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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发了一回烧

事实上,对我而言,听乐范围扩大云云,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虚构,因为到我的唱片积到五六十张的时候,我的音响设备连个影子都没有。朋友笑话我这是“马还不见影子,倒买下了鞍”,确是实情。另一朋友的调侃则引自从他父母那儿学来的苏州谚语:“鸟还在天上飞,就忙着斩葱了。”我很奇怪这话的来历:难道苏州人有吃鸟的传统?

怪只怪那位仁兄将我的胃口吊了起来。“曾经沧海难为水”,在他那发烧器材上听了一次唱片之后,我大概已然想着在音响上要“一步到位”了。照他的说法,“万元级”的音响,“一般听听也就可以了”。这数目绝对应该让我倒抽一口凉气的,我居然就存了这个念想,且后来渐渐清晰、坚定起来,足见当时我还很有几分理想主义的味道。

买回的唱片倒并未束之高阁,没事时我常会拿出来欣赏一番。“欣赏”的仪式包括拿着封套、套盒一阵摩挲,小心翼翼取出唱片迎着光亮看看唱纹,对比着掂掂分量(据说分量越重质量越好),找本词典读一读封套上的英文说明,等等。唱纹是读不出名堂的,唱片中有好些从未听过,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所以欣赏过程中,声音整个是缺席的。有之,则是一门之隔的走廊里刺啦刺啦的炒菜声,那是筒子楼里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另有浓重的油烟味从门缝里硬生生挤进来,与古典的清平世界,与浪漫派戏剧化的抒情,全都不搭。不过我在里面摆弄唱片,即使过的是干瘾,仍兀自有一种满足感——近乎地主老财闷头数钱的快意。

当然那批唱片倒也不是没有打破沉默的时候。有时按捺不住想听,我会打电话给一个有房有音响设备的朋友。若是他们夫妇都在上班家中无人,我就去他公司讨了钥匙,带上几张唱片杀奔他家,关起门来听上一下午。瞅空子上班时间过去实在是两便之举:下班之后他夫人多半在,而且他本人对古典音乐也无太大的兴趣,一室一厅的单元房,总不能由我在那里把音响开得震天响,让人家陪听。

这朋友是做生意的,特别够义气,也比较“潮”,干什么都走“必先利其器”的路子,比如摄影就一定要买顶级的相机,听音乐则要买顶级的音响,虽然其实没多少时间摆弄。高档货,很多人深恐有失,都不愿让外人碰,他大方,只要朋友开口,或借,或用,一诺无辞。到后来我有了音响中其他的几样,独缺唱机,他干脆让我把他的给抱走,因为这时他已用上了激光唱机,听胶木唱片已嫌麻烦了。

我开始搭自己的音响,是因平生第一本书出版后得了一笔稿费。结婚时没钱买彩电,用的是家里淘汰掉的老货,而一般家庭里购大件的顺序,都是先彩电,后音响,因彩电似乎更属必需品。我却急煎煎地要买音响设备,有点不按常理出牌,不过还没音响就买上许多唱片,已经是荒唐之举了,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糟糕的是,“万元级”的目标实在陈义太高,稿费拢共是六千多元钱,还有偌大的资金缺口。好在自己搭音响不比买套机,可以一样一样地买,这算是给了我喘息之机。

自始至终,我的搭机工程历时足有一年半。钱不够之外,还有一条,是好货需要等待,何时到货,没个定准。发烧友有一个自己的圈子,声气互通,他们要的货,商店里少见,即使有价格也高得吓人。他们另有一个供货系统,从那儿出来的都是水货,比市面上便宜许多。货一到,来个电话就去取,多半并无店面,到个堆栈似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做这生意的多是捎带着做,进货有一搭没一搭,没准谱的。既然是发烧级,当然要讲究,我跟在朋友后面凑热闹,也看些关于音响器材的杂志,但道行太浅,最终还是“唱片本位”的那位朋友一锤定音。他为我量身定制了特别的搭配:功放要英国的NAD,激光唱机要路遥(ROTEL)的,音箱一定要配丹麦的喇叭,总之是要强强联合,像一支国际纵队。

