴长安的人员,一边和长安警方联络协助,要不是协调需要时间,恐怕半夜就把人派来了。
上车,驶出车站。向小园这才开口:“具体什么情况?”
“东西在这儿,应该是零号被挟制上车时故意丢掉的。我当时的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反应,而且我对这里的地形不算熟悉,一转眼就追丢了。”程一丁交出捡回来的手机。屏破了,开不了机,但这是陆虎的长项,向小园直接把破手机递给了陆虎,陆虎在车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立即上手操作了。
程一丁驾着车,半晌又开口了:“向组长,对不起,我大意了。”
“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大意了,一次次低估这些骗子的危险性。”向小园安慰道,又问,“多多呢?”
“我提前把他送到红侦总队等着了。”程一丁道。
出了这事,其他事都上不了心了。向小园思忖片刻问着:“以你们的经验,你们觉得会是什么情况?零号被识破了?”
娜日丽摇头:“不可能,根本没有牵涉利害关系,不可能被识破。即便被识破了,又不像杀人贩毒那类案子,他们总不至于还杀人灭口吧?”
“那为什么要绑人呢?说不通啊。”向小园一直搞不清此事的蹊跷,她回忆道,“昨晚很奇怪,零号已经和他们分手了,还知会家里干脆把他们控制算了……他已经走了,是王雕和包神星又追了上去,然后就发生了这事,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应该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王雕已经和这里的人联系上了。”程一丁道,又补充了句对不起,又一次失误。
“斗十方都没发现,你们追踪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发现。”向小园道。
陆虎出声了:“哟,这儿可能有答案,被挟制的时间段他的手机是开着录音的,文件没有损坏,我放一下……”
“钱都分了,你俩咋又来了?我就准备今晚回去呢。”
“别这样,斗哥,你走了兄弟们多不好意思。”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您咋还当真啦?今晚兄弟我给你找个去处,圆你心愿,成不?”
“哟,这是试探我呢?”
“这我当不了家,上头让试探您。您要是还和我们纠缠着,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把您甩喽;可您要执意走,那我就得把您找回来。”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哟嗬,你这个混蛋早联系上人了,带着我遛弯玩呢?真不地道啊,亏我还给你留了钱。”
“嘿嘿……冲斗哥您这么仗义,我这不完全被您折服了?走,见见我这头的兄弟去……我也是昨天才联系上,您没注意。”
“什么时候,我没注意到?”
“就裤带面那隔壁,我上厕所的时候联系的,那就是我叔教我上岸的地方呀。”
哦……这样啊,这段对话录音解释了过程。众人恍然大悟,连听数遍。向小园问地方在哪儿,程一丁说了个凤城八路林贸集市某胡同,估计是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沉吟良久,无计可施的向小园喃喃道:“看来这次我们的麻烦很大,本来最熟悉王雕的就是零号,现在倒好,我们得先找他。”
“肯定不好找,但只要有了天网权限,其他人应该好找。王雕以及可能已经潜逃回来的黄飞,我想只要能盯上他们,就应该能找到零号。”程一丁道。
娜日丽百思不得其解,纳闷道:“我想了一路,实在想不通他们抓人的意义何在。整个非法拘禁,和诈骗的罪名比都不轻呢。”
“先别胡思乱想了,答案得我们自己找。”向小园道,又和家里联系着。
这次可真是不但丢了人,而且丢人了。一行人个个心情都有点沉重,不一会儿到了长安市经侦总队。总队派了一位副政委接待,先热情地把同行一行人安排到了招待所里。办案地点下午才能腾出来,就在总队大院里,不过现在嘛,肯定是什么都做不了,向小园一行只能开始漫长的等待……
第一次梦中呓语,包神星翻了个身,没醒。
不过光溜溜的身子贴过来,倒把另一位吓醒了,斗十方迷迷糊糊有了知觉,当发觉自己摸着一个光光的肉体时,啊的一声,吓得坐起身来了。一拉被子,看清了光着全身的是个男子,斗十方尖叫的声音又大了几个分贝,把包神星吓醒了。包神星也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尖叫。两个人面对面尖叫,蓦地停了。
“你又不是女的,你喊什么?”斗十方骂道。
“是女的我才不喊呢,你没对我做什么吧?”包神星下意识地伸手往自己身后摸。斗十方愤愤地道:“我还怕你对我做什么了呢……这咋回事,我衣服呢?”
“被……被子,冻死我了。”包神星拽着被子,两个人一人一角,开始找衣服。这小房间除了床和一个散发着尿臊味的便池别无他物。此时才发现被子也黑乎乎油腻腻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盖过了,斗十方嫌弃地想扔到一边,不过试了试,冷得没勇气扔开,毕竟还光着呢。
没找着衣服,包神星回忆着,脱口道:“坏啦,傻雕把咱们卖了。这不是做人肉包子的地方吧?”
