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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君江与矢田同乘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茶屋,然后在士官学校的围墙旁先行下车,回到巷子里的出租小屋。一坐到镜子前就感觉困到快要晕厥,就连补妆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于是她胡乱地脱掉披在最外面的羽织后就马上倒了下去。她看了看手表,这会儿是早上九点半,可以睡上半个小时,等十点再起来,随即便闭上了双眼。就在这时,格子门上的铃铛传来了丁零零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居然是清冈来了,吓得君江赶紧坐了起来。

清冈总会选择君江第二天上五点晚班的日子来她的住处。而且来之前也一般会在咖啡馆里告诉她,所以基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大清早突然袭击。君江心里很是忐忑,莫非自己昨晚的行径已经败露了?可又觉得不至于这么快吧。眼看着人就走到跟前了,她只能迅速调整心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您今天来得可真早。我房间还没收拾呢。”

门外的清冈正在脱鞋准备上楼。门口打扫卫生的阿姨看起来也很精明,一脸关心地问道:

“君江小姐,要是还难受就再吃一次阿姨给的药吧?昨晚真的被您吓到了。”

君江自然不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顺势道:“已经没事了,一定是昨天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了?吃坏肚子了?”清冈边说边走上了二楼,在窗边坐了下来。

二楼有两个紧挨着的房间,一间六叠大,另一间三叠大。屋里的布置很是简陋:一个只有表面使用桐木的衣橱,一面化妆镜,一个装着茶具的盘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衣橱上没有放任何杂物,所以整个二楼空荡荡的,进门后便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破旧的榻榻米和灰色墙壁上的污渍。化妆镜前放着一个平纹薄毛呢坐垫,不仅褪色还满是污渍。墙边被随手扔了两件麻质的夏季和服,看上去已经穿了好几年了。君江一如既往地将镜台前的坐垫翻过来后递给清冈,清冈接过坐垫后将其放在窗框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生怕在裤子上留下褶子。

透过二楼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楼的那片老旧镀锌板屋顶,原本涂着一层煤焦油,只是如今也已剥落得差不多了,上面满是香粉和刷牙水风干后的痕迹,以及每天打扫二楼后倒出的灰尘,里面还夹杂着不少线头和纸屑。对面是一栋二层的小屋,小屋的正门与士官学校的大门间隔着一条大路,背后则正对着眼前这片不堪入目的屋顶,楼下晒着许多脏污的衣服、旧毛毯和婴儿尿布,缝纫机和印刷机的声音不绝于耳。士官学校的校园里不时传来训练的口令、军歌和喇叭声,白日里马场里的沙尘还会随着风吹入房间,别说榻榻米了,就连关着门的壁橱也无法在灰尘的侵袭中幸免于难。清冈去年第一次被君江带来这里时,就曾建议她另外找个干净点的出租屋,君江却只嘴上答应,实际上根本就没想过搬家。家具就别说了,这一年的时间里甚至连新的茶碗都没买过。君江在经济方面肯定是毫无问题的,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么俭朴。屋里连个桌子和衣架都没有,电灯上依旧盖着一个罩子,看样子她不管住多久都不会改变这个格局了。明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却完全不像其他女孩们那样喜欢在窗台上摆点花花草草,或是在衣橱上放点人偶或玩具什么的,或是在墙上贴几张明信片……她的生活真可以说是索然无味。当然,清冈也早就发觉君江身上的这份特别了。

“不用给我备茶了,你差不多要出门了吧?”清冈带着坐垫一起从窗框滑下后盘腿坐在地上,“我也准备去新宿车站办点事,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

“这样啊,不过至少喝口茶再走吧。阿姨,要是水开了就帮我端点过来吧。”君江大声喊着下了楼,不多久便提着一个搪瓷的药罐上来了。

“你昨天去算命了吧?知道《街巷新闻》上的黑痣究竟是谁搞的恶作剧了吗?”

