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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志

本篇导读

文人读此篇可知古代人文分布,商人读此篇可知当年天下之物流,百姓读此篇可知家乡之远古风土。正如学界所公认的那样,这是中国第一部以“地理”命名的地理著作。它对西汉郡县封国的建置,以及各地的山川、户口、物产、风俗和文化等作了综述,保存了汉代及其以前的许多珍贵的地理资料。它不但是中国地理学史上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著作,而且开创了历代正史都以疆域政区为主体、分录各区山川物产疆域地理和沿革地理的体例。这里仅选录了其中记载西汉疆域、耕地以及各地物产分布的段落以飨读者。

(秦)分天下作三十六郡。汉兴,以其郡太大,稍复开置,又立诸侯王国。武帝开广三边。故自高祖增二十六,文、景各六,武帝二十八,昭帝一,讫于孝平,凡郡国一百三,县邑千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国二百四十一。地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提封 [1] 田一万万四千五百一十三万六千四百五顷,其一万万二百五十二万八千八百八十九顷,邑居道路,山川林泽,群不可垦,其三千二百二十九万九百四十七顷,可垦不可垦,定垦田八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民户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汉极盛矣。

[1] 提封:通共,大凡。

译文

(秦)把天下分为三十六郡。汉朝建立后,由于秦朝郡太大,而逐渐予以重新开设,又建立诸侯王国。武帝时开拓扩展三边。所以自高祖起增设了二十六个郡,文帝、景帝各增加了六郡,武帝时增加了二十八郡,昭帝时增加了一郡,至于孝平时,共有郡国一百零三个,县邑一千三百一十四个,道三十二个,侯国二百四十一个。土地东西向九千三百零二里,南北向一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总共有田地一亿四千五百一十三万六千四百五顷,其中一亿二百五十二万八千八百八十九顷是居邑、道路、山林、川泽,大都不可开垦;其中三千二百二十九万九百四十七顷,有可垦也有不可垦,确定开垦田地八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有民户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人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汉朝达到了极盛。

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言圣王在上,统理人伦,必移其本,而易其末,此混同天下一之虖中和,然后王教成也。汉承百王之末,国土变改,民人迁徙,成帝时刘向略言其地分,丞相张禹使属颍川朱赣条其风俗,犹未宣究 [1] ,故辑而论之,终其本末著于篇。

[1] 宣究:完备;详尽。

译文

大凡百姓都具有五常之本性,而人们的刚柔缓急、音声又有所不同,这是由于水土之风气不同所致,所以谓之为风;人们的好恶取舍、动静没有常态,则是跟随君上之情欲变化的,所以称之为俗。孔子曰:“移风易俗,没有比音乐更好的了。”是说圣王在上位,统一治理人间伦理,必定改其本性,而变其末节,这是把天下混同为一,予以中和,然后君王的教化可以成功。汉朝继承百王之末端,国土变改了,人民迁徙了,成帝时刘向大致说到汉朝土地的划分,丞相张禹派遣部属颍川朱赣分条陈述汉朝的风俗,尚未详备,所以汇总而论述,穷究其本末而写成篇章。

赏析与点评

孔子提倡“移风易俗”之后,历代学者对所谓“风俗”的含义多所阐发,东汉应劭还专题撰写了《风俗通义》。《汉书·王吉传》称“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这是浑言“风俗”即习俗之意。然而,析而言之,究竟何谓“风”,何谓“俗”呢?这里有说“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但元朝李果《风俗通义》题词中则说:“上行下效谓之风,众心安定谓之俗。”二者之间差异明显,为有心的读者留下一个小小的疑问。

