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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杨柳青

冬去春来,又到了袅翠笼烟、花开鸟啼的时节。渐渐,雪花一样的柳絮弥漫了整个天空。这纷飞乱舞的飞絮,任性地沾粘在行人身上,也肆意地骚扰着司驾人的视线。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它给人们的生活、工作带来了些许烦恼与不便。

这飘舞的柳絮,也承载着我的思绪飞扬。望着她毛茸茸的身躯,心里总生发出一丝融融暖意。是的,在故乡的黄河岸边,到处生长着青青的杨柳林。随着黄河的潮涨潮落,在浓浓的柳荫下,我吹着柳笛,挥洒着我童年天真烂漫的时光,放飞着一个农家少年五彩斑斓的梦想。我就像一株黄河滩上的小杨柳,在母亲河的滋养下茁壮成长!

阳光正好,路边紫荆、樱花、碧桃开得如火如荼。燕子声声里,我嗅着花的芬芳,向着久违的黄河奔去。

这里是黄河的最下游,再往前数公里就是黄河的入海口了。我站在高高的黄河坝上,远眺着这条在心底始终澎湃着的大河,满腔的热血也沸腾起来。眼下,正是黄河的枯水期,看上去它就像一条熟睡的黄龙,安静地盘卧在那里。虽看不见它排山倒海的气势,听不到它响彻云天的嘶吼,但这丝毫阻挡不了人们亲近它、走近它的脚步。大堤两侧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杨柳林里也挤满了春游的红男绿女。时值中午,游人们欢聚在一起开始了野炊。

我没有一点饿意,我陶醉于黄河岸畔的春风里。我不由得朝着坝头处一棵高大的杨柳树走去。那黛黑、粗糙的躯干,偌大的树冠,多像记忆中故乡的杨柳树呀。我偎依着她,轻轻撩动着那隽秀飘逸的丝条,眼睛里竟有些模糊了!

我是喝着黄河水长大的孩子,我有着黄河一样的肤色,我身上沉淀着黄河的泥沙,我的身体里流淌着黄河水一样的血液!

少时,我最先认识的是黄河,是黄河岸边青青的杨柳林。提起这些,还得从我的父亲说起。那时的黄河,还有着很强的航运功能。除冬春两季,波涛汹涌的黄河上,运载货物的帆船、汽船穿梭如鲫。浑黄的大河上,波翻浪涌、白帆点点、汽笛阵阵,宛若一幅气势恢弘的水墨“耕河图”。

父亲是黄河上的一名船工,几十年的光景里,父亲多是在雨里浪里度过的。记忆中,父亲每次出河归来,都带回许多藤条编织的篓箩、篮筐。这些精致而耐用的篓箩、篮筐,家里用不完,父亲就拿来送给亲戚或街坊邻居。我很是纳闷儿,父亲从哪弄来那么多的篓箩、篮筐呢?那天,在我的追问下,父亲才道出了实情。原来,在船靠岸装卸货物或休整间隙,一向闲不住的父亲就到河滩上砍采柳条、树根,靠这些柳条、树根编筐织篓打发难挨的时光。也正是从那时起,黄河岸边的杨柳树,在我幼小的心田里扎下了根!

记忆中,故乡黄河岸边的杨柳树随处可见。河滩上的杨柳树是野生的,一簇簇一丛丛煞是好看。远远望去,就像一串晶莹剔透的翡翠项链,佩戴在黄河颀长的脖颈上,给灰头土脸的黄河增添了许多靓丽的色彩。而这些杨柳树,在河水的冲刷下,有的裸露着密匝匝的根须,有的树冠伏地,但她们仍然依照自己的内心,以固有的姿态向上生长。

不远处堤坝下的杨柳树,则是人工栽种的。这些树棵棵枝叶繁茂、树干苍虬,即使父亲这样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一个人也很难搂抱过来。黄河堤坝有多长,这些杨柳林就有多长。据说,这些杨柳树有上百年的树龄了,她们并列在堤坝下,就像一个个整装待发的士兵,与堤坝一道守护着黄河的安澜。

春天来了,缺粮少炊的乡亲们就去杨柳林里捋柳芽儿果腹。夏天到了,杨柳林在给乡亲们呈上另一道美味的同时,也给沉寂的乡村带来不尽的欢乐。太阳刚刚爬到树梢,那些勤快的知了,便可劲地扯开嗓门儿,唱起悦耳的歌谣。夕阳西下,树上的知了刚刚安静下来,那些深藏地下的知了龟儿又粉墨登场。这时,捉知了龟儿的人潮一波接一波地涌到杨柳林里。记得,我每晚都能捉一百多个知了龟儿,娘把这些知了龟儿给俺煎了吃,甭提有多香!在那个缺少浑腥的年代,知了龟儿不仅让乡亲们打了牙祭,还真真记住了“肉滋味”。

那时,只要一放学或暑假里,我们这些穷苦孩子,就背起提篮,手持一根半米长的木棒往大堤的杨柳林跑。我瞅准那棵树上的枯枝儿多,使劲地把木棒往树上一投,那枯枝儿就哗哗地落了下来。捡起的枯枝儿很快就装满提篮。有时,看到树上有粗些的枯枝儿,干脆把鞋子一甩,哧溜爬到树上,双臂紧紧抱住树干,用脚在枯枝上用力一蹬,只听“咔嚓”一声,那应声落地的枯树枝就成了我的战利品。