“没有,那件事依旧毫无头绪。”君江在茶碗中倒入久须茶 ,“我原来是打算多问一些事情的,但是突然又没了兴致,所以也没问什么。可是仔细想想真的很奇怪,黑痣的事应该不可能被其他人知道的。”

“要是连算命先生都没办法,那下次就找巫女或是道行高深的狐仙看看吧?”

“巫女?”

“你没听说过吗?很多艺伎都会去找巫女帮忙看的呀!”

“我就连算命也是昨天才尝试的。以前总觉得那是忽悠人的,完全没了解过那些事。”

“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让你别在意吗?”

“但那也太诡异了呀,明明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事情却被人捅了出去,这也太奇怪了吧。”

“也许那只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这个世上本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清冈说完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于是连忙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斜着眼偷偷观察着君江的脸色。君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盯着清冈,手里端着的半杯茶迟迟未曾送入口中。四目交接下,清冈只得装作被烟呛到,把脸转向外面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要我说,你就别当一回事好了。”

“嗯,还真是。”君江放柔了声音,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以防清冈起疑,但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只好慢慢地喝完手中的茶后轻轻地放下茶杯。即使清冈此刻尚未发觉昨日自己与矢田在神乐坂的一夜疯狂,但毕竟两个人的关系也持续了两年多,以清冈的本事想必也发现了不少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不知他具体知道多少。君江正打算找个机会跟他彻底分手,然后找一个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新恋人。君江不喜欢被别人了解太多,哪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会在别人问起时笑着敷衍过去,要不就是随口编个谎言搪塞过去。对自己本应该最亲近的兄弟姐妹,她更是抵触,绝对不会让他们看透自己的内心。至于对清冈这种自认为被自己深爱着的男人就更不用说了,对方越想了解她,她就会越沉默地不作回应。所以大家都说君江是咖啡馆里最好相处、最善解人意的女招待,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也是最神秘的人。

清冈是在下谷池之端的一家名为Luck俱乐部的酒吧里认识君江的,那也是君江第一天到酒吧上班。当时他就想着,如果这个女孩子以前从未接触过女招待的行业,那她或许曾在哪里做过艺伎吧。君江的容貌并不出众,圆圆的额头,淡淡的眉毛,眼睛不大,鼻梁也不高,从侧面看去,就像一个两头高中间低的月牙一般。不过她额头上长着一个美人尖,让一头青翠的秀发看上去就如假发一般精致,微微翘起的下唇让她的面容更添一分说不出的娇媚。说话时,小巧的舌尖就仿若在葫芦籽般整洁的牙齿内跳动一般灵动可爱。君江的皮肤很白,肩若削成,形态娇美的背影更是让清冈爱恋不已。那一晚,清冈被眼前沉默寡言却又举止优雅的君江牢牢地吸引住了目光,离开前还十分大方地给了她十日元的小费,但他并未真的离去,而是悄悄地躲在咖啡馆门口等待她下班。对此一无所知的君江如往常一般步行至广小路的十字路口,坐上开往早稻田的电车,接着在江户川边换乘一辆电车来到饭田桥后继续换乘,但那晚恰好错过了途经饭田桥的那辆红色电车。一路坐在汽车里尾随的清冈连忙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下车走向君江,假装自己只是刚好路过此处。送君江回家的路上,无论清冈怎么问,她也绝口不提自己的住处,只说住在市谷一带。两个人沿着护城河的外堤一直走到了逢坂坡下,一路上君江都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温婉模样。

那时,一直与君江同住并一起以暗娼为生的京子终于离开了小石川诹访町的房子,搬到了位于富士见町的艺伎馆中,虽依依不舍也只能含泪分别。随后君江便独自一人搬到了市谷本村町的那间二楼出租屋里,那时的君江不想再从事暗娼的职业了,所以在后来的一个来月内从未带过男人回来过夜,就连深夜外出也基本没有过。久违的深夜,美丽而宁静的护城河堤,重新挑起了君江内心的欲望。五月初的清爽夜风轻轻地吹着夹衣的袖口与前襟,如一双温柔的大手轻抚着每一寸肌肤。清冈看起来就像一位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所以君江一开始就不讨厌他,不过她深谙欲迎还拒之道,努力地抑制着内心的喜悦,无论清冈怎么暗示都是一副矜持的模样,当然最后还是顺从地被带去了四谷荒木町的艺伎茶屋。君江生来就是情场高手,她对新的情人总是若即若离的,让人猜不透她内心真实的想法,让男人们难以自拔。清冈也不例外,他和君江一直缠绵到第二天傍晚还不舍得分开,君江便干脆请了一天假,和他一起去了井头公园的旅馆后,第二天夜里又去了丸子园,就这么倒凤颠鸾了三天后清冈才陪着君江回到市谷的出租屋,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去。

