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之前皇帝交接班都曾横生波折。太祖赵匡胤晚上与兄弟赵光义一起饮酒,宴后不明不白死于榻上,后世怀疑其被赵光义谋杀。太宗赵炅生前虽立赵恒为太子,但宦官王继恩勾结皇后,意欲另立他人,被宰相吕端粉碎了他们的阴谋,赵恒才得以顺利继位。当下仁宗午夜暴崩,只有曹皇后侍奉在身边,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避免动乱,避免有人觊觎皇位。
曹皇后毕竟是将门之后,临事不乱。有内侍建议马上开宫门召宰辅,曹皇后阻止:“宫门岂可在这个时候打开!密令宰辅黎明前入宫即可。”遂下令把宫禁各门钥匙收起来由自己亲自看管。又诏令御医不得擅离左右,大约是为了避免旁人怀疑自己。
第二天已是夏四月朔日(初一),五更二点打开宫门 ,宰辅们才得以进入。按照仁宗生前意愿,召赵曙告知他仁宗晏驾的消息,拿出黄袍让他继位。意想不到的是,赵曙像一只被烫着的猫一跳而起,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我不敢当,我不敢当。”国不可一日无君,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赵曙了。宰相韩琦当机立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将赵曙拦腰抱住。其他辅臣见机一拥而上,有扒他衣服的,有摘他幞头的,有解其头发的,然后强行给他穿上黄袍,戴上冠冕,就这样大宋王朝又一位“黄袍加身”的皇帝诞生了!赵曙庙号英宗,史称宋英宗。
英宗继位的另一种说法是:曹皇后秘不发丧,先召见赵曙进殿,第二天清晨宣宰辅大臣。韩琦等尚不知仁宗驾崩的消息,在福宁殿外行了跪拜大礼后走上台阶,欲掀帘进殿,被内侍拦住:“皇后在此。”韩琦等急忙停住脚步。只听曹皇后在帘内哭泣着说:“天下不幸,夜半官家忽然上仙了。”宰辅们顿时哭成一团。曹皇后着急地问:“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相公们看该怎么办,官家又没有儿子。”韩琦马上反驳:“皇后可不能这样说,皇子在东宫呢,不如现在就请来吧。”曹皇后不无担心地说:“只是立了他,宗室会不会有人争?”韩琦安慰道:“这没有什么可争议的!”曹皇后松了一口气:“皇子已经在这里了。”这才命卷起门帘,宰辅见过赵曙,英宗即位。退出的时候,韩琦身上冒出一股冷汗,想起来后怕:“当时假如稍有异议,不知脑袋还在不在肩上。”
这两个版本的最大差异在于,曹皇后先召宰辅还是先召赵曙,关键时刻的举动最能显示出一个人的立场。据《续资治通鉴长编》介绍,《宋仁宗实录》、宋修《国史》、《韩琦家传》、司马光《日记》等均持宰辅先入的说法,英宗先入则见于《宋神宗实录》和南宋蔡惇《夔州直笔》、邵伯温《邵氏闻见录》。按这几本书的分量,无疑更应该相信前者,《续资治通鉴长编》正是采纳了宰辅先入的说法。其实《宋神宗实录》 经过多次修订,带有很强的党争味道,最后定稿的是保守党即太后党。而蔡惇、邵伯温也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这三本书在涉及帝后时的可信度应打折扣,曹皇后先召见宰辅后召见储君相对比较有说服力。
皇帝驾崩时究竟该怎样处理,并没有成规。宋太祖崩于深夜,第一个召见的是宗室,李皇后令宦官王继恩去召见赵德芳,结果王继恩擅自做主召见来了赵光义。宋太宗驾崩时王继恩去找的是宰相吕端而不是太子或太宗的其他子弟。所以无论曹皇后先宣哪位,于情于理于法都说得过去。那么何以会有先召辅臣和先召储君两种说法呢?恐怕正好说明曹皇后和英宗之间关系微妙,曹皇后一直反对立赵曙为嗣,这也是赵曙喊叫“我不敢当”的真正原因。
在宰辅的坚持下,赵曙穿上了龙袍,当上了皇帝。接下来召殿前军将领和主要宗室人员至殿前,宣告仁宗驾崩和英宗即位的消息。皇室宗室中,有一位叫赵允弼的,是还健在的为数不多的“允”字辈老人,其时为节度使,无论辈分还是地位都高高在上。韩琦先把他单独叫到室内告知消息,赵允弼不以为然:“大行皇帝没有儿子。”韩琦:“先帝亲自认养宗实为皇子。”允弼不屑:“小小的团练使怎么能做天子?为什么不立身份尊贵的!”韩琦:“先帝有遗诏。”允弼怒目圆睁:“那要你这宰相还有什么用?”韩琦脸色一变,大声斥责:“大王作为人臣,不得无礼。”外面的兵士听见争执,披甲而入。允弼见宫内肃然,无机可乘,只好低头称贺 。
