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人在对梦进行了一系列研究,考虑的一些问题身临其境之后才彻底知晓,关于梦的心理学这个主题我抽出这个特殊问题:人在清醒生活时拥有的道德标准和感情在入梦生活之后,也会扩展吗?如果有,扩展到什么地步?关于这一点,我们也遇到了相同的矛盾观点,我们会发现不同作者对有关梦心灵的所有其他功能持有的矛盾观点。有些观点认为道德教条在梦中没有丝毫作用,有的则坚持人的道德本性不会泯灭,即便在梦中也依然存在。
梦的一般体验告诉我们,第一种观点显然是正确的。我们引自耶森的一段话:“在梦中,我们并没有变得更完美或更有道德感。相反,意识在梦中似乎应该沉默,因为在梦中我们感觉不到同情,可能会犯下最丑恶的罪行,比如偷盗、暴力和凶杀,并且还丝毫不在乎也绝无内疚之感。”
拉德斯托克说:“应当记住,梦中联想的出现以及观念相互联结在一起,从不考虑思考、常识、美感或道德标准,标准极其脆弱,道德冷漠占统治地位。”
福尔克特道:“我们都知道,在梦中性是特别放纵的。梦者自己毫无羞耻感,缺乏任何道德感或道德标准。甚至他能看见任何人,也包括他最尊敬的人,正在做着他的那件事,是我们在清醒时把他们与这件事联系起来都感到害怕的事,甚至想都不会想的事。”
而与此持相反观点的是,叔本华有一个不同的看法:任何人在梦中的行为与他清醒时期的性格是完全相吻合的。斯皮塔引证K.P.费希尔的看法:主观的情感和渴望,或感情和激情,在梦生活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人们的道德特性在这些梦中也得到了反映。
哈夫纳道:“很少有例外……一个有道德的人在梦中也会有道德;他会拒绝诱惑,并远离仇恨、嫉妒、愤怒以及其他罪恶。但是一般说来,一个邪恶的人在梦中发现的景象照例也与他在清醒时所见的景象相同。”
肖尔茨道:“梦中的事实是:在梦中,尽管我们都披上了伪装,但是,我们仍能认识自己(不管他们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高尚的人在梦中也不会犯罪,如果他梦见犯了罪,也会因做了违反他本性的事而感到震惊。罗马皇帝杀了他的一个臣民,因为这个人梦见他刺杀了皇帝。如果说皇帝认为梦有所思者醒后必有所为,那么皇帝这样做就是正确的。人们常说:‘我做梦也不会梦见这样的事。’具有双重的正确含义,它或许是指在我们内心或心灵深处无立足之地的话(与此相反,柏拉图认为,只有那些梦到他清醒生活中的其他人的人才是最好的人)。”
斯皮塔引自普法夫修改过的一句俗话:“告诉我你的一些梦,我就能说出你的内心自我。”
希尔德布兰特认为道德问题是最关键的兴趣所在,不止这个观点,我从希尔德布兰特的那本小册子中引证的很多——在我经手过的所有跟梦有关系的研究稿件中,它是形式最为完整、思想最丰富的一本。希尔德布兰特制订了一个法则:梦随着生活的变纯洁而越纯洁;梦也会随着生活的变肮脏而越肮脏。他还认为人的道德本质在梦中也会体现出来。他写道:“即使算术发生了多么大的错误,科学法则发生了多么大的颠倒,年代出现了多么大的错误,都不可能使我们产生不安甚或引起我们的疑虑。然而,我们决不会丧失区别好坏、明辨是非和判断善恶的能力。无论多少在白天与我们相随的事物在睡眠中消失殆尽,康德的绝对命令就像紧追着我们不放的朋友,以致我们梦中也无法摆脱……但是它只能这样解释:人性的基本本质即道德本质已经牢固地建立起来,以致不受变幻无常的扰乱所影响,而想象、理性、记忆和其他这样的功能在梦中无疑是屈从的。”
紧接着,双方作者的观点随着对这个问题的越深入讨论开始出现明显的转变和松动。一些作者坚持认为人的道德人格在梦中没有产生任何作用,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对于不道德的梦打心眼里不感兴趣,从而也不会考虑梦者会对自己的梦负完全责任,或者毫不犹豫地拒绝从梦里的不道德行为中推断出梦者的从恶本质这种行径,就像他们毅然决然地否认根据梦的荒谬性推断出清醒时人的理智活动没有丝毫价值一样。至于另一类作者坚信“绝对命令”能延伸入梦,他们从逻辑上是会认同梦者应该对不道德的梦负完全责任的观点。站在他们的立场考虑,未免动摇他们自己坚定的理念,我只愿这类作者不要做一些会被人诟病、指责的梦。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非常肯定自己是一个多么好或者多么坏的人,所以,也不会有人能够坚定地承认自己就从没做过不道德的梦。对于持这两个观点的作者而言,尽管他们对于梦的道德观的观点是对立的,但都在试图解释不道德梦的根源,于是又产生了两个不同的新的观点,即要到心灵功能中寻找不道德的梦的根源,还是要到心灵产生不良影响是由于躯体所造成的原因中去寻找。因而,无论是赞同抑或反对梦生活负有责任的任一方,他们在迫切的事实逻辑面前都不得不承认,梦的不道德性具有特殊的精神根源。
