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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论人类仁暴之原

邃古的情形,到底是怎样?古书所载,有说得文明的,亦有说得极野蛮的。

其说得极文明的,如《礼运》所载孔子论大同之言,业已人人耳熟能详,无待再举。又如老子说:“郅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 此数语见《史记·货殖列传》,其见于《老子》书者,辞小异而意略同。 老死不相往来,用现在人的眼光看起来,固然不是美事。然而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却是不易得的。这颇可与孔子论大同之语,互相发明了。而如《淮南子·本经训》说:“古者机械诈伪,莫藏于心。”而以“分山川溪谷,使有壤界;计人多少众寡,使有分数;筑城掘池,设机械险阻以为备;饰职事,制服等,异贵贱,差贤不肖,经诽誉,行赏罚”,为后世之事。尤与孔、老之言,若合符节。总而言之:分界限而别人我,异善恶而定是非,因之以行赏罚,都不是至治之事。孔、老皆不认为真善。老子所以贵道德而贱仁义者以此。观孔子论大同之言,则孔、老宗旨,并不相背;不过孔子所论,以小康之治为多,而大同不过偶一及之罢了。 古人学说传者,皆阙佚已甚。或孔子对于大同,多有论列,而所传者仅此,亦未可知。

其说得极野蛮的,则如《管子·君臣下》篇说:“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别,夫妇妃匹之合;兽处群居,以力相征。于是智者诈愚,强者陵弱;老幼孤独,不得其所。”这是说社会内部的情形的。又如《商君书·开塞》篇说:“天地设而民生之。当此之时,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其道亲亲而爱私。亲亲则别,爱私则险。民众而以别险为务,则民乱。当此时也,民务胜而力征,务胜则争,力征则讼。讼而无正,则莫遂其性也。” 性同生 。这是说各社会相互的情形的,与孔老之说正相反。

二说果孰是?我说:“皆是也,皆有所据。”

原来人是从动物进化来的,而亦是进化的动物。惟其是从动物进化来的,所以好生恶死,有己无人。饮食男女之欲,苟不得遂,即不恤杀人以自利。惟其是进化的动物,所以有深厚的同情心,为他动物所不逮。又其知力发达,凡能使人起冲突的事情,都能把他措置得妥帖,使冲突因之消灭。人在生物进化途中,是走到这一步了。所以今人说:“人有神格,亦有兽格。”这实在就是古人所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所以人之性,是仁暴并存的。既有爱人之心,亦有利己之念。而普通的人,爱人的心,恒不敌其利己之念。苟非先有以自遂,即不免贼人以自利。事实证明,不论哪一个社会,上知下愚,总居少数;其大多数,总是中人。所以人类的仁暴,恒视乎其所处之境。

然则人所处之境,又是如何呢?

人之资生,不能无借乎物。衣食住行,都是如此。而四者之中,食为尤急。所以人类处境之丰啬,可以其取得食物的方法定之。取得食物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取天然之物以自养,一是育天然之物以自养。取天然之物以自养,是为搜集及渔猎。育天然之物以自养,是为畜牧及农耕。

搜集这一个时期,昔人不大注意,其实与初民的生活,关系极大。缘渔猎亦必有相当的械器,初民则并此而无之。搜集则采取植物,或捕捉小动物,又或拾取大动物的尸体。总而言之,是较渔猎更为易于取得之物。《周官》大宰九职,八曰臣妾,聚敛疏材。其所做的,即是搜集时代之事。《礼记·月令》:仲冬之月,“山林薮泽,有能取蔬食,田猎禽兽者,野虞教道之”。这是搜集与渔猎并行。《管子·八观》说“万家以下,则就山泽”,可见其养人之众。春秋战国时代,尚且如此,古代就不必论了。

人类所恃以为生之食物,仅能用较渔猎更粗拙之方法取之,则此时代之人,其饥窘可想。然即进而至于渔猎时代,其人亦未尝不饥窘。因为此时代之人,多恃动物以自养,而动物之生殖力有限。即使不虞阙乏,亦为时节所限。如大雪封山,即不能猎;川泽冻结,即不能渔。所以此时代之人,仍以饥窘为苦。后世饥荒的情形,在其时,盖为恒有之事。渔猎时代的人,所操的本是杀伐之业,而又为饥饿所迫,便不免以其对物之杀伐,移而对人。管、商诸子所说古代野蛮的情形,大抵即在此时。

渔猎进而为畜牧,而人类生活的情形一变。此时养命之原,本已不全靠天然,而多少可参以人力。然而所需牧地,面积甚广,而又时患水草的缺乏。而这种人的生活,本是便于移动的,且这种人大抵兼事射猎,渔猎时代杀伐的技能,既未忘却;杀伐的性质,亦未消除。所以在历史上,游牧民族往往成为侵略者。 游牧民族杀伐之性质与技能,本沿自渔猎时代。特渔猎时代因食物阙乏,不能合大群;又其所居,率在山泽之地,非如游牧民族之处于平原,故其为患,不若游牧民族之烈。在我国历史上,海藏高原的羌人,不如蒙古高原的匈奴、突厥等可畏,即由于此。又游牧民族,有时不能敌耕稼工商之国者,以其文明程度太低,供战斗用之械器太劣;部勒编制之法,又非所知也。若其渐次进化,而达于一定的程度,则文明国民,往往转非其敌。此事证据甚多,特在此不暇遍举耳。世每讥我国屡遭北族之蹂躏为不武,其实罗马之困于日耳曼,印度之困于伊兰高原诸民族,与我之见陵辽、金、元、清,又何以异?今日白种人势力之盛,似乎野蛮民族决无翻身之理。然亦其进化之时间,尚未许此诸种人,达到可与欧美人争衡的程度耳。然迟早总有达到的一日。到这时候,现在所谓文明民族,将处于怎样的地位,真正可为寒心。所以人类若不从速回头,专借武力财力,以相陵暴,必有今日所不能想像的大祸在其后。现今得意洋洋的人,届时受祸必酷。这并非我好为咒诅。我若专做一篇文字,举史实以证明此理,正见其理极平常,丝毫不足为怪也。这才是老子所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从游牧再进到耕农,则人类的生活,益形宽裕;而其性质,亦因之大变。这实缘其所操事业之平和,而其生活程度,亦远高于旧时之故。孔、老所想望的境界,大抵即在此时。

人类生活的情形,及其性质的转变,略说如上。以下再举史实以明之。 nAopPqQ/TA+0lqZsMlFACyj31Muk46QglCStXWslI357W49ohUZ/5xX0QvXsoT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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