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大明湖畔

说起济南的大明湖，我并不陌生。很久以前，读刘鹗的《老残游记》，便紧随“老残”游走了济南府，知晓了在铁公祠前看大明湖，可见千佛山之倒影。铁公祠内那幅描写济南风光的旷世楹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更是嵌入我的脑际。济南府内百泉涌，大小名泉七十二。这让我知道了济南是座泉做的城市，也让我对大明湖充满了无限向往。恰巧，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尚在军旅的我，一纸调令，便和全省其他地市的几位同人齐聚济南，肩负起了创办《山东国防报》的重任。我们走进了省城济南，想见大明湖也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报社位于济南市的标志性建筑解放阁附近，与大明湖咫尺之遥。那时，每天下班后，我们便不约而同地来到解放路的青龙桥上。这是一座始建于五十年代初的石桥，它横跨在济南市中心的护城河上。桥下，曲曲折折的护城河两岸，全由一块块整齐的长方石垒砌，也许因年代久远和泉水的经年滋润，石头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那时，我们从桥头沿河而下，在落日的余晖里，追逐着河里翻卷的浪花，一路欢笑，一路北行。不觉间，便来到了大明湖的东大门。

也许“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也许“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那时，心里真没把大明湖当回事儿，印象极深的是，黑虎泉处那只威风凛凛的石虎嘴里，昼夜不停地喷涌着粗粗的水柱，那水柱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急速落下，那清凌凌的泉水便汇入了护城河里。一池碧波，浪花飞溅，泉水就像一条长长的青龙，撒着欢儿游向了远方。只记得，黑虎泉边每天都挤满前来取水的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于斯长于斯的济南人，用身边的泉水泡茶煮饭，已是无法改变的习惯。由于我不谙世事，尽管当年常常光顾大明湖，但她却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以至多年后，我常常为此自责，心生悔意。

丙申盛夏，我因故再赴省城，算来已与大明湖分别20余载，我决计故地重游，好好看看这令我魂牵梦萦的大明湖。正是烈日当空的正午，游人依然络绎不绝，我随着人流来到了大明湖畔。那烟云渺渺、波光粼粼、荷叶田田、杨柳依依的大明湖，终呈现眼前。此刻，我被那种故友重逢的喜悦与激动，挤压得有些窒息了！

伫立在湖畔，我静静地环顾四周，审视着平静舒展的湖面，我发现湖畔的景点，比当年增添了许多，湖面已被层层叠叠的荷叶覆盖，田田的荷叶间，挺立着林林种种的荷花蕾苞。那绽放的荷花，争奇斗艳、风姿绰约，粉红透绿的蕾苞，高傲地向天昂首，有火红的淡蓝的蜻蜓飞来，轻轻地仆卧花丛，荷香盈怀，任凭风吹浪打那蜻蜓总不离去。此情此景，很是让人浮想联翩：莫非那粉绿的蕾苞是荷花仙子抛出的绣球？莫非那一只只美丽的蜻蜓是前来求偶的情郎？忽有画舫自荷深处悠悠荡来，画舫中的红男绿女正摆着各种pose照相留影，画舫里正传来“凤凰传奇”那悦耳的《荷塘月色》。这下，我不由忆起了白居易的《采莲曲》：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细看，大明湖畔那一排排垂柳越发地苍劲隽美了，那纤纤丝条随风摇曳、舒卷自如，这让人又想起了观音菩萨手中的净瓶杨柳，她是在为她的大明湖，拂去岁月积淀的污淖尘埃，她要她的大明湖永远明澈，风光不老！

我数次涉足过江南，尽赏过诸多江南的湖光山色，置身在江南的山水之间，你整个人儿就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身心也很快氤氲于江南的蒙蒙烟雨里。人在地上走，疑是天堂行，如诗如画的江南，常常给人心里造成这样的错觉。曾经，我泛舟扬州的瘦西湖上，忽儿穿越那闻名遐迩的二十四桥，忽儿登临屹立湖心的钓鱼台……当年钱塘（杭州）诗人汪沆慕名游览瘦西湖，不由生发出“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的感慨。而今我想，泛舟瘦西湖上，人都会产生诗人那样的联想，会把瘦西湖与“水光潋滟晴方好，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相媲美。江南的湖诞生于淅淅沥沥的烟雨里，清秀柔美、诗意喷发，一如身穿印花旗袍，手撑油纸伞的佳人，风摆杨柳、婀娜多姿，轻轻走过青石铺就的雨巷……这真的美极了，但我始终觉得，这样的美太过矫情和易碎，就像一只精致的花瓶，轻轻落地便容颜尽失了。

的确，徜徉在大明湖畔，我丝毫寻不见游走江南的感觉。也许，我与大明湖同生北方，那种粗犷、豪放、刚直的秉性，已深深沉积于我们的血脉。大明湖，在我的胸腔已激荡了太久的日子，这次重逢，我一定要好好陪伴她！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不遗余力地探寻着大明湖的前世今生。翻开济南府志，上面有着这样的记载：大明湖位于济南市中心东北部，由众多泉水汇流而成。其公园面积为103.4公顷，湖表面积为58公顷，是都市中极为少见的天然湖泊。大明湖素有“泉城明珠”之美誉，为济南的三大名胜之一。早在唐宋时期，大明湖就以“蛇不见，蛙不鸣，久雨不涨，久旱不涸”的“四怪”现象，以及撼人心魄的美景而闻名四海。2009年，大明湖这颗“泉城明珠”又荣膺中国世界纪录协会授予的“中国第一泉水湖”的美誉。