一些主张人的道德会对梦内容产生影响的作者都极力避免替自己的梦承担全部责任。对此哈夫纳写道:“我们对自己的梦不负责任,因为唯一给予我们生活以真实性和现实性基础的思想和意愿已经在梦中被剥夺了……由于这个原因,梦中的欲望和行动也就没有善恶之分了。”不过,他又告诉我们,梦者是间接产生了梦,故梦者对邪恶的梦还是应该负责任。梦者不仅是在清醒生活中,更应该在入睡以前,在道德上负责任地洗涤自己的心灵。
希尔德布兰特对于上述关于梦中道德内容持反对或接受意见的混合体进行了进一步细致的分析。他道,在谈论关于梦的不道德问题上,必须清楚认识到梦内容的戏剧化形式出现,可以接受梦中的复杂思维过程在极短时间内压缩出现,更要承认梦中一系列变得杂乱无章、丧失它们本来意义的观念元素。即便是这样,对于梦中的罪过和错误所负的责任是否要承担,他也还是拿不定主意。
希尔德布兰特说道:“当我们急于否认某种不公正的指责,特别是涉及我们的目的和意图,我们常常引用这句话:‘我做梦也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我们之所以这样讲,一方面,我们觉得梦的领域是最遥远和深广的,在梦中我们应对自己的思想负责,因为思想在梦中与我们真正的自我联系是如此松散,以致很难把它们看作我们自己的;另一方面,由于我们觉得应当明确否认梦中有这种思想存在,同时我们得间接承认,我们的自我标准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除非它扩展得很广。我认为我们现在正在谈论的,尽管是无意识的,但却是大实话。”
希尔德布兰特继续说道:“不可能想象梦中任何动作的原始动机没有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不管是以愿望还是欲望或冲动方式)通过我们清醒时的心灵。”
我们必须承认的一点是,并不是梦发明了这种原始冲动,梦只不过起了一个复制作用并将其扩展开,它通过戏剧化的表现形式将我们心中已经发现的历史片段呈现出来,不过是将使徒的“仇恨他的兄弟的人就是凶手”这句话以戏剧化形式表现罢了。尽管人在醒来后感觉到了道德的约束力,可能只对构成罪恶之梦的巧妙结构付之一笑,可是关于构成梦的原始材料却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态度。梦者的错误必须负责,当然虽然不是全部但至少包含其中一定的百分比。“简单地说,如果占据绝对地位的这一基督箴言‘罪恶的思想来自心底’能被人们理解,至少我们可以相信,梦者对自己梦中所犯下的罪行应该有一种负罪感。”
最终,梦中邪恶冲动的萌芽和罪恶冲动暗示的不道德来源被希尔德布兰特发现了,这些导致不道德的来源是通过诱惑的伪装在白天进入梦者的心灵。他坚决将这些不道德元素渗入他评价一个人的道德观念中。众所周知,这类同样的思想和评价所起的作用就是,让每个时代虔诚和高尚的人们在某个时刻会意识和承认自己也是可憎的罪人。
而上述这些矛盾的思想在社会上是普遍存在的,它们不仅存在于多数人的头脑中,也出现在除伦理学以外的学科领域。当然,某些时候它们会不被认真地对待。斯皮塔引用了泽勒与此相关的一些评论:“心灵很少能恰当地组织起来,在每一时刻它都拥有充分的力量,在它自己有节奏和清晰的思维过程中,它足以使非本质的,而且还是相当稀奇古怪和荒谬的观念停顿。确实,最伟大的思想家也不得不抱怨这种梦幻般的、戏弄人的、折磨人的观念群,它们搅乱了他们深邃的思考和最庄严而诚恳的思想。”
希尔德布兰特的一些其他评价在这些不可调和的思想尤其是心理学方面起了更深刻的警示。他告诉大家,梦使我们能够审视自己本性的最深处,这一点也是人们在一般清醒状态下难以做到的。康德所著《人类学》一书中某一段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他认为梦隐藏了梦者的本性,在梦里面,梦者展示的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假设换一种生存环境和方式,他自己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拉德斯托克认为,梦景象是展现一些梦者自己不愿承认的事,所以人们武断地认为梦带着欺骗性也是不公平的。埃尔德曼写道:“梦从不告诉我应该为一个人想些什么;但是,使我大感惊奇的是,我有时从梦中了解到我对一个人确实想了些什么以及我对他有些什么想法。”在这方面,I.H.费希特也说:“与在清醒生活中通过自我观察所能知道的一切相比较,我们梦的本质为我们整个处理提供了更为真实的反映。”