那时,刚好清冈的情人,也就是电影演员玲子投入了他人的怀抱,君江的出现让正在物色新情人的清冈眼前一亮,特别是她从肉体到心灵的彻底归附更是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让自己深陷其中。他愿意倾尽全力给君江一个奢侈的生活,所以他也曾劝君江辞职,不过君江表示自己以后想开一家咖啡馆,所以暂时还要继续这份工作。清冈告诉她,若要积攒经验就得去最繁华的银座开开眼界,随即让她辞去了池之端Luck俱乐部的工作,然后又带着她在京都大阪旅游了半个月,托关系安排她进了现在这间银座大街上著名的Don Juan咖啡馆工作。梅雨季节过后,日本进入了盛夏,他们一起从炎炎夏日走到了秋风初起,清冈始终深信君江是深爱着自己的。直到不久后的某天夜里,清冈和两三个文学爱好者一起去戏院看完戏,顺便拐到银座的店里想见见君江,可店里的其他女招待告诉他君江因为身体不适,傍晚就请假回去了。清冈与朋友分开后便打算去本村町的出租屋看看她,谁知走到护城河畔那条蜿蜒的巷子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时还不到十二点,但一侧的道路上已是家家关门闭户,路上不见行人和电车,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一日元出租车打破夜的寂静。那个女人与自己相隔四五户人家,穿着白色的绉绸,系着一条翠竹纹路的腰带。清冈很快就认出了她,满心疑惑地一路跟着她穿过车道,沿着堤坝上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只见前方的女子从容地走过值班岗亭,就在清冈觉得她要去市谷车站等电车的时候,她却出人意料地穿过八幡的鸟居,走上左边的女坂 ,一路上从未回头看过身后。这让清冈更觉可疑,为了避免被对方察觉,凭着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他利用男人脚步快的优势迅速小跑绕到前面的左内坂,随后从神社的后门潜入神社内,好窥探外面的情况。正殿前面是一段石阶,石阶的前方是一个可以俯视市谷见附护城河夜景的宽阔山崖,山崖上放着三四张长椅,每张长椅上都坐着一对卿卿我我的恋人,君江也在其中。这儿真是有利于观察的好地势呀,清冈内心暗道。于是他在樱花树丛的掩护下慢慢靠近山崖,想听听君江到底在说什么,同时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在与她交往。

清冈心想,恐怕所有的侦探小说主人公都不会有今晚自己这般成功的追踪经历,可下一刻发生的一切却让他惊讶得完全忘了愤怒。君江身边的那个男人头戴一顶巴拿马帽,身穿一件藏蓝色的浴衣,就连夏天的羽织都没穿,身旁还放着一根手杖。虽然乍一看不显老态,但花白的胡须还是没能躲过昏暗路灯的照射。此刻他的胳膊正从君江的腰带下环绕着她的腰部。

“这里果真很凉快。你还真是给了老夫一个美妙的夜晚。能在六十多岁的时候和女人在长椅上幽会,简直跟做梦一样难以置信。这座神殿的对面从前是一座大弓箭场,现在也应该还在,我年轻的时候还去里面射过弓箭呢。说起来也有几十年没爬过这个石阶了。话说回来,我们今晚去哪儿呢?这个长椅我看就不错,哈哈哈哈。”老头儿笑着亲了一下君江的脸颊。

君江一言不发,只是任由老头儿摆布,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用手轻轻抚平鬓发后说道:“我们散散步吧。”接着拉着老头儿走下石阶。清冈连忙绕回刚刚石阶下的女坂处,悄悄地尾随在后,好在两人都毫无察觉地沿着护城河边走边聊。

“京子从富士见町出去后过得怎么样?以她的姿色,想必每天都有很多客人光顾吧?”

