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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漏好补,小洞难堵

从冰冻严寒到春回大地,又从草长莺飞到百花齐放,几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如果处在封闭的空间,这种感觉会很清晰,比如,看守所。

这里只有亘古不变的青灰色水泥,墙外蔚蓝的天空总是让人觉得格外心旷神怡。哪怕一个再坏的人心里也不缺对美好的向往,最起码杜其安就是这样。每一次透过提讯室的铁网和外层铁窗眺望仅露一角的天空,他的表情会奇怪地格外欣慰,这个时候,他会暂时忘了身上的病痛,连咳嗽也好了一点儿。

但一问到案情就不行了,他不时地剧烈咳嗽,常常不得已中断提讯。这种情况又一次出现时,曾夏看了看两位国办来人——巫茜和周修文,两个人往这里跑了十七八次了,形成的笔录还没有两个人说的话多,他敲敲外层的桌面提醒着:“杜其安,又走神了,回答问题。”

“哦?!什么问题来着?”杜其安收回了视线,坐正了,背后站着看守的狱医,那两位比嫌疑人还紧张,杜其安已经发生过几次喘不上来差点背过气去的情况了,实在是案情重大,否则这种人看守所根本不敢收。

“问题是,在中州和长安,你都有一位女会计跟随,这位姓什么、叫什么?”周修文问。巫茜在电脑上记录着,还没打几行字。这个关键的问题,每一次都有让杜其安病发的效果。她看杜其安表情不对,适时提醒着:“这是第七次提同样的问题,你有六次因为这个问题病发。你如果今天还病发的话,我们可以改日再来。”

“哦,是吗,我演得居然这么浮夸?”杜其安表情一敛,尴尬了。

这黑色幽默听得狱医都气愤了,不恰当地补充了句:“老杜,你这身体都下不了劳改,就搁外头你都活不了几天了,非搁这儿让国家给你养老送终?!”

曾夏差点没憋住笑出来,杜其安尴尬地道:“哪个环境都不能待熟了,成了熟人都不好意思了。这段时间辛苦您了啊,医生。”

“知道都不容易,就相互理解下。问题基本都查清了,怎么还在小节上犯愚,总得结案吧?”周修文道。曾夏干了一辈子刑警,都有点儿佩服这位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了,他总是那么不温不火地一次又一次问同样的问题,锲而不舍地已经在长安待了五个多月了。

“要我说了,您一定得理解。我们是一群骗子,在这个前提下我们相互之间……喀……我是说我们骗子之间,是没有什么信任基础的。比如黄飞,他并不知道我叫杜其安;牛老板呢,说不定会交代我叫杜群什么的,就连郑总也不一定知道。比如沈曼佳,她其实不是这个名,应该叫沈佳什么的……到组团这个层次,大家都会留一手,基本会隐去自己的名,顶多留个姓,大部分连姓也信不过。”杜其安咳嗽了几次,说了一堆。

周修文接着道:“那这位胡会计,连姓胡也有问题?”

“只要碰钱的,伪装都得做好点。一要防止被同行黑,二要防止被警察追。这是常识啊。从我认识她就叫胡会计……真实姓名我真没考证过啊,不问出身这是江湖规矩。”

“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周修文问。

“有两三年了吧,郑总介绍过账公司,后来认识她了,有钱就都通过她洗一下啊。”杜其安道。

“那不能把你的钱都洗没了吧?你这全部身家,十万元都不到,还不是自己的卡。以你混迹江湖这么多年的水平,不应该吧?”周修文顺着这个话题突然来一问。

这是另一个节点。谁都知道这个老骗子肯定有藏匿的赃款,可谁也无法让他说出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怎么不应该啊?我就组组局、找找人、跑跑腿,能赚多少啊?都喂不饱医院这个无底洞。现在有什么大数据,有什么天眼的,我就真有藏的钱,也躲不过你们的眼睛啊!这不能没证没据的就逼我交钱啊……哦,对了,这次组这个局,大伙儿其实一分钱没捞着,算上前期投入其实还是赔钱的。”杜其安强调道。

长安虚拟诈骗被起获和冻结的各类非法资金有一个多亿,此言倒是不虚。周修文看了巫茜一眼。巫茜接过话头问:“这话过了啊,你是史上唯一一个谁也不敢逼的嫌疑人,因为你,看守所的经费都增加了一倍啊……杜其安,你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长安组的这个局,别人没捞着钱还把自个儿搭进来是真的,但还是有人赚到钱了。据江湖传言,你们风头的手法都是教唆别人一哄而上,而你是浑水摸鱼,这次鱼确实被摸走了,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

