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世界,到底是什么世界?机关枪、大炮、坦克车、毒气,日造杀人之器,日以杀人为乐,恬不为怪。虽说是施诸异族异国,实未尝不施诸同族同国。 大之如内战;小之如军警之于盗贼,盗贼之于人民。 这是有形的。其无形的:则想借劳力以自活的人多,而位置少,一人得业,即必有一人失业。想借工商等业以牟利的人多,而购买力薄,一家得利,必有他家失利。如其都能得利,则消费者受其剥削。这都无异紾人之臂而夺之食。总而言之,人类奉生之具,出于天然。而天然之物,非劳力不能得。所以为人类计:“本应协力以对物,不该因物而相争。”因为因物而相争,即对物之力薄了。然而人类之生存,有一部分,实建筑于剥削他人之上。此事究极言之,实无异于人相食。在人相食的世界中,自然是强者为刀俎,弱者为鱼肉。然而物极必反。所谓强者弱者,只是根据某种条件而分。假使据以竞争的条件变了,则强弱可以易位。这便是所谓反乱。我们知道:向来的历史,是每隔数十年或数百年,便要有一次反乱的。乱非少数人所能为,如其大多数人,都不要乱,少数人决无法强他。所以历代的反乱,都以大多数人不能安其生为真原因。合前后而观之,即是人因求食而竞争,因竞争而相食,失败之徒,迫得另取一法以自卫。万事根于人心,人心而思乱,决无法可使之治的。人,似乎是最难测的东西,然而人人而观之,则系如此。若合大多数人而观之,则其程度略有一定。 从来随时随地,不患无才;只患无用兵之将,不患无可用之兵;只患纲纪废弛,风气颓败,无所谓某国某族之民,简直不足与有为;即由于此。此其故,由于上智下愚,在各社会中,皆居少数;其大多数,都是中材;凡中材,恒视其环境为转移。苏子瞻说:“有人人之勇怯,有三军之勇怯。人人而较之,则勇怯之相去,若梃与楹;至于三军之勇怯则一也;出于反覆之间,而差于毫厘之际,故其权在将与君。人固有暴猛兽而不操兵,出入于白刃之中而色不变者;有见虺蜴而却走,闻钟鼓之声而战栗者;是勇怯之不齐,至于如此。然闾阎之小民,争斗戏笑,卒然之间,而或至于杀人。当其发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虽天下之勇夫,无以过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顾其妻子,未始不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气之所乘,则夺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于未悔之间;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开其自悔之意,则是不战而先自败也。”亦于此理见及其一端。 前此致乱的原因,如其不去,其结果是决不能免的。社会的弱肉强食,固然已历数千年,然而向来的范围,未尝如此其广;其郁结,亦未尝如此其甚。我们知道:三代以上之所谓内乱,不过如郑国的萑苻之盗,匿居山泽之中,偶或杀人越货而已。大之如盗跖、庄蹻,就不免饰说而非事实。然而秦一天下之后,便尔揭竿斩木,遍于山东;苍头异军,蔓及百越;新安降卒,并命大坑;咸阳宫室,付之一炬;其波澜之壮阔,断非战国以前之人,所能想像了。然则交通的范围愈广,祸乱的规模亦愈大,势有必至,理有固然。鉴观往古,悬念将来,真可为不寒而栗。人类的将来如何?这真是厝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人将如何脱离这修罗的世界,而进入天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