“据说每天中午开始就有客人来找她了。不久前我去看过她一次,可她忙得都顾不上跟我多说几句话。亲爱的,不如我们现在过去看看她?就算不在也没关系,对吧?”

“嗯,说起来我们三个人也好久没有一起过夜了。想想当时我们在诹访町那间小屋二楼里度过的那些美妙夜晚,你和京子真是一对完美的姐妹花。有的时候,我在认真上班的空当突然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就会马上想起你,然后又想起京子。那种感觉真是如梦似幻啊!”

“但我还是比京子正经一点吧?”

“这我可说不准了。单就你那单纯无辜的外表就够罪孽深重的,去了咖啡馆也没见你有什么变化。洋人怎么样?”

“银座那种地方人多嘴杂,很多时候都要瞻前顾后的,还是做艺伎的时候舒服,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说起来还是在诹访町的时候最开心。”

“那位金主呢?还没出来?”

“应该是吧。后来我没再关注他了,毕竟他跟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当初只是因为他帮京子偿还了债务才有点瓜葛的,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京子现在还是叫京子吗?”

“不,改名叫京叶了。”

两个人打情骂俏地走在宁静怡人的护城河上,夏夜的凉风让他们感到无比惬意。转过新见附后,两人从一口坂的电车车道走进三番町的一条巷子内。巷子里春色无边,艺伎馆的灯光如漫天繁星般,让宁静的夏夜更显风情万种。他们在一家挂着“桐花家”灯笼的艺伎馆前停下了脚步,老头儿一脸猥琐地问正在门口凉榻上乘凉的艺伎:

“京叶小姐在吗?”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屋里迎了出来,她长着一张精巧的圆脸,长长的头发中央用一根发绳松松地扎在身后,诱人的裸体上只围着一条腰带。她倚在窗框上惊喜地看着来人,道:

“哎呀,你们居然一起来了,太好了!我正好也刚回来。”

“有没有什么好去处推荐?我们今晚好好叙叙旧。”

“那就去……”裸体女人小声地在老头儿耳边说了地点后,三人便立即动身,从前面的一个岔路口拐了进去。

巷子的阴影很好地掩藏住了清冈的身影,既然天公作美,他的跟踪行动自然不可能就此停手。清冈算好时间后踏进了刚刚三人走进的那家艺伎茶屋,就像突然到访的客人般吩咐老板娘安排一个年轻的艺伎,并预先支付了费用,随后不动声色地进屋睡下了。第二天早上,清冈在天亮之前便悄悄离开了,经过这一夜,他已经彻底明白了神秘老头儿、君江与京叶之间存在着何等淫乱不堪的关系。可这时距离平时回到赤坂家中的时间尚早,他只好在四番町的土手公园内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目光呆滞地眺望着护城河堤坝对面的高地。

今年已经三十六岁的清冈居然在昨夜目睹了自己平时连做梦都不曾想到过的场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女性的认知一直都错得离谱,这一刻,他甚至连忌妒和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莫名的郁闷。一直到昨天为止,清冈都以为包括君江在内的所有年轻女人之所以愿意牺牲对爱情与性欲的渴望而委身于五六十岁的老男人,是因为所求的终不过是生活上的安稳罢了。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无知。就像自己曾信心满满于君江对自己的忠诚,可事实上呢?她竟然和一个低贱的艺伎还有一个丑陋猥琐的老头儿做出如此放荡淫乱的无耻之事。清冈这才认识到,自己曾经的经验与认知竟是何等的浅薄无知。至于君江那个下贱肮脏的女人,自己绝不会再沾染一次了。回到家中后,身心俱疲的清冈倒头就睡,睡醒后发现清晨的那股愤怒早已消失大半。他认真地想了想,以为继续若无其事地与君江交往已经毫无意义,可若不当面揭穿她,让她认罪并跟自己道歉,实在难平自己心中的怒火。但转念一想,君江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啊,就算自己当面质问,以她的性格必会供认不讳,说不定还会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没见过世面。君江又不是普通的良家妇女,自己竟还会嫉妒她和别人在一起。这对一个男人而言,简直比自己的女人出轨更耻辱难堪。清冈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要是君江表面认罪背地耻笑,岂不是更让人难受?如此反复思来想去,清冈最终决定暂时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当自己依旧被蒙在鼓里好了,等合适的时机出现,自己必将狠狠地报复那个女人。