秦地,于天官 [1] 东井、舆鬼之分壄也 [2] 。其界自弘农故关以西,有京兆、扶风、冯翊、北地、上郡、西河、安定、天水、陇西,南有巴、蜀、广汉、犍为、武都,西有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又西南有牂柯、越巂、益州,皆宜属焉。秦之先曰柏益,出自帝颛顼,尧时助禹治水,为舜朕虞 [3] ,养育草木鸟兽,赐姓嬴氏,历夏、殷为诸侯。至周有造父,善驭习马,得华駵、绿耳 [4] 之乘,幸于穆王,封于赵城,故更为赵氏。后有非子,为周孝王养马汧、渭之间。孝王曰:『昔伯益知禽兽,子孙不绝。』乃封为附庸,邑之于秦,今陇西秦亭秦谷是也。至玄孙,氏 [5] 为庄公,破西戎,有其地。子襄公时,幽王为犬戎所败,平王东迁雒邑。襄公将兵救周有功,赐受?? [6] 、酆之地,列为诸侯。后八世,穆公称伯,以河为竟 [7] 。十余世,孝公用商君,制辕田,开仟伯 [8] ,东雄诸侯。子惠公初称王,得上郡、西河。孙昭王开巴蜀,灭周,取九鼎。昭王曾孙政并六国,称皇帝,负力怙威,燔书坑儒,自任私智。至子胡亥,天下畔之。

[1] 天官:天文;天象。

[2] 东井:星宿名。即井宿,二十八宿之一。因在玉井之东,故称。舆鬼:即鬼宿。二十八宿中南方七宿之一。壄:“野”的异体字。指分界,界限。

[3] 朕虞:古时管理山泽的职官。

[4] 华駵、绿耳:周穆王的骏马。华駵,毛色如花之赤色。绿耳,耳朵为绿色。

[5] 氏:与“是”同,古通假字。

[6] :岐。

[7] 伯:霸。竟:境。

[8] 辕田:更易土地分配的方法。仟伯:田间小道。也作“阡陌”。

译文

秦国土地,在天官的东井宿、属于舆鬼宿的分野。其疆界自弘农郡旧函谷关以西,有京兆、扶风郡、冯翊郡、北地郡、上郡、西河郡、安定郡、天水郡、陇西郡,南有巴郡、蜀郡、广汉郡、犍为郡、武都郡,西有金城郡、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又西南有牂柯郡、越巂郡、益州郡,皆应属于此分野。

秦的祖先叫柏益(即下文的“伯益”),出自帝颛顼一族,尧时帮助大禹治水,是舜帝的朕虞官,养育草木鸟兽,赐姓为嬴氏,经历夏、殷二朝时为诸侯。至周朝有造父,善于驾驭训练马匹,得到华駵、绿耳等骏马,受宠于周穆王,被封于赵城,所以改姓为赵氏。后来有非子,为周孝王在汧河、渭河之间的地方养马。孝王说:“昔日伯益了解禽兽,其子孙至今繁衍不绝。”于是封非子为附庸之国,建食邑于秦地,即今日陇西郡秦亭、秦谷(皆位于今甘肃、天水)之地。至玄孙,即庄公时,打败西戎,占有其地。至庄公之子襄公时,幽王被犬戎打败,平王东迁至雒邑。襄公率兵救周朝有功,被赐给??、酆的土地,列为诸侯。八代之后,穆公称霸,以黄河作为边境。又经过十几代,孝公任用商君,制定辕田,开辟阡陌,向东称雄诸侯。儿子惠公刚刚称王,就得到上郡、西河。孙子昭王开拓巴、蜀,灭掉周室,取得九鼎。昭王曾孙嬴政兼并六国,称皇帝,依仗威力,焚书坑儒,一意孤行。至儿子胡亥时,天下反叛了秦朝。

故秦地于禹贡时跨雍、梁二州,诗风兼秦、豳两国。昔后稷封斄,公刘处豳,大王徙??,文王作酆,武王治镐,其民有先王遗风,好稼穑,务本业 [1] ,故豳诗言农桑衣食之本甚备。有鄠、杜竹林,南山檀柘,号称陆海 [2] ,为九州岛膏腴 [3] 。始皇之初,郑国穿渠,引泾水溉田,沃野千里,民以富饶。汉兴,立都长安,徙齐诸田,楚昭、屈、景及诸功臣家于长陵。后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 [4] 富人及豪桀并兼之家于诸陵。盖亦以强干弱支,非独为奉山园也。是故五方杂厝,风俗不纯。其世家则好礼文,富人则商贾为利,豪桀则游侠通奸。濒南山,近夏阳,多阻险轻薄,易为盗贼,常为天下剧。又郡国辐凑 [5] ,浮食者多,民去本就末,列侯贵人车服僭上,众庶放效,羞不相及,嫁娶尤崇侈靡,送死过度。