“胡会计呗。这帮洗钱的,鬼精鬼精的,不犯事给我们分点赃,一犯事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您不会觉得她还受我控制吧?”杜其安问。

无论什么事,骗子的强大思维都会给你一个合理的逻辑,而且还可以配上无懈可击的表情和语言。除非你用事实驳斥,否则真相只有他知道。

又一次卡在这个未知上,巫茜送了个眼色,周修文喊了“结束”。

又咳了一会儿的杜其安签字捺手印,被狱医搀着出了提讯室,临走时还回头客气地对三位警察说了句:“辛苦了几位,下回再见。”

第十九次讯问,两页。巫茜归档,表情有点儿无奈地看了看周修文和曾夏,感慨道:“我对这个嫌疑人有种奇怪的感觉,都有点儿同情他了。”

“那您得小心了,演技最好的不在电视里,都在监狱里。”曾夏没有感情地来了句。

“你觉得他仍然在撒谎?中州和长安的两起案子,他可都供认不讳啊。”周修文狐疑地道。

“钱呢?要说组局不好好挑个会计,不知道钱的去向,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啊……漏网的这个胡会计,在砸盘前其实已经把一千多万元消化掉了。我们能查到的都是不可逆的挪移方式,信用卡消费、非法提现、同柜存取等等。这是独立于其他嫌疑人之外的渠道,也是符合风头作案的手法,我觉得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

“在保这个人?!”

巫茜的思路和他同步,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只不过口气不同。曾夏点点头。周修文起身道:“理论上应该如此,但我们缺乏证据支持的话,是无法成立的……走吧,没有新东西,恐怕我们斗不过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不,这应该是个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老江湖。”曾夏补充了句。已经出门的周修文听到这话踌躇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前行了。

验明证件、出所、登车,车行途中他们又恢复了惯常沉默寡言的情境。长安市虚拟传销一案已经接近审理终结,“7·15专案组”参案人员已经陆续撤走,由此案衍生出来的“黑产案”一直在前期秘密侦查阶段,但历时五个月的侦查所获并不多。

直接嫌疑人徐则臣案发时间在国外,之前已经取得了美国国籍,很少回来。银杏基地所谓的培育银杏只是个幌子,基地的工作人员就是安排了几个镇领导的亲戚家属,而且多数是光领工资不上班的那种。基地都建站四年了,还在建设中。传唤的在册职工几乎都是一问三不知,有的连这基地都没去过,沈曼佳反而成了唯一目睹“逆风”真容的一位。

逆风的真容,又一次被周修文从手机上翻出来。那张恢复的画像在罪案信息库里已经匹配上了真实的照片,那上面显示着这位“逆风”的传奇经历。姓名:秦江寒。年龄:29岁。16岁曾获得全国青少年计算机编程大赛亚军,后被保送至中州大学少年班。大学毕业后他没有继续读书,而是选择了创业,项目就是无人机,只不过创业失败,再之后就是非法出售游戏外挂被判处两年缓刑,缓刑期满后这个人就消失了,直到在丰仪银杏基地疑似出现。

“应该就是他无疑了,照片沈曼佳和杨菊苹都辨认过。”巫茜提醒了一句。

周修文抬头,前座的巫茜扭头看他。他的思绪却不在此处,思忖着道:“所有的黑客都是见光死,但这个奇怪啊,见光了反而找不到了。”

在现代技术侦查条件下,全国范围内找到一个嫌疑人还真不是难事。个人的信息不可能不和身处的这个社会产生交集,只要有交集,就应该有线索,可奇怪的是已经追查这个秦江寒数月仍然是杳无音信,就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巫茜想了想,说道:“他很有可能和徐则臣一样出境了。那样的话,我们可鞭长莫及了。”

“还是有疑点的。我们截获的黑产数据,初始的时间戳距离现在已经19年了,几乎是互联网兴起时的数据,整体数据各个时间段的都有,而秦江寒不可能在10岁的时候就是逆风了……如果逆风是徐则臣倒是符合,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这些数据很多是用社会工程学的诈骗手法得来的,单一通过入侵获取不了这么多,也有疑点。”周修文喃喃道。

“所以,应该是个团队。”巫茜道。

“团队的话麻烦就更大了,到底有几个逆风?到底有几个像丰仪银杏基地这样的窝点?到底这些人的主谋是谁?我们要撼动这座冰山就更难了。”周修文忧虑重重地道。

那句慢慢来的话巫茜没说出口。几个月没消息,即便他们坐得住,上面也坐不住了。欠身回来的巫茜随口问了曾夏一句道:“曾队,您有什么建议?现在我们都挂空里了……哦,对了,郑远东的司法鉴定情况出来了吗?有没有可能提供更多信息?”

