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此时的杨贵妃宠冠后宫,傲视群“雌”,虽然没有皇后之名,地位却等于是后宫之主。
为了巴结贵妃,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请求比他整整小了十六岁的杨贵妃认他为干儿子。
这样的行为,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肯定是不可思议的,但发生在安禄山身上,却如鸡司晨猫叫春狗吃屎那样自然。
因为这完全符合他的人设——一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胡人。
在人们的印象中,安禄山这个人似乎从来不知道任何规则,从来没有任何条条框框,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畏……
因此,李隆基笑着答应了他的要求:想不到,朕年过花甲,居然又再次喜当爹了——杨贵妃是干娘,自己当然就是干爹了。
此后每次入宫觐见,安禄山都先拜杨贵妃,再拜皇帝。
李隆基很纳闷:你这次序是不是搞反了呀?
安禄山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们胡人都是先母而后父。
这下李隆基释怀了:原来如此呀。
他非但没有觉得安禄山失礼,反而觉得这家伙做事处处都跟常人不一样,一会儿一个神转折,一会儿一个脑筋急转弯,真的是太好玩了!
到了安禄山生日那天,李隆基特意给他过生日,还赏了他大量礼物。
三天后,杨贵妃又再次召他入宫,按照胡人的风俗给他做三日洗儿之礼,洗完后又用丝绸做了一个巨大的襁褓把他包起来,让五十八个宫女抬着他在宫中游乐(注:人数是我估计的,少了怕抬不动)。
李隆基开始不知道这件事,后来听到宫中的喧笑声,忍不住去看热闹,这才明白原来是贵妃和安禄山在闹着玩。
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还乐得腰都直不起来,又赐给安禄山一大笔洗儿钱。
举行了这种所谓仪式后,安禄山出入宫廷的次数自然就更多了,也更随便了,经常与杨贵妃等人一起进餐,一起游玩,一起打闹,有时甚至通宵不出。
这样一来,难免生出了各种流言蜚语。
然而,李隆基对此却并不在意。
宰相肚里都能撑船,他作为皇帝,肚里应该至少能开航母才行,什么东西容不下?
更何况,这事就算是真的,那也不影响什么,既不影响太阳的照常升起,也不影响贵妃的风情万种,更不影响他的身体健康——可能对他的身体还有好处……
他反而对安禄山越来越器重。
公元 748 年,他赐给安禄山免死铁券。
两年后,他又加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
异姓将帅封王,这在之前的唐朝历史上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要知道,战功远在安禄山之上的初唐名将李靖、李勣,封爵也只不过是国公而已!
有了好马要配好鞍,有了王爷的头衔当然要配气派的王府。
李隆基对这项工作高度重视,亲自给安禄山在宫城南面的亲仁坊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命有关部门在那里给他修建新宅,还亲笔批示了营造原则八字方针:但穷壮丽,不限财力——只要求壮丽到极点,即使花掉再多的钱也没关系!
之所以要这么做,他的理由很简单:胡人的眼光高,别让他笑话我!
宅邸建成后,果然极其奢华,很多装饰用的器具甚至比皇宫用的还要高档!
安禄山搬家的那天,李隆基本来的计划是要去打马球,但在接到安禄山的上表后,他马上改变了行程,不仅亲自到安家捧场,同时还命宰相李林甫、陈希烈和在京的大臣们也都一齐前往!
君相齐临,高官满座,这是何等高的规格,这是何等大的荣耀!
之后李隆基又经常带着杨家兄妹一起莅临安禄山家中,与他一起饮宴玩乐。
见皇帝对自己如此宠幸,安禄山趁机请求由他兼任河东(治所今山西太原)节度使。
对他有求必应的李隆基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此时的安禄山,俨然成了李隆基手下的第一红人!
然而,尽管他在皇帝那里可以予取予求,但有一个人却始终令他充满畏惧。
此人就是宰相李林甫。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安禄山自恃有皇帝做靠山,目空一切,趾高气扬,对李林甫这个一天到晚笑眯眯、其貌不扬干巴巴的老头儿并没有放在眼里。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
那一次,安禄山与李林甫在政事堂商谈有关事宜。
李林甫发现安禄山神色极其傲慢,言谈很不礼貌,牛皮乱吹,唾沫乱飞,便决心给他点颜色看看。
但他却并没有直接指责安禄山,而是依然面带微笑,依然语气温和,只是在中途假装有事,让人召御史大夫王鉷过来。
见王鉷在李林甫面前毕恭毕敬,走路时低着头碎步儿小跑诚惶诚恐一副小学生见老师的样子,奏事时趴在地上战战兢兢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安禄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知道,王鉷是当时著名的酷吏,身兼御史大夫、京兆尹等二十余个重要职务,经办过无数起大案要案,以手段狠辣、冷酷无情而著称。他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害人不计其数!
这样一个让朝臣们畏之如虎的狠人,居然对李林甫畏之如虎!
能让孙悟空不敢造次的,只有如来佛;能让王鉷如此服帖的,只有李林甫!
可想而知,李林甫有多么厉害!
安禄山就这样被镇住了。
从此,他在李林甫面前再也不敢如此无礼。
随着与李林甫交往的增多,安禄山越发感觉到此人的深不可测。
安禄山在范阳,自认为天高皇帝远,干了不少不法之事,本以为应该没人知道,但李林甫却往往在与其交谈时不经意间说出来,而且说得比现场直播还要形象,比刑事案卷还要细致:去年的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八点五十二分零九秒,你是不是抢了一个良家妇女,名叫××× ?她二姨的儿子的婶娘的侄子的舅舅的外甥的叔叔的侄女的表姐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即使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他这些话也能让安禄山惊出一身冷汗。
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李林甫!
而更令安禄山觉得可怕的是,很多时候他内心的想法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李林甫却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显然,他的任何心思都瞒不过李林甫!
从李林甫那里出来的时候,他连脚都是软的,是扶着墙出来的。
他手里扶的是墙,心里服的是李林甫!
不过,李林甫也知道,一个人如果光吃泻药不吃补药身体是吃不消的,对别人如果光示之以威不施之以恩别人也是受不了的,因此他对安禄山经常也有温情的一面。
有一年冬天,安禄山前来汇报工作,李林甫见他衣衫有点单薄,嘴唇有点发紫,讲话有点哆嗦,显得有点冷,便马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这让安禄山很是感动。
从此,安禄山无论什么场合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人面前都从不直呼李林甫的名字,而是尊称他为“十郎”——李林甫在家中排行第十,而“郎”在唐朝通常是奴仆对主人的尊称。
由此可见,安禄山对李林甫有多么尊敬!
朝中有李林甫这样的人物在,安禄山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在回到范阳后,他便派自己的心腹部将刘骆谷常驻京城,以便了解朝廷的动态——更重要的是,了解李林甫的动态。
每次刘骆谷从京城回来,安禄山问的第一句话总是这样的:十郎说了什么?
如果李林甫称赞他,他就会眉开眼笑;如果李林甫说要他注意点,他就会眉头紧锁:哎呀,我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