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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两地,望眼欲穿

一个女人的脸能美到什么程度,有时候和她不要脸的程度是成正比的。

邹喜男心里跳出这么一句话。他写笔录的手抖了一下,抬眼看着坐在被审位置的美女——聂媚。

“你再说一遍,你和张光达是什么关系?”邹喜男愕然地问。

聂媚朝他微微一笑,道:“按你们的定义,就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啊!”

“哦,看来你是职业的啊。”娜日丽道。第五次提审了,除了听聂媚承认了一大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无所获。

再恶毒的话也刺激不到不要脸的女人。聂媚笑笑,很优雅地道:“就算是吧。”

“这个人,认识吗?”娜日丽亮出一张电子肖像,转移了话题。

那是根据户籍资料恢复的杜其安的照片。聂媚看着照片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娜日丽面无表情地提醒了她一句:“看仔细点。你的罪不重,可别让偷驴的跑了,剩下你这个拔橛子的扛罪。”

“哎哟……”聂媚迟疑了片刻,摇摇头道,“真不认识。”

“你确定?这可是给你一个机会。”娜日丽道。

“谢谢这位警官,我真不认识。我要是不认识还胡说,万一把你们带沟里,我岂不是真有罪了?”聂媚很委婉地给出了个不配合的态度。

和前几次一样,审讯进行不下去了。熬了两个小时,笔录还是寥寥一页。邹喜男同娜日丽交换了一个眼神,把笔录打印出来,递给聂媚签字捺手印。看着她捺手印的娜日丽随口问了一句:“女看守所的生活怎么样?不想早点出去啊?”

“呵呵,这个我说了不算,谢谢关心。”聂媚头也不抬地道。

“有时候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其实我们掌握的情况比你想象中的多,你真想扛这罪啊?”娜日丽语带威胁。

聂媚捺完手印,抬头很淡定地道:“这个,您说了也不算,再次感谢关心。”

“带走吧。”邹喜男烦躁地挥挥手。聂媚起身,上铐,被看守带离。临走时,她还不忘回头朝两位提审她的警官嫣然一笑。

人走了,娜日丽才有点失态,鼻子里哼哼着,拳头攥得指节咯咯响了几下,一副浑身气力无处发泄的样子。邹喜男起身道:“走吧,人审不下来,别把自己给气着了。”

“哎哟,气死我了,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啊!”娜日丽愤慨地道。

对此,邹喜男报以牙疼的苦笑。没有抓到张光达、杜其安、黄飞一伙人,没有截获他们在登阳已经转走的赃款,只负责教唆以及跟关键人物上床的聂媚,肯定是一推六二五,什么也不认了。诈骗成立的先决条件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而这位,根本就没碰过钱。

两个人出了登阳市看守所,驾车返回中州。侦破“货到付款诈骗案”的兴奋已经消散十几日了,其实算不上侦破,只是骗局的崩盘比预料中早了一些时日而已,而且与其他案例一样,留下一个庞大的烂摊子,让各级警务单位处理到焦头烂额。

“大邹,案值标的最终是多少?”娜日丽问。

“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是肯定超乎想象。这个杜其安厉害啊!除了咱们发现的中州、登阳,他们还在中原、南安、成阳几市搞付快递费就送体验装,就算一件只赚几块钱,也发了几十万件货。哎哟,我的天哪,现在省厅都查得头大,各地都开始对快递公司进行规范了。”邹喜男道,他停顿了片刻,又想起一件事来,补充道,“咱们的斗大师都没想到这茬儿吧?”

“要完全破解骗子的思维,哪有那么容易?他预料到有三层诈骗已经很不错了。”娜日丽道。斗十方的惊艳表现,实在是让她叹为观止。

“还有个问题啊,十方跟着傻雕这家伙已经跑到长安十来天了,不会被骗了吧?”邹喜男道。

娜日丽的心蓦地揪起来了,脱口道:“别胡说。”

“我知道,现在大家对他的期待无限提升了。可是反过来想啊,聂媚这算中层了吧,同伙都把她扔在这儿不闻不问。你说就傻雕那货色,团伙能把他当回事吗?他可能知道多少?我觉着啊,没准这家伙是胆怯,就忽悠着斗十方把他们俩带离中州。别忘了,他也是个骗子啊,从业时间比咱们警龄都长。”邹喜男判断道。

