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心怀悲悯,这无关他现在的身份。任何一个从和平年代过来,从小到大得到的教育都是关乎善良,那个时代的政权又以民为重,灾害力量面前往往是官府冲在最前面,最先保证百姓安全。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朱由检,到了明末这个乱世,思想上面与这些本土人是非常的格格不入。
但朱由检不愿意融入进来,他打算将这份善良一直放在心中。悲天下,悯百姓。
“他日若真可以改变历史,驱逐鞑虏,有改变数百年后积弱的中国的机会,我只希望我初心不负。”
“愿他日之中国,自强自立,不遭外敌欺辱,国家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足食足衣,没有饥饿,没有寒冷。”
“更加没有白骨遍地。”
对着一家老小的白骨许了一个小小的宏愿,朱由检长呼一口气:“去下一处看看吧。”
“陛下,还是要靠近县城一点,不然看不到有人烟的景况。”冯元飚提议说道。
朱由检从善如流,一行人向着单县县城方向而去。
路上也渐渐的看到了人群,这些人衣着褴褛,步履蹒跚,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如同丧尸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着,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单县的粥棚。
这些人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但又怀着一个目的,从各个小路汇流去单县的大路上。
“怎么没有看到孩童……”话语落下,朱由检就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蠢话了。
为何没有孩童?因为孩童大多数都已经死了。甚至这些百姓人群里很少看到老人,因为老人也死了。
剩下来的青壮男子很多,另外还有健壮的女子。
死了的孩童可以作为食物,老人则在这些难民里面纯属是累赘了,可以说没有一点价值。饥饿弥漫整个社会阶层,人类会直接释放出心中最黑暗的一面,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文明可言,或者说是人性。
人群里面依旧有百姓保持着体力,这些有体力的人看向朱由检一行人满是渴望,又满是忌惮。
他们想要靠近,但是看到那明晃晃的刀子,又退缩了回去。
朱由检注意到了这些人:“他们看起来体力还不错的样子。”
鱼阳仙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陛……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吧。”
朱由检问道:“为何?”
“他们吃过人。他们已经不能算作人了。”鱼阳仙说道。
朱由检问道:“你是怎么判定出来的?”
“他们油光满面,而且他们的眼神看向那些瘦弱、白净的人,藏在眼神中的渴望,是遮掩不住的。吃第一口人肉,不会是他们这样,吃多了才会变成他们这样。那股身上吃人的欲望都已经藏不住了。所以,卑职才说他们不算作人了,是完完全全的野兽了。”鱼阳仙答道。
“你能分辨的这么清楚。你经历过很多?”
鱼阳仙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对朱由检道:“我在七八岁的时候,家乡那边遭遇了旱灾,赤地千里,人相食。后来我也差点沦为食物,之后就遇到了崔将军救了我。”
十七岁的少年再一次人众人侧目。
朱由检喉咙滚动了下,还是没问出来。
“很难吃,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想起来的味道。到现在还经常被噩梦惊醒。”鱼阳仙道。
旁边的大韦补充了一句:“小鱼儿到现在都不愿意吃肉食。大家伙都笑他以后可以去当个大和尚。”
朱由检笑了笑:“不必有心理负担。过去的都是过去的,你那时候年纪小,没有办法反抗。你现在长大了,可以试着反抗下这狗日的世道和天下,让天下再也不会出现人相食的惨状了。”
不单单是明末,任何一个乱世,灾难接踵而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最惨的永远是百姓。正所谓张养浩那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冯元飚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道:“陛下,慎言。”