“什么年头了,还会有这玩意儿,想什么呢?”斗十方倒不是很恐惧。
“那会不会取肝割肾呢?我听说黑市有做这生意的。”包神星又冒出个想法,吓得自己发抖了。
斗十方想想摇摇头:“你没听傻雕才把咱们卖了一千块钱吗?要是卖器官,不可能是这个价。”
“真是个傻雕,卖便宜了啊。那卖这么便宜,不会是打黑工吧?是不是砖窑,那可恐怖了啊,老话怎么说来着?‘好驴不进磨房,好男不进砖厂’,干一年身体就垮啦。”包神星紧张地说。他想坐起来,又怕冷。此时斗十方才注意到这货细皮嫩肉的,小样儿还蛮帅。他逗包神星,说:“会不会让你卖肉啊?”
“那屠夫的活儿我更干不了啊。”包神星不信。
“不是。我是说,会不会让你卖身赚钱去?”斗十方严肃地道。
“这破地方,不像夜总会,倒像黑社会。”包神星纠正了斗十方的话。
斗十方一掀被子,光溜溜地从被子里出来了,吓得包神星尖叫一声,赶紧抱紧了被子。包神星警示道:“别胡来啊,我不好这口。”
“吓死你……多有前途的卖淫职业你不干,非要当贼。贼也不好好当,又想学骗子,看看,被人卖了吧。”斗十方起身上卫生间,捎带着吓唬了包神星一句。
卫生间连门都没有,不过有个窗户。斗十方放水的工夫察看着环境。外屋也就十来平方米,卫生间两三平方米,老式的白炽灯泡,那线走得似乎还有监控线路,但没有发现探头。他站在卫生间一踮脚就能看到窗外,离路面有几百米,其间是菜地大棚,车声隐约可闻……这环境让他熟悉得喟叹了一声。
太像看守所了。窗户是拇指粗的钢筋,就差一队巡逻的武警了。
怎么办?
逃?不可能,最起码暂时不可能。
可要暂时不行,会发生什么就不可预料了。现在斗十方倒希望这是个黑工厂什么的,让干活的话就没有安全之虞了。可他又觉得不像黑工厂,这个地方离马路太近了,设什么样的黑工厂都不安全。
那会是什么?难道是……他在努力地搜索着记忆,在看守所见过种种奇葩的犯罪,现在和很多都像,可没有一种能确定。这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儿露馅儿了,可从头到尾盘点了一遍,也没发现啊。就像他没有发现王雕背后搞小动作一样,王雕也绝无可能发现他真正的身份。
所以肯定是临时起意,否则他不至于连同伙也卖了。想到此处,斗十方伸头看看包神星。那娃可真傻到心大的程度,居然开始点着头打瞌睡了。撒完尿,斗十方出来嗨了一声,一下子钻进被窝里了,吓得包神星光着屁股滚下了床。房间里冷,冻得他又往床上爬。斗十方捂着被子露着脸贱贱地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包神星下意识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这次喊得奏效了。大门当啷一响,仨男人进来了,看戏似的看着光溜溜的两个人。当头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形象比傻雕还猥琐的汉子嚷着:“嚎什么呢?”
包神星紧张地捂着胸。那三个人哈哈直笑,然后包神星发现不对,又紧张地捂着下体。
“来了俩活宝……衣服,穿上。”另一个马脸大汉扔过来了一堆衣服。
只有内衣秋衣是自己的,外衣和裤子却变成了工作服,两个人麻利地穿上。斗十方注意到胸前印着“和平果业”的字样,不过却不知道是什么。穿戴整齐后,马脸让两个人靠墙站好,两个人依言站好,倒让马脸惊讶道:“虎哥你看,这绝对是受过教育的,这背挺得多直啊……你叫啥?”
“包神星。”
“住过多长时间?”
“一年。我和傻雕一个号子。他把我卖给你们了,没跟你们说,苦窑里我和他是兄弟。”
“说了,他说你有点蠢,让我们教育教育。”马脸汉子直接无视了包神星的套近乎,眼睛盯向了斗十方,他一抬眼皮,“你呢?”
“斗十方。斗地主的斗,十全十美的十,方向的方。大哥您好,多多关照!”斗十方鞠躬道,所谓礼多人不怪。当看守的好处是,最起码见了什么类型的坏人都不意外。
“住过几年?”
“在看守所待过两年零八个月。”
“哦,资历够老啊。”
马脸盯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他回头征询着络腮男。那络腮男斗十方分辨得出来,正是昨晚驾车接他们的人。络腮男还未开口,斗十方赶紧又是一鞠躬:“大哥好,多多关照。”
“瞧这眼力见儿,这一千块钱花得不亏啊。走,跟我来……”络腮男表扬了斗十方一句,一伸手,顺手扇了包神星一巴掌,教育着,“就你不懂事,啊,乱瞄什么呢?老实点,记住这里的规矩啊,第一条规矩,离开这幢楼,两条腿一齐给你打断,听到了吗?”