清冈毕竟也撰稿多年,长期以来也算培养了两个心腹。其中一个姓村冈,刚刚毕业于早稻田大学,他的工作就是把清冈口述的文字记录下来并撰写成稿,清冈每月都会付给他一百日元的报酬;另一个姓驹田,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的任务就是将清冈的文稿推荐给各大报社或杂志社。驹田曾经在某家报社的会计部工作多年,对稿费的市场行情十分了解,再加上多年的浸淫让他也结交了不少记者好友,从事文稿的宣传工作自然是轻车熟路,所以清冈也和他做了约定,将自己稿费的两成作为驹田的劳务费。清冈命自己的门客村冈在君江从歌舞伎看戏回来的路上用安全剃刀割破她的袖子,当然,这件和服本来就是自己送给她的。不久后清冈在与君江一起坐汽车的途中,又在下车前悄悄偷走自己在三越买给她的那把珍珠玳瑁梳子。原以为君江发觉后肯定要大哭大闹一番的,哪知人家看起来就跟没事人一般,甚至根本都没想过要跟清冈或是出租屋的阿姨等其他人说一说。

在跟君江的交往中,清冈了解到她是一个生活懒散的女人,毫无毅力,虎头蛇尾不说,花钱还大手大脚,但在穿着上又似乎没什么追求,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能漫不经心成这样。他又趁君江不在家的时候往她的衣橱里扔了一只幼猫的尸体,饶是如此,君江也没表现出一丝害怕的样子来。这让清冈感到很是挫败,所以他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吩咐村冈向《街巷新闻》投稿,将君江的大腿内侧有黑痣的秘密公之于众。想到君江看到这则新闻后必定会寝食难安,清冈就觉得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了。然而,自从自己开始留意君江的私生活后,他发现这个女人身上的可恶之处实在是太多了,这种程度的恶作剧根本就难消自己的心头之恨。为了找到一个能够一击击溃君江身心的机会,清冈努力隐忍着内心的愤恨,尽量在君江面前不动声色以防打草惊蛇,甚至还装出一副比以往更加痴情的样子。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他内心的无比怨恨,清冈必须竭力控制自己不在言语中让对方察觉出异样。

清冈之所以在刚刚算命的话题上急于掩饰自己,正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里前功尽弃。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坐着,也实在是尴尬。他看了看手表后故作惊讶道:“竟然十点了,不如我陪你出门吧?”

这句话正合君江的心意,毕竟欢好了一晚上连个澡都没来得及洗,现在又被一个男人这么盯着看实在心慌,还是先出门缓解一下为好。

“好哇,一起去外面散散步吧,这么好的天气我都不想去上班了,到了店里就是不见天日了。”君江连忙附和道,随即披上随意扔在一旁的竖纹单层羽织,关上了窗户。

“要是今天上十一点的班,明天上的就是五点的班对吧?”

“是的,所以今晚来店里找我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玩玩,可以吗?”