真宗即位时,赏赐侍卫每人一锭金子装在饭盒里。有过去的先例,禁卫纷纷议论想要新君的赏赐,结果打开饭盒却没有金子。殿前都指挥使李璋力压众军:“你们寸功未立,却在这里嚷嚷不停,再有喧哗者斩!”这才镇住骚动不安的士兵 。
仁宗虽属意英宗,其实并未立有遗诏,曹皇后和宰辅召翰林学士王珪草拟传位英宗的诏书。王珪是庆历二年进士第二名,任翰林学士也有经年,却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惶恐不知如何下笔。韩琦在一边提醒:“大行皇帝在位多少年?”王珪这才醒悟,于是挥笔而就。
一直到下午日落时分,宫中各项事务准备就绪,可以向百官发布仁宗遗诏了,便通知百官上朝。百官不知消息,还穿着朝服。宋代三品以上高官的朝服上系有金质腰带,佩有装饰鱼图案的肩袋,称金鱼袋,朝臣们解下金带和佩鱼,从垂拱殿一路哭着来到福宁殿前,自觉按朝班顺序列队,由韩琦宣布仁宗遗诏。然后请出赵曙,群臣山呼万岁,确立了新君,英宗即位至此圆满。
新皇登基,照例要大赦天下,晋封百官,优赏诸军,告哀邻国。在万机之中,英宗还做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那就是追究当值医官孙兆、单骧的责任,理由是他们没有尽心治好仁宗的病。有人为其周旋:“先帝遭此不幸是天命,不是医官能左右的。医官开药都经过检验,并无错误。”英宗板着脸:“听说这两名医官是二府 推荐的?能够信任吗?反正朕不太了解这两人,宰辅们看着办吧。”话传到宰辅耳中,无不惶恐,最后商议将孙兆、单骧二人外贬了事,受到株连的达十多人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英宗为何要迫不及待地拿医官开刀?仁宗病中刚刚升了孙兆、单骧二人的职,夜半驾崩后医官退出,又被曹皇后召回,也就是说,开宫门前只有曹皇后和医官在仁宗身边。英宗此举,恐怕意在发泄对仁宗和曹皇后的不满,同时说明对医官的不信任。
不管怀着怎样的成见,仁宗已经作古,入殓安葬乃当务之急。司天监选定大殓的日子是四月初八,这一天要将仁宗穿上寿衣,安放入棺。按礼仪孝子和大臣要与仁宗做最后的告别,当然主要任务是哭。不同阶段哭的形式又有区别:处理尸体时孝子要跳脚而哭,叫踊,大约表示想要尽力而不能的意思;等尸体处理停当,孝子抱着尸体哭,显示不舍之情;扣棺钉盖,则号啕大哭,哀痛达到极点。大臣们在殿外拿着哭丧棒陪哭。
这天大殓刚进入第一个环节,孝子踊哭,英宗跳了两脚之后,竟呼号疾走,状若疯狂。殿外宰辅及礼官开始的时候尚且纳闷,以为英宗悲伤过度有些失态,后来感到不对,这绝对超越了常人的反应!还是韩琦机敏,又用了请英宗登基时的老办法,顾不上礼仪,扔了手中的哭丧棒,掀起门帘冲上前去抱住英宗,口中喊道:“谁激恼官家,赶紧拿药来。”这时宫人内侍已经吓得四处逃散,韩琦喝止他们,吩咐“要用心照看好官家”,又告诫殿外的大臣:“今天的事情只有在场的人知道,一概不许外传。”说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按照礼仪哭丧,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就这样英宗在一群人的“拥护”之下,像傀儡一样勉强走完程序,好歹把仁宗尸体装入了棺椁之中 。
英宗病了,患的是精神疾病!这是赵氏皇族的遗传性疾病,宋太宗的长子赵元佐因疯癫被废了太子位;仁宗在至和三年(1056)犯心病,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其实也是精神疾病;仁宗长女福康公主厌恶驸马李玮,不肯回公主府,整日哭喊打闹,寻死觅活,精神早已失常。英宗虽非仁宗亲生,但都是太宗血脉,他视皇位为畏途,骤登大位,终于疯掉了。
精神失常的皇帝当然难以处理政务,但国不可无君,怎么办?宋仁宗年幼时由太后听政,现在循先例即可。韩琦等觐见太后曹氏,下诏皇太后权同处分国事。因为只是暂时,太后不用到前朝听政,在内廷的内华门旁边一间名叫柔仪殿的东阁里垂帘,只接见中书、枢密二府要员,偶尔会召见翰林学士,一般大臣无缘隔帘向太后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