那这就是最差的一种情况,此案到此也就中止了。除非聂媚指认,否则就只能等到那些嫌疑人下次犯案,因为目前的人证和物证,包括电子证据,都没有指向张光达和杜其安的。

“唉……”听到娜日丽一声长长的喟叹,邹喜男不敢再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层忧虑可能要越来越深了。

“小络啊,来,我问你个事儿。”陆虎招着手,搬着涉案物品的箱子坐下来。他背靠着的,就是本次货到付款诈骗案中的“货”。现在整幢楼的大厅、食堂,包括会议室走廊,都是这玩意儿。

拿着本子清点物品的络卿相踱过来,边写边问着:“啥事儿?”

“你那位兄弟……靠谱不?我是说,装骗子这行当。”陆虎问,问得莫名其妙。

不过络卿相能领会其中的意思,他笑着道:“他没来时你担心他品行不端,现在嘛,是不是担心他品行不够不端,然后万一被骗子识破,咱们追的案子功亏一篑?”

“难道你没这种担心啊?所有的线索都悬到他这一个点上了,他这儿一断,整个案子就完了。”陆虎道。

络卿相愕然道:“这你让我怎么回答?”

“你和他交往不少,总该知道点嘛。”陆虎道。他明显是心绪不宁,想找点安慰而已。

络卿相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陆虎提醒道:“我总觉得他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风范。记得他头回来中心吗?三言两语就点出了我们天网排查出现的疏漏。第二回来更了不得,把我们挨个戳了一遍,虽说是江湖伎俩吧,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说到这茬儿,络卿相鬼祟地笑着问:“你是指刺激俞主任,还是忽悠你们?”

“也不全算忽悠吧,最起码眼力和思维方式过人嘛。”陆虎现在对斗十方全是正面的评价了。

“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别还大啊。你要经历一次他那成长经历,你也能达到那水平……你是纠结,这种眼力和思维,能不能和杜其安这类的骗子在同一层面上PK,对吗?”络卿相问。

陆虎点点头,兴奋道:“对!如果这可行的话,那我们就等于在未知的领域多了一双眼睛,这可比诈骗嫌疑人的数据库价值还要大啊。”

“怪不得你今天神情恍惚,敢情是‘做梦娶西施’啊。这是钱加多才会犯的错误,怎么你也会犯啊?”络卿相问。

陆虎一下子没明白,愕然地问:“做梦娶西施——怎么讲?”

“想得美呗!呵呵。再怎么说他和咱们年龄相当,高能高到哪儿去?是你的期待太高喽!”络卿相斥了一句,按部就班地忙自己的事去了。

陆虎悻然而坐,正郁闷着,手机来了信息,一看是俞主任发来的。他知道是什么事儿,一看信息内容,猜测得没错,又是让他去段村斗十方的家里探望,信息里强调:“一定、务必照顾好斗十方同志的家人,有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向组织上汇报。”

这就是他的任务。想想堂堂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干着这婆婆妈妈的事,而不能亲赴一线,实在是让他壮志难酬。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连钱加多都不如,那家伙死皮赖脸地跟着程一丁待在长安市不回来,现在都算得上实打实的外勤了。哪像他,这么循规蹈矩的人,却只能去做点家里柴米油盐的琐事。

他郁闷了良久,又一次来了信息催促时,才有点不情愿地起身,准备再去段村扮演一回保姆的角色。

此时俞骏和向小园正坐在谢副厅的办公室里,几百页的资料摆在办公桌上。陈颢元局长汇报了十几分钟,明显觉得谢副厅听得心不在焉。俞骏又补充汇报了一下案情进展,谢副厅听得几次皱眉,从表情上都能看出他对本案的进展不甚满意。

确实不太满意。如果能早几天发现骗局已经如此大,如果能早几个小时追到丰乐樱花园,此刻可能就是另一番情形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几个涉案嫌疑人,连上追逃网的证据都不足。

“哦,从时间上来看,其实在小向刚入职反诈骗中心时,也正是我们几个第一次坐在一起讨论有关‘风马燕雀金评彩挂’八大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我们的辖区把骗局铺开了啊!”