问到这茬儿就一言难尽了。曾夏边驾车边解释道:“做了两次,结果一致。为了逼问逆风的真实身份,沈曼佳给郑远东注射了一种好像叫硫化妥纳类的药物,这类药物可以引起神经性炎症,形成剧烈疼痛,进而摧毁人的自控力,引起突发性意识丧失,传说就叫‘逼供药’。这俩女的可能也不常用,用量有点儿大,所以郑远东那耷拉下巴流口水的白痴相不是装的,是颈椎神经坏死的症状。”

“这个女人够狠啊。丰仪基地那俩保镖也是亡命之徒,她直接一路就杀进去了。”周修文叹道。犯罪也是分类型的,到职业犯罪这个层次,哪个都小觑不得。

“过去时了,不用考虑她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变通,不能老僵在原地打转,要么寻找关于逆风新的线索,要么寻找关于现有嫌疑人的最新线索,否则这个僵局,我们就无从打破。”巫茜道。她回头看周修文时,周修文给了个摊手的无奈动作。这时候,反而是曾夏开口了,他问道:“二位,我倒有个想法。记得零号吗?”

“他?和女骗子相互欣赏的那位?”周修文奇怪地道。那个人他和巫茜见过一面,观感甚差。

巫茜也纳闷道:“我们的专业是网安,他的脑袋再聪明,可八成是个网盲啊。”

跨警种难度会很大的,刑侦和经侦、经侦和技侦差别就够大了,而网安,建制不过数年,哪怕是行内人也很难揭开其神秘的面纱。

“我不是指他本人,而是说,二位没发现,这几起案子和嫌疑人,似乎都和零号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曾夏道。

“对呀。秦江寒虽然行踪不定,但籍贯在三门市,离中州不远,而且上的就是中州大学。”周修文道。

巫茜想了想,道:“杜其安的最早犯案肯定也在中州。这几个团伙出境都要途经中州国际机场,包括丰仪银杏基地死亡的两个保镖,其中一个杨战胜,服刑地就在中州监狱啊。”

“还有张光达。他被抓捕时浑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查到。我们反查监控,他被抓之前是被王雕和包神星接走的。我怀疑啊,那两小骗子趁火打劫把他洗劫了,不过也正好给了他一个抵赖的理由。那俩可是连零号都坑过,也是中州人。”曾夏道。

“可他们也没什么发现啊。除了杜其安的一点儿背景资料,之前的嫌疑人朱丰,已经两次延长羁押了,第三次送检察院都被打回来了,要求补充侦查。我们最初试图针对黑产上专案的想法,现在都没人敢提了,八成得流产。”周修文道。

“要不,在流产前再抢救一下?”巫茜回头道,见周修文不解,她直接道,“我们尝试一下,要不跑趟中州?要再没有进展,别说上专案了,恐怕我们都要被召回。”

周修文忧心忡忡地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巫茜莫名地笑了,道:“很奇怪,零号走的时候,有句话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坏人也是人,如果你单纯选择憎恶、无视,或者遗忘他们,你永远没有机会去理解和了解他们。比如杜其安,可能会是个零口供的结果;比如逆风,你无法理解和了解他,又如何找到他?”

“您千万别介意。那小子骨子里有点儿傲,身上又有点儿邪,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曾夏道。

“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不幸言中了。”巫茜道。

周修文不服气地说道:“没有吧?杜其安交代得可是很爽利,两起案子都认了。”

“不,我觉得他仍然在演戏。如果是以认罪来掩盖更大的罪行呢?比如,钱的去向,胡会计的身份?如果那样的话,比零口供的后果还严重,他给我们的是……假口供。别忘了他是个行骗二十多年的骗枭,他出道的时候,我们刚出生。落网若非这位零号的神来之笔,谁敢想象他就躺在病床上指挥若定呀?”巫茜道。

这话听得周修文疑窦丛生,可偏偏又反驳不得。他愣了半晌,问:“化装侦查和我们的网络追踪是两个概念,我们的重心在逆风,这样有用吗?”

“不知道。但试过我们认为有用的方式,都被证明没有起作用。”巫茜道。

“好吧,我申请一下调整侦查方向,可能我们的机会不多了。”周修文有点儿落寞地道。

他们接连数月在一一起底的骗局、诈骗嫌疑人以及各式各样的真假难辨的供词里打转,当初领命而来的信心百倍已经快耗尽了。每一次千辛万苦剥开层层谎言都会惊讶地发现,他们并没有找到真相。

谎言掩盖下的,依旧是谎言和欺骗…… qGSoiGqi2PV6sUktqzK5aQLs9B4so/tAGoq8acoESpl6xATjYV3I5Z+qQ7wdwf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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