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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夏商的宗教

一 对天的虔祀

祀天是起于封禅,《管子》说七十二家封禅,历举无怀、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以至于禹、汤、成王等,以明其起源的古。什么叫封禅?在泰山上筑坛祭天叫做封,在梁父除地祭地叫做禅。古代易姓而王天下的时候,必行这种典礼。后来,这种祭祀不必一定到泰山上去,就在京城的外面举行,这就叫作郊社之祭。《中庸》所说的:“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诗序》里说:“郊祀天地。”古时冬至祀天于南郊,夏至祀天于北郊。郊祀天地者,即祀天地间的上帝,所以《月令》有“孟春之月,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郊特牲》又说“郊之祭也,迎日长之至也”,可见郊祭的一件事,在一年之中有好几次举行。不过这种祭祀只有天子可以主祭,其余的人都不能冒滥祭天的。到了夏朝,祭天格外虔诚,孔子赞美夏禹说:“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见《论语》卷八)黻冕是祭天的礼服,自奉非常俭约,而祭天的礼服却十分讲究,可见那时祭天的虔诚了。商朝、周朝对于祭天的注重也是如此。商朝在祀天之外,又很信鬼,周朝自周公制礼作乐,对于祀天的礼节格外隆重。这都可以见得当时祀天的虔诚了。

二 祀天的整顿

在《尚书》里记着一件事,叫我们非常希奇的,就是《吕刑》里一道“绝地天通”的命令,这道命令只有两句话:

“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

孔颖达疏解这一件事说道:

“三苗乱德,民神杂扰,帝尧既诛苗民,乃命重、黎二氏,使绝天地相通,令民神不杂,于是天神无有下至地,地民无有上至天,言天神地民不相杂也。”

孔氏这段解释是不是正确?我们也无从断定。但是在《国语·楚语》中却有一段记载解释这个问题的:

“昭王问于观射父曰:‘《周书》所谓重黎实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无然,民将能登天乎?’”

这是楚昭王读了《尚书》所发生的疑问,这个问题我们也要问的,但观射父怎样回答呢?

“对曰:非此之谓也!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神明降之, 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这是说,天神下降只凭觋巫,因为他们的智圣明聪,可以感召神明。到后来不一定是智圣明聪的人也做起巫觋来,所以弄得纷乱了。故又说:

“及少皡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 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 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

这是说巫职淆乱,神明不肯降福,因为不当作巫觋的人也冒充巫觋,所以人民虚费了祭享的礼物,得不到什么福气,反而因此耗费财物,田事也荒废了,这是九黎乱德的罪孽,所以要加以整顿了。怎样整顿呢?

“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这里方才说出它的缘故来,但是我们从《国语》、《尚书》两处记载,看出有几点不同的地方:(1)《尚书》说重黎即羲和,是尧所命的,尧命羲和世掌天地四时之官,使人神不扰。《国语》则说是颛顼所命,重黎乃是羲和的祖宗,郑玄以为自“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以下至“罔有降格”,都是说颛顼的事体,“皇帝清问下民”以下,方是说尧的事体。(2)《孔疏》谓三苗乱德,《国语》谓九黎乱德,在少皡之时。《楚语》又说:“三苗复九黎之德”,则知三苗为九黎之后。(3)《孔疏》谓天神无有下至地,地民无有上至天,足以引起人的误会;《国语》谓司天以属神,司地以属民,方才把神事民事分别出一个界限来。

总之,这一件故事,不能不说是中国古代宗教上一大公案,其原因由于祭祀冒滥,违反古代“各以其职当祭之神”的定例。原来古代祭祀的权限分别得很严,不能有丝毫僭冒,到了春秋还是如此,所以季氏旅于泰山,孔子便斥他僭礼;桓公欲行封禅,管仲竭力加以劝阻。而且在这段故事里看出神事民事的分别,又好像是一种政教分离的主张。

三 夏禹的得天眷

虔诚祀天的人,天必定眷顾他,这是古代牢不可破的宗教信仰。夏禹是一个虔诚祀天的人,所以他就得到天的特别眷顾,《洪范》里记箕子的话说:

“我闻在昔,鲧湮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

九畴,是夏代的九条治国宪法,在政治上有重大关系的,天帝把它来做赏功的奖品。天怒鲧治水无功,所以不给他;天喜禹治水有功,所以给他这九条奖品。这奖品又好像是做皇帝的记号。“帝乃震怒”,“天乃锡禹”,明明写出一个有意志而施赏罚的上帝,他的赏罚是以人的行为做标准,而人的行为又以能否随顺自然之理为标准。鲧不能随顺自然之理,乃至汨陈其五行,天于是震怒而罚他。五行,金木水火土,古代认为是宇宙的原理:把五行扰乱了,宇宙间人类便不能安居而生活,是一种违反天理扰乱宇宙秩序的大罪。所以后来启伐有扈,他的誓师理由也是因为“有扈氏侮慢五行”,可见五行是夏朝特别注重的一点,列为国宪中第一条。禹能懂得五行的道理,所以能顺水性,使泛滥无归的洪水流到江海之中——“瀹济漯而注之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十三年的苦心经营,竟能把这样的巨大的工程在短时间内做成,好像不是他的力量,乃是天帮助他成功的,所以时人顾颉刚不承认有禹这个人,认其是九鼎上的一个虫, 因为用十三年的短时间来治平洪水,是不可能的事(见《古史辨》)。但是在《洪范》这篇书里描写出天的眷顾,由于虔诚祀天的缘故。这种天启的神权政治,确是古人宗教思想中的一幕。