“嗯。”男人含糊地回应了一句后便拿起了帽子。

“去玩吧,好不好?反正今晚随你去哪里都行,我都能好好陪你的。”君江依偎在正准备下楼的清冈身边,如索取他的吻般扬起脸贴近他,微微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

清冈虽然十分厌恶她的故作深情,但毕竟也是曾经爱过的女人,如果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风情万种的模样,也确实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他忽然感觉到心中郁积已久的那份怒火竟在这一瞬间几乎烟消云散了。或许自己本就不该站在道德的高度对这种生来就属于风月场的女人多加指责。若单纯把她当成是取悦男人的工具,那无论她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做什么,自己都不应该横加指责的,不是吗?只要把她当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不就好了?这个刚刚冒出的想法突然又激发了他的占有欲,要是她能更加忠心于自己,洁身自好成为自己的专享,岂不是更好?这样想着,清冈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说道:

“总之今晚先在银座见面再说,到时候再决定吧。”

“嗯,一定要来哦。”君江忽然开心地笑起来,吧嗒吧嗒地快速跑下楼,从阿姨的手中一把抢过抹布,亲手帮清冈擦起了鞋子。

通往市谷护城河堤坝的巷子里人来人往,他们为掩人耳目而选择了从其他巷子绕过另一条后,从士官学校大门前来到比丘尼坂,再沿着本村町的护城河堤坝走向四谷见附。考虑到现在还是白天,他们虽然同行,但还是故意拉开了一点距离,一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不语。君江用一把太阳伞挡着自己的脸,忽然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十二点过后的场景。当时下了电车后,自己也是在这条路上牵着矢田的手散步,或许是被此时的明媚阳光照得清醒了过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也真够没出息的,昨晚竟然会鬼使神差地接受了矢田那个恶心的男人。不知道这事要是被清冈知道了,他该有多生气。于是她带着一丝愧疚和同情,在太阳伞的掩护下偷偷地看了看清冈的侧颜,决定以后一定要约束自己的行为,绝对不能再出现下班路上一被男人纠缠就把持不住的情况。大概是因为现在不能直接道歉,君江忽然觉得更爱清冈了几分,冲动之下也就顾不得旁人的眼光了,靠到清冈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清冈以为君江大概是被石子绊到才猛然握住自己的手,问了一句“怎么了?”,又担心被人看到,于是迅速向水沟那边躲去。

“我……今天不想去上班,我打个电话请假吧?”

“请假去干吗?”

“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等你呀!”

“晚上不就能见面了?何必要请假呢?”

“人家就是突然想请假嘛!但如果你觉得不好,那就算了。”

清冈本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今天出来原本就只是想给君江来个突然袭击而已。此刻他却忽然觉得要是现在分开,面前这个放荡的女人说不定会在今晚和自己见面前就做出什么羞耻之事来。

君江这些年也算是见识了不少男人,经验丰富的她知道越是碰到男人有所顾忌,就越要任性撒娇,反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刚刚清冈在提到算命那个话题时的反应,她总觉得有些蹊跷,所以她已经等不到晚上了,现在就要用尽一切方法套出他的话。无论男人多愤怒,只要跟自己欢爱一番都会乖乖听话的,君江对自己的这种魔力十分自信,而且屡试不爽。君江身上的魔力就在于她肌肤上与生俱来的特殊温度和体香,在和男人云雨的过程中,根本无须使用任何技巧,就能让男人感受到永生难忘的快感,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尝过她的滋味后还能把持住自己的,不少男人都会在事后感慨她真是一个妖精。君江也慢慢了解到自己的这个优势,再加上身经百战的丰富阅历,她早就对自己的本领深信不疑了。

就在两人即将走到四谷站时,君江忽然面带悲伤地说道:“对不起,刚刚是我太任性了,我这就坐一日元出租走。”

“嗯。”清冈敷衍地回答道。可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楚楚可怜地期待自己回心转意的君江,倏然有了一种与昨天刚交往的恋人分别的错觉,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惜之情。太阳伞的伞尖正插在脚下的沙砾中,君江努力用委屈而蒙眬的眼神望着清冈,诉说着自己满满的不舍之情。

梨花带雨的美人当前,清冈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他温柔地靠近君江安慰道:“好,请假吧。我陪你,去哪儿都行。”

“亲爱的,你说的是真的吗?”晶莹的泪珠在长长的睫毛里将落未落,听到清冈的回复后她又娇羞地慢慢低下了头,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人动心? b3M2gmKqGCOfcNHpORl9RrZvSjbCI2209UFDX1vBAWlFa0cbQQc4G2cEM24UAp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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