关于大明湖的由来，还有这样一个传说。相传，很久以前，大明湖处原是一座大明寺。一日，郊外有位妇人重病，其女便到寺内为母烧香祷告。这恰巧被寺里几个小和尚撞见，小和尚们见女子美貌如花，就告诉了寺里的主持。那主持凡心未泯，遂起淫心。便命那几个小和尚将女子掠入寺中。女子的夫君得知后，便率众赶来营救。这时，乌云密布，天怒惊鸿，随着阵阵霹雳、雷电从天边划过，大雨倾盆而下，只见大明寺慢慢地陷了下去。这时，股股清流从地下涌出，水流越聚越多，几天工夫便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湖泊。这便是如今的大明湖了。

传说总归不可信，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却对大明湖有这样的注释：“泺水北流为大明湖，西即大明寺，寺东、北两面则湖。”其实，大明湖的形成，应与济南是座“悬”着的城市有关。济南南临海拔较高的泰莱山脉，北濒素有“悬河”之称的黄河，济南恰处于这个天然的“漏斗”底部。加之济南地下属石灰岩地貌，两边的雨水均往中间倒灌，这就形成了众多涌动的“暗流”，济南也就因此成为名副其实的泉城了。趵突泉、黑虎泉、珍珠泉、五龙潭四大泉群则是济南七十二泉的主要组成部分，在这七十二泉中，最有名气的莫过于大明湖中的趵突泉了。

不觉间，我已走进了大明湖西北岸的铁公祠内，这是为纪念明代忠义不屈的兵部尚书铁铉，于清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而建的。祠堂四周亭廊环绕，曲径通幽。院内棋布着佛公祠、得月亭、小沧浪等有名的建筑，属大明湖公园的园中之园。在小沧浪的朱门两侧，镶嵌着清代书法家铁保书就的那幅举世闻名的楹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这绘声绘色的楹联，真真道出了大明湖的绝佳之处。春日，暖风吹拂，柳丝轻摇，微波荡漾；夏日，白荷红莲，碧浪翻卷，葱绿如烟；秋日，芦花飞雪，鸟儿翱翔，金色一片；冬日，银装素裹，晶莹剔透，分外妖娆。大明湖一年四季美景纷呈，她是人世间一幅旖旎瑰丽的巨幅画卷！

大明湖东南端的隅岛上，便是闻名遐迩的历下亭了。唐天宝四年（公元745年），著名诗人杜甫曾与北海太守李邕饮宴于此，并题写了《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因诗中“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一句被后人广为传诵，历下亭也因此名扬天下。是的，杜老夫子说得没有错，循着历史的脉络，你会真正地感触到“济南名士多”……

那个被列入“唐宋八大家”的曾巩，北宋熙宁五年，即任齐州知州（即济南最高行政长官）；同为济南历城人，被誉为济南“二安”的词人辛弃疾（字幼安）和李清照（号易安），其词作以独特的艺术风格，被世人尊称为“婉约派”和“豪放派”之宗。这两位同处北、南宋之交的著名“词人”，均以其卓著的文学成就而蜚声古今，而辛弃疾更以一生恢复为志，功业自许，“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气概，把个人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连，成为后人无限敬仰的民族英雄。

说起济南的名士，那个《老残游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世界文学名著）的作者刘鹗，同样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身处晚清时期的刘鹗（1857—1909），学识博杂，精于考古，长于文学，并在算学、医道、治河等方面均成就非凡。当年，胡适曾评价刘鹗，一生做了“四件大事”：一是河工案，二是甲骨文字的辨认，三是请开山西的矿，四是贱买太仓的米来赈济北京难民。其实，令刘鹗名垂青史的《老残游记》，胡适却没有提及。而鲁迅却给予《老残游记》很高的评价：“摘发所谓清官之可恨，或尤甚于赃官，言人所未尝言，虽作者亦甚自喜”。在大明湖民俗展览馆里，其泥塑作品就是根据《老残游记》情节创作的。《老残游记》所述实为当时中国社会之缩影，那个“摇个串铃”浪迹江湖的老残，则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苦民众的化身。身为“老残”，却志存高远。侠肝义胆，却解民疾苦。《老残游记》营造的那种身临其境的氛围，鲁迅称之为“叙景状物，时有可观”，再贴切不过了。

据说，大明湖是中国八大赏荷胜地之一，远眺湖中那一望无际的绿荷青莲，用尽诸如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之类的词儿，也囊括不了惬意的心境。“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当年李清照写就《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我想那心境大概也是如此了吧。

几年前，一部《还珠格格》的电视连续剧，令多少少男少女如痴如狂，剧中那句“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的台词，又令多少人神魂颠倒。这原本琼瑶杜撰的故事，那些痴狂的少男少女生生把它扯进现实里，非要到大明湖探寻一代帝王乾隆的风流韵事，非要揭开“紫薇格格”身世之谜，非要弄清紫薇格格的娘亲“夏雨荷”是怎样的美丽……

当然，这一切自是徒劳，但《还珠格格》的播出，却为大明湖平添了一枚亮丽的名片：夏—雨—荷！

徜徉在大明湖畔，我的思绪不停地在岁月深处穿梭。盛夏，波光潋滟的大明湖尤显得深不可测。刚刚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乌云压顶，转瞬，天空中便噼噼啪啪地下起雨来。明湖风光好，泰岳日月长。这时我真切地感受到，大明湖的夏是美的，大明湖的雨是美的，大明湖的荷同样是美的！

（2016年10月5日写于黄河口）
（此文荣获“泉生济南”——泉水文化主题海内外征文大赛三等奖） EA8sq3yRTlVNXOTrC3ZqsHTa4Z/BkX8hM5CSAqLs49BiImr5BCMce+JwVKwzMcX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