谢经纬副厅长插了一句话,手指敲击着桌面。桌子上摆着三张打印的肖像,杜其安、张光达,还有一个最早在登阳发展“金叶”代理的女人,身份尚未确认,只知道叫“胡总”。

“嗯,是这样的,现在这事的后果才慢慢浮现出来。我们接到的来自全国各地警方的协查通报已有几十份了,都是有关货到付款诈骗案的,金额也不算大,基本都是68元、88元。多数受害人发现上当之后未必会报案,即便他们报案了也没被重视,等各地警方发现数量很多、成规模之后,时间上也已经晚了。”俞骏解释道。报案顶多是去辖区派出所,几十块的案值恐怕连民警也没法办,等积累和汇总起来发现不对劲,再通过上一级、上上一级跨省通报,传回始发地,这其中耗费的时间足够骗子脱身了。

陈颢元局长看领导脸色阴晴不定,插话道:“我们正在组织相关警力排查详细案情,而且正在组织讨论善后事宜,消除不良影响,同时会同工商等部门,对全市快递行业来一次大的整顿,以确保不会有人再钻这样的监管漏洞。”

“亡羊补牢的事好做,但偷羊的逮不住,下次羊还得丢……小向,资金追踪是什么情况?”谢副厅开口了,明显对善后情况的兴趣不大。

向小园闻言汇报道:“还是典型的操作方式。我们追踪了十九个涉案账户,一部分是嫌疑人用登阳微商的身份证注册的个体工商户,一部分是买来的普通账户,注册时都用‘金叶日化’‘金叶日用品’等相似的字眼蒙混。这些账户到账即走,分流到二级、三级账户里,然后再进入不同的个人银行卡,被取现或者消费。一共涉及六省二十多个地市,整个过程在48到72小时内完成。”

“那这就说明,他们背后有专业的人士甚至专业的团队在支撑?”谢副厅表情肃穆地道。这种操作算不上高明,可难就难在分散,动辄就跨好几个省市,真要查清楚,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是这样的。”向小园点头道,“一笔或者几笔钱,分流到几十甚至几百个账户里,操作非常烦琐,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追踪他们信息来源时,我们发现在选择侵害目标的时候,他们选择的都是有过网购甚至就是有过货到付款网购的人,这一点和电信诈骗的操作模式也有共通之处。”

谢副厅脸上的肃穆更深了几分。原始的电信诈骗是撒大网捞小鱼,对一个地区进行无差别的电话轰炸。等骗子进化后,通过某些手段获取比如银行存款、个人消费甚至家庭情况的翔实信息之后,就演化成精准的批量诈骗了,这种危害是呈几何级增长的。

这些信息指向的是一个更严重的情况。谢副厅犹豫地道:“你是说,他们和地下黑产有关联?”

“应该有,我们中心随机抽取了十万例受害人样本,其中百分之六十有过网购或者货到付款历史。如果没有准确的信息支撑,骗子不可能完成作案。”向小园道。

“形势严峻啊,同志们!我们办案在向数据化迈进,他们也在向数据化迈进;我们有大数据,他们有黑产。在虚拟世界的较量里,我们一直站在防守的位置,并不占优势啊!”谢副厅道。

网络安全,立足点是整个民用商用网络的整体安全,再好的防火墙也防不住无所不在的黑客或者内鬼,骗子一旦与那些非法获取的数据结合,便促进了整个黑色产业链的升级。就像卖红薯和卖粉条一样,那些本来只值块把钱的非法数据被骗子一加工,价值就翻倍了。

越深挖,越心惊,沉默片刻,谢副厅收起了桌上排的那三张肖像。看看两位显得有点疲惫的下属,他心情有点复杂地道:“反骗和其他警种工作有差别,什么差别呢?其他案子是越查越明朗、越办越兴奋。而反骗呢,就相反了,越查越迷茫、越办越失望,你们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啊。”

