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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世界后面的人

如果写书有意义,那么写书时就必须设法理解和厘清,真正能够作为我们时代标志的不是各种思想,而是种种喧嚣与思潮。

然而思潮能够理解吗?哲学式的音乐,各种文化中的思想已经由于其不确定性而解除了武装,使其不清不楚。如果单个浪花都如此,显然要对所有的思潮和喧嚣予以界定和进行研究会更加无边无际,更为不清不楚。我们已经看到,随便翻上几页施本格勒的文章就知道它是如何不着边界,如何无法界定了。

如果不要思潮要思想,不要喧嚣骚动,要使论争或理解再次成为可能,如果要使坚定的对立或者互相探讨能够再次取代激烈地自说自话,如果要使情感再次被判断所取代,显然就应该在我们的时代找到一个足够确定的领域,以便能够进行详尽的研究,并且这个领域要足够大,以便能够标明其特点。

伪装的宗教就是这样的一个领域,它们的的确确是各种思潮和喧嚣的大杂烩,这里菌集着能够引起我们时代更加强烈搏动和动荡的所有一切。伪装的宗教的活动范围无限宽广,不过无论是单个的还是在总体上,伪装的宗教都有一个特定的本质。在这个领域里,终于不仅有了一群任何观点均可接受、头脑很快就能发热的参与者,而且也有很快感到索然无味的参与者。在我们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现象是,伪装的宗教拥有许多团体,其狂热的信徒激情满满,争强好辩,随时准备为自己设想的世界去斗争。而这本身就确保了伪装的宗教存在的意义。

伪装的宗教的标志是什么——神秘宗教、教派、迷信、协会管家、生活方式单调乏味?是的,这些都对。但是要说他们厌恶美的东西倒也不公正。它们的范围要宽广得多。从禁欲到神秘数字都包括在内,从占星术到犹太复国主义也都有;或者从反结盟(领头的是反犹主义)到瑜伽,从爱自己的命运 到探测水源的探泉叉,从传说中的亚特兰地斯岛到素食主义等等,可以说无所不包。按这一施了魔法的字母顺序数下去,每个字母都得用上两三遍才行。

仅举几例——远非所有的领域:世界语、性革命、韵律体操、超人、浮士德诠释、健康祈祷、精神分析、莎士比亚就是培根,以及世界和平运动、中止向地主交租义务、禁酒主义、神智学、乡土艺术、圣经研究、印象派、青年运动、天才是疯子、苦行僧魔术、仇恨共济会成员及耶稣会会员,最后还有神秘学的广阔领域。要想说清数完这个领域的各分支部门,又得需要七倍于魔法字母顺序才行:而上面列举的只是所谓伪装的宗教的几个运动而已。

人们觉得,所有这些领域之间都存在着某种关联,在有些地方彼此接近。那么,它们之间的关联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把以上名单给一位朋友看,他表示理解地说,我这是想要挖思想和感情的地下祖坟。但他这种说法只适用于几个伪装的宗教,并且连这几个宗教也只说对了表面的现象。秘密宗教、神秘科学,情感和思想的真正墓穴一直存在着。它们的骄傲就是他们的墓穴;它们在墓穴里待着舒服,觉得安全;在它们看来,自己的神秘行为给他们的存在赋予了特殊的意义。这一点当然在今天也是如此。即使是现在,也肯定还有某些伪装的宗教待在它们的墓穴里,满怀对自己教派的骄傲,信心十足地认为,只有很少的通道和入口能够到达他们的地下居室。但他们对此并不满足。他们不仅要求自己比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更聪慧、更美好,他们不仅认为自己有理由反对世界上的一切——神秘宗教历来如此——,而且就在现在,他们还非常认真地、竭尽全力地要占领整个地上的世界。难道伪装的宗教要从地下墓穴里钻出来,急吼吼地去见天日了吗?不是的,他们要开辟自己的锦绣前程。

不过,并非所有的伪装宗教都那么神神秘秘,并非所有伪装的宗教都是教派,并非所有的伪装宗教都来自地下墓穴。许多宗教从一开始便在光天化日下忙活着。有一部分伪装的宗教,例如搞精神分析的,则早早就得到了科学界的确凿认可。另一部分如英雄崇拜论、超人论、爱自己的命运学说等等,也在全世界颇有名气。是的,伪装的宗教和法西斯主义已使人民和国家变了模样。甚至连一个范围狭小得多的运动如禁酒主义也已经开始做同样的事情,正准备占领世界。称它们为神秘宗教、教派、思想的坟墓或随便称它们什么都可以的派别,只能切中伪装的宗教几个派别的要害。今天可以说,伪装的宗教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具有占领世界的意志。

所有这些五花八门的表现意志的思潮之中,部分思潮之间态度粗暴,互存敌意。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可以清楚地感到,它们之间又仍藕断丝连。问题只是在于,它们之间的联系究竟在何处?主张禁欲的人几乎都不会是反犹主义者;和平主义者是超人崇拜者的对头;热衷于世界语的人会认为喜爱鲁内文 的人可笑;主张乡土艺术的人也许会反对秘术。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所有这些学说仅仅是伪装的宗教这唯一领地中的几个部分——这种情况早已不复存在了。有些主义会对法西斯主义嗤之以鼻,与之进行激烈的斗争。尽管如此,它们本是同根生——这是我们每天都看得到的——它们的信徒正极其轻松地互换彼此的位置。这很可能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的缘故。