接下去是漫长的等待。大概过了一个多月,等到朋友的电话,说NAD功放有货了,我连忙骑了自行车去提货。这以后又过了两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终于有一天,又有电话来,说现在哪里刚做出了一对音箱,可以去看看,于是我又兴兴头头跑了去。音箱的情况与功放、唱机有所不同,后者都是整机,音箱则是可以就地打造的。当然也是因为市面上那些现成的丹麦、挪威的音箱太贵,一些发烧友的小作坊就应运而生:买来北欧产的喇叭自制,据说效果绝对不比原装的差。其时淮海路上有家“虹威”就是干这个的,在圈内小有名气,我们也是奔的那儿。到门口尚未入内,就听见清晰、明亮的乐声传出,连店面加试音间,很小的地方,挤了好多人,抽着烟七嘴八舌地冲着竖在地上、立在桌上的几对音箱品头论足。店主原本是个发烧友,也在其中。烟雾缭绕之中,你会觉得这里不像一间店,更像一个俱乐部。

朋友介绍之后,店主就将几对音箱试给我听,差别当然是有的,只是在我尚未细加琢磨的耳朵听来,声音一概饱满亮丽,美得不行。我携了唱片在朋友家听的是当时市面上最贵的“山水”音响,要一万好几,造型、面板做得很漂亮,但是和眼前这些貌不惊人的功放、唱机,还有显得简陋甚至还未上漆的自制音箱组构起来的系统相比,就是一中看不中听的绣花枕头,声音有天壤之别。好比一个是灰扑扑的阴天,一个是晴天丽日。感觉是视力不好的人一朝戴上了近视眼镜,那一刻所有的景物都异乎寻常地清晰到耀目,甚或有不真实感。

我整个五迷三道,等不及就要亲近,虽然也能听出开价五千多的那一对出来的钢琴声更厚重饱满,但身上只有四千多元钱,遂听从朋友的建议,立马买下了那对四千三的。主人介绍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说:南大物理系声学专业的研究生,线路设计就是他搞的。那小伙子一直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抽烟,众人嚷嚷之际也不插言,一脸云端里看尘世的表情,此时也只曼声应了句:“你就拿这对吧,错不了。”对他而言,此乃小菜一碟。

“虹威”不是批量生产,进口的丹麦喇叭到货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据说答应替人做的,也总是拖,及至打造出来,原先订货的人没及时来取,说不定就给另一发烧友买下了。这让我产生夜长梦多的焦虑,当即就叫了辆三轮车把音箱拖家去,尚未上漆也不管了。暮色中我骑着自行车跟在三轮车旁边,眼睛好像就没离开过音箱,眼神里也一定满是恋慕之意,虽然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这样急不可待,实在有点多余。待死沉的音箱搬进宿舍安顿好,我在定心定意细加打量摸弄之际,非常真切地意识到这一点:在拥有唱机之前,我的宝贝功放和音箱与我的唱片没有任何关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两个宝贝的主要功用似乎就是供知情者调侃。其间发烧级朋友曾告知到了几台“路遥”激光唱机,拿下得三千元,没钱,只好放弃。正是在这背景下,那个做生意的朋友将电唱机送了我。

历时大半年,音响终于发声的那一日,我的兴奋可想而知,我尽拣那些轩昂奔放的曲子开大了音量一个劲儿地放,那样的声音从一间小破屋里传出,有一种反常的华丽。淹在灿烂的乐音当中,感觉“蓬荜生辉”四个字就是为我而存在的。这是一九九三年的事,“下海”似乎成了时代强音,教师待遇当时降到了最低点。我记得就是那一阵,不止一个学生问我为什么要留校。发问者大概都还是看得起余老师的,言下之意是:人又不笨,干吗留在这没前途的地方?我都是打哈哈说:懒嘛,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不坐班?这也不全是敷衍,我真的觉得不坐班是捡了个大便宜,也没因待遇低感到有什么委屈。奇的是我会受音乐的影响没来由地自我膨胀。正是听乐热情度最高的时候,打发走学生我就一头扎到音乐之中,自我感觉特别的好,颠头播脑一阵陶醉,不仅有众醉独醒的飘然,而且大有“我辈岂是蓬蒿人”之慨。 470Zqu4OmOU2eREFEfwnCYynRQbFSWJLVjDtLpjDiSiup/O60t5me7f7hIelrgt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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