“对,我们反诈骗中心现在都快成仓库了。关键的嫌疑人只抓到了聂媚,而且我们可能都无法给她定罪,她根本没有沾钱,连教唆都不承认,只说自己是帮忙宣传。”俞骏道。

陈局长也插了一句话:“今天我还看到一组新闻,南方某市对一例特大传销案宣判,20多名A级头目,分别被判处了一年零三个月到一年零五个月刑期。这些人可是把上千人骗进了传销团伙里。刑责轻也是这类案高发的原因之一啊。”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更倒逼着我们要查得更清、刨得更深,也只有这样才能打击得更准更狠,你们两个,”谢副厅把眼光投向了向小园和俞骏,他的肃穆背后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安排道,“虽然没有任何嘉奖,不过坦白说你们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下一阶段,我不对你们提具体要求,就四个字——穷追不舍!”

“没问题,我们已经在做了。”俞骏道。

“另外,你们下了一步好棋啊,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这一步棋要是奏效的话,我们有可能事半功倍,从内部攻破犯罪团伙的堡垒啊。”谢副厅期待地道。

俞骏笑了,难得被领导这么当面夸赞,他解释道:“这是临时的决定。当时我们只是想通过席青山把王雕和包神星这两个关键嫌疑人找出来。没想到刚找出来,斗十方就刨出了杜其安这条线,于是我干脆让他跟着王雕一起离开,这些人被打散了肯定还要重聚,如果能等到那个时候,找杜其安就容易了。”

“可能除了杜其安,还会有其他未露面的骗子的行踪……所以啊,这是一步好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谢副厅的兴奋点原来在这儿。因为这步棋,他把货到付款诈骗案的进展都暂时搁一边了。

俞骏对向小园示意了一下。向小园掏出手机,调出视频,递到谢副厅面前,解释道:“我们两位外勤跟着策应,今天是第十三天,他们还在长安,还没有和上线接触。这是昨天拍到的视频。”

谢副厅点开了视频。三个人,当中一人戴着墨镜,正带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从饭店里出来,高的在发牢骚:“这他妈裤带面还真跟裤带似的,嚼着干巴巴的,跟咱们那儿的比差远了。”矮的又说了:“一方水土,一方吃食,就这味道吧。”带头的那位嘚瑟着:“你俩听着啊,没文化是不行的,泡妞不会你只会嫖娼,吃面不懂你只配喝汤,看人家墙上那诗‘半碗面条半碗汤,半条裤带惹祸殃。做面本是为糊口,何必非要争面王’。这里头有个典故,宋代赵匡胤的皇家御厨省亲来此地,和此地的面王有一场PK……”

视频是偷拍的。那三个人一闪而过,余音袅袅不知下文。视频里这三个人吊儿郎当、一步三晃的步姿,似乎让谢副厅很在意,他又多看了两遍,然后好奇地问:“哪个是咱们的人?”

实在不好分辨。向小园蓦地笑了。俞骏说:“话多的、说典故的那个。”

“哦,你们特事特办、破格入籍招到反诈骗中心的就是这个人啊!”谢副厅怔住了。他皱着眉头看陈局和俞骏两个人,两个人尴尬得眼珠子直向下瞟,不敢直视省厅领导的眼睛。

货到付款诈骗案的所有线索全部中断。杜其安、张光达等人不知所终,就连黄飞也销声匿迹,现在只能期待王雕能找到他的组织。所以这枚棋子其实已经处在了棋眼的位置,这盘棋能不能走活,能不能继续下去,现在全维系在这枚棋子身上了。

只不过这么高尚的远景要和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形象结合,实在让人觉得不够和谐。谢副厅默默递回手机,给了句奇怪的赞扬,道:“气质不错,最起码没人认得出来这是个警察。”

说不清是贬是褒,也说不清是对是错,一切都在未知之中,越是未知也就越是让人充满期待。后来,这次汇报会议,演变成了对任何有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的评估会议。会议讨论的结果是:该任务进入保密序列,执行任务警员的所有档案由保密处封存。

密级:两个A。与本次货到付款诈骗案的档案密级一致。 c8ey1gohT0MVtvEij/9o9VIBCxoL2xDf9fGL9Sc4FXxbQyOEoGIBYYRisqHJjcN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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