朱由检对冯元飚的提醒一点不以为意:“如今天下这个局面很大一部分是朕造成的,朕心里明白的很。但是朕还是过去那句话,今时的我是今时的我,过去的我是过去的我,现在我不是过去的那个崇祯,而是一个获得新生的朱由检。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行事了。我虽然还是皇帝,但却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姜曰广闻言激动的差点落泪:“陛下,您能有如此想法,已经证明您与过去不同了。”
抬了抬手,示意姜曰广没必要,朱由检对大韦道:“先抓住那些人问清楚,若是真是食人魔,再杀了便是。”
“单县可有进行救灾?”朱由检向冯元飚问道。
“官府应该设立了粥棚,不过量应该很小,官府也没有粮食了。”冯元飚道。
“传我命令,送一万石粮食去单县以解燃眉之急。能少饿死一个百姓,便少饿死一个百姓。”朱由检道。
冯元飚领命。
一路继续往单县走,沿途所见难民越来越多。
“兖州府曾经是人口大郡,一个单县足足有数十万人口。眼前所见也不过是一两万人,这恐怕是八成的人口数量了。人口锐减如此,管中窥豹可见整个山东的人口数量了。这景况何止民不聊生,山东已经堪比人间炼狱了。”姜曰广心中绞疼的说道。
那些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难民,拖着满是伤残的双腿,向前艰难的奔走着,有的人因为几日没有吃东西,力气耗尽躺在地上,哀求着旁人能拉一把,无人理会。
哭声、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路上不断的有看到已经死了的难民尸体,也看到野兽迫不及待的撕咬着残留着体温的尸体。
没有人管这些倒在路边的人,他们麻木的继续往前。
整个难民群里面很少见孩童、老人,妇孺都已经非常少见了。
经历了这么久灾难的单县,残酷的生存法则下,已经没有多少人口了。
单县城外有几个粥棚,队伍排的很长,大量的士兵在维持着秩序。这些已经饿极了的难民,大概是会出现哄抢的情况。
“山东其他的州县都会是如此情况吗?”朱由检望着长长的难民队伍,对身旁的冯元飚、姜曰广询问道。
“靠近运河的州县会比较好,如济南府,另外沿海地区的县再不济也能靠海吃饭。最苦的还是位置偏远又不重要的县,经济不发达,农业在天灾人祸面前脆弱无比,就如这单县。”冯元飚回答道。
朱由检:“还是要快点调度粮食过来。另外还需要赶紧恢复山东与河南的民生。两位爱卿,你们谁愿意兼任两省巡抚,现在当务之急是组织最大的力量赈灾和重建,如今快六月了,能种植什么就赶紧种植,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好缺粮的问题。”
说到此处,朱由检不由想到了自己抽奖系统中的那个粮食大礼包,如果现在有粮食大礼包,算算日子,正好可以种植红薯了。
姜曰广道:“陛下,臣愿意担任两省巡抚,重整山河,让山东、河南两地百姓恢复生计。”
朱由检当即允了:“可以。有爱卿在朕就放心了,需要什么帮助,尽管给朕提。另外,爱卿朕提醒你一句,现在的朝廷能力非常有限,全部的力量都用在接下来的这一场大战上面,对你的帮助或许不会太大,朕希望你用用东林党的人脉,呼吁江南士人、官员、商人,反之能动有的一切力量来支援山东与河南的百姓。”
止住要说话的姜曰广,朱由检继续说道:“虽然朕也不抱什么希望他们能出多少粮食和多少钱。但只要能有一斤粮食能入山东河南,可能就会救一条性命。这便是值得了。”
“再传朕的命令,除开军队将士,朕一应随行官员,包括朕在内,今日开始一日两餐,所食与士兵相通,不得出现浪费的情况。”朱由检说道。
姜曰广长揖领命:“臣一定发动江南士民,拿出钱粮支援山东、河南。”
“你尽力便是。”朱由检说道。他并不怎么指望江南那些士大夫们能帮助山东河南两地渡过难关,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立即去上任吧,旨意会立马发出。你需要哪些官吏,向南京要便是。”朱由检对姜曰广说道。
一行人伸出难民潮里面,深知此时效率就是人命,简单的讲述了自己的治理思路,姜曰广也不再耽误,领着朱由检发给他的十个护卫,前往开封。他的救灾工作将会从河南开始,山东一地接下来将要爆发大战,首先救灾不适合,还需要等到战争过去。
送走姜曰广,朱由检本想还要靠近粥棚去看看,但是被冯元飚死死劝住了。
不能再往里面走了,一旦爆发哄抢的局面,面对穷凶极恶的难民们,很难独善其身,危险太大了。
冯元飚说话的功夫,前方粥棚方向就出现了乱子,人群拥挤、推搡,维持秩序的士兵已经开始汇集起来,准备动武干涉了。
许韦护在朱由检身旁:“不要耽搁了,赶紧走。越来越多的难民被带动起来,就彻底完了。趁着现在走。”
鱼阳仙也道:“陛下,赶紧走。这么多难民背后,难免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他们很可能在煽动。”
