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经》全书宗旨,在奖励梵行。其开宗明义,即曰沙门常行二百五十戒,为四真道行,进志清净。其余各章,教人克伐爱欲,尤所常见。
“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
“人怀爱欲,不见道。”
“心中本有三毒,踊沸在内,五盖覆外,终不见道。”
“爱欲之于人,犹执炬火逆风而行。”
“人为道,去情欲,当如革见火。”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畏。”
爱欲之大者为财色。
“财色之于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此章亦见支谦《孛经抄》,唯小儿作狗)
“人系于妻子宝宅之患,甚于牢狱桎梏。”
“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
因视财色为爱欲之根。故沙门去世资财,出家学道。《牟子》曰:“沙门弃妻子财货,或终身不娶。”又曰:“佛道崇无为,乐施与,持众戒,兢兢如临深渊。”袁宏《后汉纪》亦曰:“沙门者,汉言息也。盖息意去欲,而归于无为也。”
“归于无为”,见于《牟子》(“道者,导人致于无为”),亦见于襄楷之疏(“此道贵尚无为”)。无为乃涅槃之古译,而其意实出于《老子》,所谓顺乎自然也。顺乎自然,则不溢其情,不淫其性(《牟子》),归真返朴,省欲去奢。黄老之说,本尚清净无为。司马谈曰(《史记·太史公自序》):
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作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 ,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
《汉书·艺文志》曰:
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其于外者也。聊以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无怵惕于胸中。
欲保性命之真,须精神内守,而不为外物所诱。《淮南·精神训》曰:
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五声哗耳,使耳不聪。五味乱口,使口爽伤。趣舍滑心,使行飞扬。此四者,天下之所养性也。然皆人累也。故曰:嗜欲者使人之气越,而好憎者使人之心劳。弗疾去,则志气日耗。
人淫于嗜欲,则愚暗不明。(《四十二章经》:“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鉴明者尘弗能薶,神清者嗜欲弗能乱。(见《俶真训》。《四十二章》亦云:“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故《精神训》又曰:
使耳目精明玄达而无诱慕,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五藏定宁充盈而不泄,精神内守形骸而不外越,则望于往世之前,而视于来世之后,犹末足为也,岂直祸福之间哉!
又“精神盛而气不散则理,理则均,均则通,通则神,神则以视无不见,以听无不闻”。有三明,则得六通,六通之一,为宿命通。《四十二章》有曰:
有沙门问佛,以何缘得道,奈何知宿命?佛言:道无形相,知之无益。要当守志行。譬如磨镜,垢去明存,即自见形。断欲守空,即见道真,知宿命矣。
《淮南·原道训》又谓全身养性,与道为一,则可谓有天下:
夫有天下者,岂必摄权恃势操生杀之柄而以行其号令耶?吾所谓有天下者,非此谓也,自得而已。
自得者则浑然而往,逯然而来,形若槁木,心若死灰。
是故视珍宝珠玉,犹石砾也。视至尊穷宠,犹行客也。视毛嫱、西施犹 丑也。(《精神训》)
《四十二章》之末亦曰:“佛言:吾视诸侯之位如过客,视金玉之宝如砾石,视 素之好如弊帛。”行道者屏除嗜欲,其结果必至等富贵如朝露,见美人为髑髅,固亦中外学说中所常有也。
案张衡《西京赋》,叙述长安多佳丽,而曰:“展季桑门,谁能不营。”襄楷亦引佛视玉女为众秽之言。盖沙门不近女色,中国道术所无(且汉时方士已有房中术)。当甚为时人所惊奇。但襄楷之谏桓帝,已云“陛下淫女艳妇,极天下之丽,奈何欲如黄老乎”?则当世黄老之徒似亦以节淫欲见称也。考汉代学人,仅张衡、襄楷述及佛教。《后汉书·方技传》,谓张衡为阴阳之宗,而襄楷亦擅术数之学,二人之知佛教,固又可证浮图方技关系之密切也。
克欲方法,大别为二:一为禅定,一为戒律。《四十二章经》言:优婆塞有五事戒,沙门有二百五十戒。《牟子》亦曰:“沙门二百五十戒,日日斋,其戒非优婆塞所得闻也。”自汉以来,佛家恒闻大戒有二百五十。至东晋释道安时,始知戒实不只此数。至若汉代沙门奉行戒律之详情,当于下论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