“是,大哥。”斗十方抢着说道。包神星又慢了一步,挨了马脸一脚。
“第二条规矩,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听从安排,不好好干,干不好的……”
包神星抢答了:“是,大哥,打断两条腿。”
络腮男被抢词了,回头就是一耳光,骂道:“抢着说什么?是打断三条腿。”
这时候斗十方才适时点头:“是,大哥,我知道了。”
哎哟,把包神星郁闷得快哭了。
“第三条规矩,强子,告诉他们。”络腮男头也不回地说。
马脸训话了:“第三条规矩,教你们什么,就认真、用心以及刻苦地学习。偷懒、误工、误时的,我只当你们逼我出手。就像昨晚,把你们麻翻了,扔哪儿、胳膊腿全不全乎,可就没谱了啊。”
斗十方听得微微一怔,觉得这像是传销。不过他仍然是简单地重复:“是,大哥。”
包神星听得心一虚,又忘了挨打的事情了,好奇地问:“大哥,我活这么大只会干坑蒙拐骗的事,我哪懂学习啊,学习啥呀?”
马脸男一笑,一扬手,吓得包神星以为又要挨打,赶紧缩脖子。却不料马脸男手一落,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解释:“这次抢答对了,学习的内容就是坑蒙拐骗。能学好了呀,你都不想走了。”
“两位兄弟,别介意啊,这地方特殊,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们请来。别误会,这里不是黑工厂、不是传销点,不是任何你想象的、要从你们身上骗钱的地方,恰恰相反,是让你们学会赚钱的地方。相信我,在这儿学成出师的,月薪过万很轻松啊……请。”
络腮男在一处大门处推开门,做着请的手势。
画风突变得让斗十方很不适应,实在猜不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和包神星踱步进去,从踏入此地的第一刻起,他的整个世界观,瞬间被颠覆了。
通透的大房间,入眼全是电子产品,准确地讲是电脑。工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电脑、手机,靠窗户的地方是像书架一样的架子,不过摆的不是书,而是手机,齐刷刷的七八层,每层都有十几部手机,而这样的架子在这个房间里有好几个。被电子产品围绕着的,是二十多个长相各异的男女。对了,居然还有几个女人,踱步在手机架之间来回看,间或哪个手机屏幕一亮,她会喊一句:“第128号,谁负责?回信息。”
这时候工作间后的声音回应:“联系上了。”
又一个声音响起:“199号,要照片。”
另一个声音提醒:“199文件夹,别传错了。”
说话的声音和电脑主机的嗡嗡声相应,斗十方和包神星傻了足足几分钟。想一千思一万,可怎么也想不出,被掳来的是这种环境。
“欢迎你们踏入财富之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络腮男得意地道。
包神星没看明白,斗十方明白了一半,他小心翼翼道:“莫非是……传说中的杀猪盘?”
“天才啊,哈哈。”络腮男一笑,脸一正,又纠正了他,“不全对,准确地讲这是开盘前的训练营。只有学习努力、成绩优异的同志才有机会出国赚钱啊……不过别担心,这里面揽到的业务,扣去开支也会给你们分成。恭喜二位啊,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来,菊儿,你过来一下。”
他招手叫了一个女人。那女的也穿着和平果业的工作服,称呼着“老板”走上来了。络腮男一指两位新人道:“他们归你带,练练看是不是这块料。”
然后他又回头警示两个人:“三条规矩,记住了吗?”
“记住了。”斗十方和包神星齐齐点头。没有落入黑工窑之虞,这倒完全放心了。
“去吧,好好干。”络腮男一挥手,打发他们上工了。他转身出门走了,而马脸那两个人却是从里面关上了门,悠闲地抽着烟,看样子对他们并不完全放心,必须时刻警惕着。
两台组装的破电脑,一份全新的职业,没有任何入职门槛,这就上工了。那个叫菊儿的女人虎着脸拿了几张废报纸,往两个人面前一扔,教学就两字:“打字。”
这是摸摸功底。斗十方自然轻车熟路,拉开键盘噼里啪啦开打了,虽然比不上这里的“员工”的水平,但底子这么好,让菊儿眼睛一亮。她向马脸竖了个大拇指。另一位就惨了,十根指头在眼前摆弄了好久,却不知道该怎么往键盘上放。菊儿气得啪唧就是一巴掌,骂着:“这年头还有没玩过电脑的人?你会不会呀?”
“不会。”包神星苦着脸道。
“上过几年学?”菊儿训着。
“上过小学。”包神星紧张道。
“上过小学就应该会呀?”
包神星憋了片刻,弱弱地解释:“小……小学没念完。”
啪唧又是一巴掌,菊儿骂:“没念完也能学会。”
“啊……救命啊,我打不了字,你们还是打我吧。”包神星痛不欲生地往键盘上一趴,开始耍无赖了。马脸走上前来,果真满足了他的愿望,揪着耳朵一脚一脚踹得包神星喊救命,一会儿又强迫着他坐回来。包神星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搭搭地开始在键盘上戳拼音了。
还真别说,暴力出奇迹,真把包神星揍得一上午就学会打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