朱由检被护卫着几乎是强行拉着逃离,大概一刻钟之后,终于摆脱了难民的队伍,朱由检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停下来歇歇。”
“我在周围探查一下。”鱼阳仙立即说道。
“你们经历过这些?”朱由检对旁边的大韦问道。
大韦答道:“崇祯九年,在山西汾阳,那年山西蝗灾,百姓颗粒无收,大抵情况也是如此单县这种,百姓十室九空,官府赈灾,我们与当时还是百户的崔百户一起负责维持赈灾秩序。结果受到了大量的难民哄抢,其背后就是有人在煽动百姓。事后我们抓到了一些人,经过调查是白莲教的人煽动百姓哄抢,企图抢夺官府粮仓,开仓放粮。”
白莲教三个字让朱由检心中猛然一紧。
这个教派从宋代开始一直延续到清朝,不死不灭一般,比王朝的历史还要久远。
现在这个乱世,正是白莲教活跃的时候,他们鼓动百姓,起义造反,对朱由检来说,就是十足十的反动派啊。
“白莲教……还没有寻思到他们。白莲教跟李自成是不是一块儿的?”朱由检询问道。
这一堆人里能知道白莲教大量信息的也就一个冯元飚,但冯元飚所知晓的也不多:“陛下,臣对白莲教知晓也只是耳闻。李自成与白莲教的关系并不好。”
“什么原因?他们两拨人应该关系不会错啊。都是反朝廷反官府,反朕这个皇帝,再大的意见也是能尿到一个锅里的。”
冯元飚答道:“李自成为了筹集粮草军饷,抄没寺院财产粮食作为粮草军饷,收取僧侣田地分给百姓,与白莲教就结下恩怨。详细的具体情况就不知晓了。”
朱由检不由乐道:“这李自成倒是打的好主意。朕也是这样想的。江南还有这么多的寺庙,这次正好也有了借口了,窝藏白莲教、勾结白莲教,不管是意图谋反还是帮助窝藏谋反之人,可都是大罪。”
打劫皇亲国戚之后,朱由检就决定对寺庙动手了。
朱由检不是厌恶佛、道这些宗教,只是目前国家实在太困难了,不管是皇族宗室还是士大夫阶层,都是要出一点血的,毕竟过去在大明身上吸了这么多血,现在放点血,实在是很有道理可讲的。
大家都在遭难,百姓在遭难,皇帝在灾难,士兵们在舍生忘死,除开士大夫阶层,全天下的人都在遭难,总不能大家伙一起受难,你们还能继续坐在良田万亩的土地上收租,欺压百姓,攀附在已经死了一半的国家身上继续吸血吧?
朱由检觉得自己若是没有能力让大家都变得更好,但是还是有能力让大家变得一起惨的。
“陛下,那边打起来了。”鱼阳仙跑过来对朱由检喊道。
朱由检道:“难民们会不会冲入城中?”
“还不知道。城门想必是关了,只是可能要死伤惨重了。”鱼阳仙说道。
这种难民冲击赈灾点,用人命去换取粮食,最后的结果还是单县再也没有赈灾点了。
“刚刚大军过境,这些人只是单纯的作乱抢粮,不太会攻击城池。”冯元飚说道。
攻击城池那就是贼军了,必须要派兵过来镇压了。
“回头让阎应元带着三千人过来震慑一下吧。再让单县县令,安抚好百姓,继续赈灾。”朱由检说道。
单县的事情没有耽误朱由检的行程,在简单的布置了单县之事后,朱由检没有休息,继续往北走,第二日到达了金乡县。
如果没有运河的存在,单县、金乡县都是这场可能发生在济宁州战争的大后方,是需要派兵驻守的,因为大运河的存在,支撑着战争的后方便是两淮与江南了。运河就像是一条大动脉,从江南输送着物资到达济宁州。
在金乡渡过菏水,便算到达了济宁境内了。
菏水上架设了八座浮桥,黄得功留下了三百人在此照看浮桥。菏水汇入昭阳湖,与大运河相连。不过菏水较浅,不适宜大船通行。
各地的情报在朱由检渡过菏水也之后,蜂拥而来。
“清兵速度很快,已经到达了交河县,很快就要到达东昌府了。黄得功提议让高杰前往东昌府的聊城驻守,让进入运河的战舰以火炮驰援。只是没有提及从长江一路而上的战舰到底有几艘,若是战舰足够多,在聊城就可以足够痛击敌军了。”朱由检与冯元飚说道。
冯元飚道:“长江的战舰属于武操江,正是忻城伯麾下的兵马,这战舰恐怕不堪用,放在战场上来只怕会影响自己人士气。”
“你说话倒是直接。这高杰过去就是做试探清军的实力的,估计他又老大不愿意。”朱由检说道。
“若是能有郑芝龙的一部兵马战舰进入运河,那便能足够对清军造成损伤了。”
“郑芝龙领没有领陛下的圣旨,消息也没有传过来。就算领了圣旨,也不知郑芝龙会不会按照陛下的安排那样做。”冯元飚担忧道。
朱由检对此倒是没有多大的希冀:“无所谓,若是郑芝龙按照咱们说的来做,自然是更好,以后要承他的一份人情。若是不愿意,那也没事,就当是交好他,未来海疆上面,还需要多与他打交道。”
“朕最希望的还是李自成能出兵,而不是坐山观虎斗。若是如此,朕就认为李自成合该被清军所灭了。”
济宁城已经成了一座军城了,里里外外放下来了十几万的大军。
各路义军头领,各路大将,出城二十里迎接朱由检的到来。
一时之间旌旗林立,各种字号的旗子飘飘荡荡,好似十八路诸侯会盟一般。
瞅着那几乎遮天蔽日的旗帜朱由检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