不过,还存在着其他更复杂的情形。有些特定的伪装的宗教里,对共济会成员的仇恨与对耶稣会成员的仇恨不可分地搅在了一起——其原因尚待研究。这种联姻丝毫不会因为耶稣会成员与共济会成员彼此互为敌手而受到干扰。他们的规则是,我朋友的朋友是我的朋友,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这个规则适用于精神领域,是的,只适用于精神领域。按照这个规则,人们应该认为仇恨耶稣会成员的人定会尊重共济会会员,反之亦然。然而,他们互为敌手并没有给他们的联姻造成一丝一毫的困难。显然,如同所有的宗教一样,在伪装的宗教里是不讲逻辑的,重要的是其他因素。

最初人们觉得各领域之间的对立是随意混杂的,不像一眼就能看出所以然那样确定。但有什么理由把它们都一概而论地称为伪装的宗教呢?

无论是禁欲主义还是星象学,瑜伽论还是素食主义,世界语还是韵律体操,超人崇拜还是精神分析,禁酒主义还是反交租义务,青年运动还是反犹主义,所有这一切思潮都有着与任何宗教相近的信仰,而它们却又与其信仰反其道而行之。

宗教认为:你存在的最终意义在于你生活的 彼岸 ,它 高于 你的生命。无论哪个宗教如何生动地想象天国和彼岸,或者无论它们是否放弃这种想象,认为这是非宗教的,是功利主义的,宗教都会这样认为。

相反,伪装的宗教认为,在你日常生活的 后面 ,在日常世界的 后面 存在着隐藏至今的东西,存在着一种虽然早就觉察到,但对我们来说从未实现的、从未变为现实的可能性。我们能够掌握它,现在就要掌握它,我们也正在掌握它。伪装的宗教的追随者相信在世界的后面还有东西。人们可以将其简称为世界后面的人。虔诚的信徒相信云彩的那端有一个难以想象的王国,而世界后面的人则相信在表层的后面有一个新的真实的世界。对于虔诚的人来说,尘世与彼岸之间是严格区分的两个领域,而世界后面的人则认为,寻常世界和世界的后面存在着真正的、极为密切的关系。他认为有一天,现在尚存在后面的世界会战胜寻常世界,穿透寻常世界而现身,对此他从灵魂的深处笃信不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要为战胜寻常世界而努力,将后面的世界变为真正的世界,这就是他的信仰。

在这方面,宗教和伪装的宗教泾渭分明。宗教告诉我们,我们所有的人还不完美,因为我们有罪,是软弱的人。伪装的宗教则说,我们之中的多数人尚不完美,因为我们的认知落后,因为我们拒绝认识和承认在我们平常世界的后面存在着真理。

这样一来,我们在上文谈到墓穴时附带进行过的两次反驳也可做一了断:有人认为前面一一列举的许多领域都完全是“寻常之事”和“实用的东西”,这些领域和宗教显然完全无关。还有人认为,要是做一件事情时付出了爱、力量、勤奋、专注,就被看作是伪装的宗教的话,那么也可以视具体情况把下棋、种玫瑰、搞音乐、做女红和从事其它活动都看作是伪装的宗教。这样看来,传播范围最广的伪装的宗教也许就是踢足球和挣钱了。

这种异议可谓无的放矢。具有实用性的不仅有如禁欲和精神分析这样几个伪装的宗教,所有伪装的宗教都实用。它们都来自我们这个世界。恰恰在这一点上,它们有别于宗教。

另一方面,对于伪装的宗教来说,专心致志和全力投入并非是决定性的因素,尽管大多数协会是这样工作的。有的人可能只在周日下午的空余时间探究浮士德或莎士比亚的秘密。尽管如此,他仍是一位世界后面的人,因为他希望找到隐藏的意义,找到新的现实。另一方面,出色的棋手可能把他的全部时间、全部思想和心血都用在下象棋上,他可能把棋盘看作是好战世界的象征,把棋王看作是真正的国王,把士看作是真正的士兵,但他顶多说,象棋就是世界的镜子。他永远不会声称,下象棋和他新发现的下棋规则及秘密向他展现了整个世界具有全新的意义。

与此相反,当然并非每个世界语者,每位精神分析学家,每位禁酒主义者都是世界后面的人。如果有人把世界语看作是妙不可言的商业通信辅助手段,那么也许他是对的,起码可以对此与他进行论争。只有不再允许论争,只有在使用世界语的后面抱有对新世界的希冀时,此人才进入了伪装宗教的领地。如果一队候鸟学会会员身着短裤,扯着嗓子穿行在乡间,那么也许会引发不同的意见,有的人会认为这种训练从维护健康的立场上看是有益的,很了不起,也有人会从美学及政治角度对此颇有微词。止于论争之处即是伪装的宗教开始之处:也就是说,当候鸟协会会员声称,不是出于维护两腿及肺部健康,而是相信永葆青春具有非同寻常的、拯救世界的重要性时,就具有了伪装的宗教的主张。把希望寄托在世界的后面,竭力用世界后面的世界占领旧世界,传播其思想,这才是伪装的宗教的本质。 B3wMIe4IxpmvacqRflLURdxC1nhMzUUeU5KYJhd5hlqbisduTJB/qAVD7lKMCD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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