人们可以知道的一点是,梦中与我们道德意识相冲突的冲动,实质上是一些在我们清醒生活中不存在的或者在其中起很小作用的观念性材料,只不过这个材料侥幸被梦接触到了。因而贝尼尼说道:“我们一些已被窒息和被压制很久的欲望似乎又复苏了;陈旧的和消亡的热情再次复活了;我们从未想过的事和人又出现在我们面前。”福尔克特说:“那些几乎没有受到注意进入清醒意识,也几乎从未在记忆中被回忆起的观念,经常通过梦在我们的心灵中宣布它们的存在。”在这一点上,施莱尔马赫的看法值得一提:入睡过程会随着“不自主的观念”或景象一齐出现。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这么想,类似不道德和荒谬的梦这样让人们疑惑不解的所有观念性材料都可以囊括在“不自主观念”的名下。只不过,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我们心灵的正常态度与道德范围内的不自主观念相互矛盾,而其他的观念只不过使我们感觉陌生而已。到目前为止,关于这一差异的解决方法我们还没有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梦中出现不自主观念的意义,在心理学上,这些在梦中出现的与道德不相容的冲动,它们对清醒心灵和梦中心灵揭示出的内涵有哪些启发?在这一点上,出现了一些新的意见分歧和另一组不同的作者。希尔德布兰特及其他一些作者一贯坚持自己的基本立场,他们的观点认为不道德的冲动对清醒生活也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只是它的力度因为抑制而削弱不足以付诸行动;白天这类冲动因为被抑制我们几乎感觉不出来,直至入睡之后反倒越发有活力了。所以说,梦境可以体现人的真实本性,但可能不是全部;我们也可以把梦境作为了解人内心深处隐私的一种手段。希尔德布兰特认为梦具有预警作用,它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心灵中的道德弱点,这种作用就好似医生承认梦对于人们尚未发现自己身体的疾病可以起到提醒作用一般。斯皮塔在谈到(例如青春期)侵及心灵的刺激来源时,曾坚信并安慰梦者,清醒生活时严于律己的道德生活可以对梦境有所约束,即在清醒时注意随时压制冒出的邪念并阻止其发展为实际的行动。斯皮塔的这种观点,其实就是把“不自主观念”定义为在白天被“抑制”的观念,这种观念的出现应该被看作一种真正的精神现象。
但是有些作者,比如耶森,认为这最后一种结论并没有得到证实,不自主观念,不管是身处梦境抑或清醒生活,也无论头脑是否清醒,“总是具有一种处于静止状态下的意志活动的性质,有一种由内部冲动唤起的景象和观念,它们或多或少带有机械连续性的特性”。根据耶森的观点,梦者在梦里不道德的行为,肯定不能作为梦者自己精神冲动的证据,最多也只能使梦者对梦中有关的观念内容有所认识而已。
另一位作者莫里,他认为梦境的作用不是对精神活动的肆意破坏,而是将它分析为它的各个组成部分。他在谈到梦超越了道德范围时说:“这是我们在说话和使我们行动的冲动,我们的内心虽然有时向我们提出警告,但并不能阻止我们。我有我的缺点和邪恶的冲动,而当我在清醒时,我会竭力抵抗它们,并且往往能获得成功,我没有屈服于它们。但是在梦中,我总是屈服于它们,或者更多是在它们的重压下行事,没有害怕和后悔……展现在我心灵面前的和构成梦的视象,显然是由我感觉到的冲动和被我那尚未出现的意志抑制的冲动所引起。”
莫里坚信梦的警示力量虽然被莫名压抑或被掩盖,但是确实能揭示出梦者的一种不道德倾向,这种倾向也的确能真实再现,这方面的观点没有人能表达得比莫里更为真确。他说:“在梦中,一个人将他的天性和软弱暴露无遗。只要他的意志力停止发挥作用,他将冲破清醒时被意志坚固压抑着的激情奔放、爱憎分明。”在另一段文字的描述更为精辟:“梦中所展现的主要是人的本能……可以说人在梦中回到了自然状态。他的心灵被获得的观念渗透得越少,在梦中他受到自然冲动的影响也越大。”他还通过一系列例子说明,在梦中他没有成为迷信的追寻者,并且他在自己的文章中也对这种迷信做过特别强烈的抨击。
然而,在梦生活的一系列研究活动中,莫里这种敏锐的观察能力却失去了被研究的价值,原因很简单,他认为自己观察得非常精确的一系列现象只不过是“心理自主性”的证明。这种心理自主性支配着梦,只不过是精神活动的对立面罢了。
斯特里克勒在书中写道:“梦不单单由错觉组成。例如,一个人如果在梦中害怕强盗,而其实强盗是可以想象的,但这种恐惧感却是千真万确的。”这句话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判断梦的其他内容和判断梦中的情感应该是有区别的;我们将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即梦中所发生的内容属于精神过程部分可视作真实存在。换句话说,就是这部分可归入清醒生活的精神过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