四 祀祖的起源

祀祖这一件事,也是起源得很早,《纪年》所记:

“黄帝崩,其臣左彻取衣冠几杖而庙飨之。”(见《绎史》卷五引《纪年》及《博物志》语)

这便是祀祖的滥觞了。从此以后,历代的帝王便根据这种意义,而发生祖宗的祭祀,像《国语》所记:

“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见《国语·鲁语上》)

《祭法》里也说:

“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祖与宗,原是一种祭祀的名称,所谓“祖有功,宗有德”是也。郑玄注:“有虞氏以上尚德,禘郊祖宗,配用有德者而已;自夏已下,稍用其姓氏之先后次第。”这是说,最初的祀祖,并不以血统为标准,乃是以功德为标准。试观有虞氏所祖宗的人,不是有虞氏血统上的亲属,若照血统讲,舜父是瞽瞍,祖是桥牛,何以不宗瞽瞍而独宗尧,不祖桥牛而祖颛顼呢?其尚功德而不尚血统可知。到夏后氏以后,方始祖宗血统,“郊鲧而宗禹”,周代也“祖文王而宗武王”了。从此对于祖宗的祭祀,看得非常重要,甚至与祭天并列,所谓“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便成为中国古代的二神宗教,即宗教的二元论了。

不过当时的祀祖,还有阶级上的限制,规定天子祭七庙、一坛、一 ,考庙,王考庙,皇考庙,显考庙,祖考庙,远庙 ;诸侯五庙,大夫三庙,适士二庙,官师一庙,庶士庶人无庙,只能荐之于寝(见《礼记·祭法》),《王制》说:“庶人荐于寝。”可见当时的祀祖是有阶级上的限制的。到周朝的末了,时局纷乱起来,这些有限制的礼节,便为自由的空气冲破了。

这种祀祖与祀天并重的风尚,便成了中国宗法社会的骨干。藉祭祖的方法来亲睦九族,结成一个宗法团体,在古代社会思想中未始不有相当的价值。流传既久,失去了祭祖的原意,固守着狭隘的家族观念,其流弊所及,就是减杀了人民的爱国思想。爱宗族胜于爱国家的思想,至今还没有打破,南方人民中常闻有两姓械斗的惨剧,认一宗族的羞辱,非牺牲性命去报复不可!这都是由于宗法社会所演成的结果,尤以祭祖为其主要的原因。

五 殷人的信鬼

《礼记·表记》里有一段话,是描写殷人信鬼的情形的,就是说: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

夏与周皆远鬼神而近人,惟殷人则先鬼而后礼,什么叫先鬼而后礼呢?郑玄解释这句话,说是“内宗庙,外朝廷”。什么叫内宗庙?重在鬼治;什么叫外朝廷?重在人治。夏与周都是内朝廷而外宗庙的,惟殷人则内宗庙而外朝廷,可见殷人的政治是依据鬼神做标准的。我们看盘庚迁都,他布告中的理由,并不说地理的形势与民生的关系,倒是说到天的意旨,说道:我以卜之于天,“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 “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用永地于新邑”(见《尚书·盘庚》)。这便是迁都的唯一理由了。

还有一桩可笑的事,就是因为武乙做了一个木偶的天神玩着游戏,便算为戮辱了天神,以致触犯天怒,给暴雷打死了。这一件事在《史记·殷本纪》里写着,算为殷代历史上的重要事实。可见殷人神鬼信仰,比夏朝更要厉害,他们把一切政治都属之于鬼神,甚至把一切人民的生活,都是好像为鬼神的缘故。人为什么要做好人?是为了要得鬼神的祝福,可以延承祖宗的血统,使祖宗的庙祀烝尝不致缺乏。推而至于人的生活,处处以鬼神为前提,无论一举一动,莫不有鬼神在那里阴相;所以最要紧的事,要博得鬼神的欢喜,这就是殷人内宗庙的意义。假使我们从殷墟甲骨文中去研究,可以从一类属于祭祀的文字中,见得殷人的鬼神信仰确是如此。 LoQpUXd3vIAdlOkmtKP8u/9ZrLUbZlZdLy2bf7QgRd8IqPZyE0ouqouSV/xOYHK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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