记得,娘用我捡回的枯树枝烧煮的饭菜特别好吃,那可是正宗的故乡味道,吃了这样的饭菜,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黄河岸边的杨柳树,是故乡极为常见的一个树种,也许因为她“椿栽骨朵枣栽芽,柳树栽在冰凌茬”的坚韧不屈,也许因为她“堤畔枯枝垂绿水,欲钓青青上柳条”的百折不挠,也许因为她发芽最早、落叶最晚,“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优良品德,也许因为她“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灵秀飘逸……

细想,观音菩萨一手持净瓶,一手拿柳枝,是将赐福的甘露洒向人间;清明插于门庭的柳枝,是祈福家人、驱邪降妖的咒符,也是教人自省、纪念先人、懂得感恩、知恩图报的生动教材;先人们取剥去树皮的柳枝用于接骨,可让断骨重获新生;早春幼童响彻田野的柳笛声,则诱发了他们对音乐的初恋;杨柳叶还是一味功效奇特的中药材……“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杨柳树就是这样的插枝成活,无欲无求。故乡人爱柳、种柳早已成为一种风气,在他们的认知里,慷慨无私的杨柳树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和精神崇高的象征。

在故乡一带有这么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谁家的长者去世了,出殡时子女们都用新鲜的柳树枝做幡杆和孝棍。柳与“留”谐音,人去难舍,故为“留”之,以表达对故去亲人的哀思和不舍。据说,柳树属阴性,可用来招魂,也能集天地之灵气。逝者下葬后,子女手中的孝棍可插于坟旁。因柳易成活,且生长速度快,这寓意着敝荫佑护后人,以求人丁兴旺。

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我来说,早已知晓了黄河放荡不羁的习性,这条令人爱恨交加的河流,在造福于世人的同时,也给两岸的百姓带来了很多烦恼和灾难。每每洪水来袭,这堤坝上的杨柳树自然成了冲锋陷阵的“勇士”。人们就将树冠砍下抛于水中,以阻挡滚滚洪流淘刷河岸,还要将树枝裹入石头,用铁丝扎成一个个庞大的“柳石枕”。这“柳石枕”抛入河后,很好地起到了固坝防坍的作用。杨柳叶还有着很强的净化水质的功能,这“净”下的泥沙,又加固了河岸根基。

说来,新中国成立后,黄河这条桀骜不驯,历史上频频决口的害河,之所以得到了很好的治理,之所以能安澜入海半个多世纪,不能不说有着杨柳树的一份功劳。

多少年来,我一直心存疑虑,自然界中明明有各种各样的杨树,为何人们总把黄河岸畔的柳树叫作杨柳呢?经探究,我终于知道,“杨柳”一词早出现在我国先秦时期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该书《小雅·采薇》篇记载:“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古人众多写柳赞柳的诗篇里,“杨柳”一词只是古人臆想的一个情思缠绵的文学意象,这“杨柳”指的就是柳树。

关于“杨柳”的来历,还有着一个有趣的历史传说。公元605年,隋炀帝杨广下令开挖济渠。济渠疏通后,近臣虞世基献计,可在渠两岸上栽种垂柳,一则树根四散,鞠护河堤,二乃牵舟之人护其荫,三则牵舟之羊食其叶。隋炀帝认为这个建议不错,就下令在新开的运河两岸栽种柳树,并亲自带头栽植,还御书赐柳树姓杨,享受与帝王同姓之殊荣。从此,柳树便有了“杨柳”之美称。

运河的开通动用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和物力,给天下百姓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炀帝南下,运河两岸的杨柳连绵千里,蔚为壮观。这柳丝烟雨中,浸洇的是沸腾的民怨,别离的愁绪。“岁久年深尽衰朽,风飘飘兮雨潇潇”,荒淫无度、横征暴敛的隋炀帝终难逃被缢死和隋朝灭亡的厄运。

隋炀帝的功过任后人评说,在历史的长河中,大隋朝以及后来的许多朝代,也早已灰飞烟灭。唯独这黄河畔青青杨柳,仍以婀娜的英姿、大方的仪表、美丽的容颜,耸立于世人面前。

去年初冬,我曾随一个作家团到黄河入海口采风,原本生机盎然、气象万千的大湿地,尽显肃杀与凄凉。那浩瀚无垠的芦苇荡没有了绿色,那原本铺天盖地、成群结队的候鸟也不见了踪影。唯独湿地深处的野杨柳,依然青翠欲滴、生机勃发。这些树的母亲在遥远的黄河上游,她们原本是一粒弱小的种子,随着滚滚的黄河水迁徙而来。于是,在这片海河交汇的盐碱地上,她们破茧重生、默默生长。这些长不高大,很是低矮的野杨柳,却让我充满无尽的遐想。

一河浊水向东流,杨柳依依总是情。一树浓绿,千缕柔魂。一丝碧韵,万种风情。青青黄河柳,让我如何不爱她!

(2016年4月15日写于黄河口) DJonB06pj+zmF1qVlL7Dhb1B2C/lpfS0JI9XNGS/KgfA31ZIzoWbJLsBTa4SZv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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