[1] 本业:农业。

[2] 陆海:陆,高出水面的土地;海,巨大的。比喻其地高物产富饶之地。

[3] 膏腴:谓(土地)肥沃。

[4] 高訾:即高赀。资财雄厚。

[5] 辐凑:即辐辏,形容人或物聚集像车辅集中于车毂一样。

译文

原来的秦地在《尚书·禹贡》所记载的时代横跨雍、梁二州,《诗·风》中兼有秦、豳两国。以前后稷被分封于斄,公刘居于豳,大王迁徙到??,文王建造酆,武王治理镐,他们的百姓有先王的遗风,喜好稼穑,致力本业,所以《诗经·豳风》上说农桑衣食之根本相当完备。有鄠、杜的竹林,南山的檀木、柘木,号称陆海,是九州岛的肥沃之地。秦始皇之初,郑国开通沟渠,引泾水溉田,上千里土地成为沃野,百姓因此富饶。汉朝兴起,建都长安,迁徙齐国诸多田姓,楚昭、屈、景等姓以及诸多功臣家族到了长陵。后来世世代代迁徙二千石官吏、资财雄厚的富人以及豪强和兼并弱者的大族到各陵。大概也是为了强干弱支,并非单独为了事奉山地园陵。由此五方错杂,风俗不纯。世家喜好礼仪文章,富人以商贾为利,豪强则与游侠通奸。临近南山,靠近夏阳,地势多险阻,人情轻薄,容易产生盗贼,常成为天下动荡之地。又有郡国聚集于此,不事耕作而食者众多,百姓脱离本业而趋向末业,列侯贵人车服僭越君上,众多庶民仿效他们,耻于追赶不上,嫁娶之事更是崇尚奢靡,丧葬之事过度操办。

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故秦诗曰『在其板屋』;又曰『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及车辚、四臷、小戎之篇,皆言车马田狩之事。汉兴,六郡 [1] 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 [2] ,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孔子曰:『君子有勇而亡谊则为乱,小人有勇而亡谊则为盗。』故此数郡,民俗质木,不耻寇盗。

[1] 六郡:指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

[2] 羽林、期门:禁卫军名。

译文

天水、陇西地区,山中多产林木,百姓以木板造室屋。至于安定、北地、上郡、西河,都靠近戎狄,总是演习备战,崇尚气力,以射猎为首要。所以《诗经·秦风》说“在他们的板屋里”;又说“君王起兵,我整备铠甲、兵器,与子弟同行”。以及《车辚》、《四臷》、《小戎》等篇,都说到车马狩猎之事。汉朝兴起,六郡良家子弟被选送至羽林、期门军,以才能、力气为官,名将多数出自于此。孔子说:“君子有勇力而无义气则将会作乱,小人有勇力而无义气就会成为盗贼。”所以这些郡的人,民俗质朴,不以作盗贼为耻。

自武威以西,本匈奴昆邪王、休屠王地,武帝时攘 [1] 之,初置四郡,以通西域,鬲 [2] 绝南羌、匈奴。其民或以关东下贫,或以报怨过当,或以誖逆亡道,家属徙焉。习俗颇殊,地广民稀,水屮 [3] 宜畜牧,故凉州之畜为天下饶。保边塞,二千石治之,咸以兵马为务;酒礼之会,上下通焉,吏民相亲。是以其俗风雨时节,谷籴常贱,少盗贼,有和气之应,贤于内郡。此政宽厚,吏不苛刻之所致也。

[1] 攘:侵夺,排斥。

[2] 鬲:与“隔”同。

[3] 屮:古“草”字。

译文

自武威以西,本是匈奴昆邪王、休屠王的地方,武帝时侵夺了这里,开始设置四郡,以此联通了西域,隔绝了南羌与匈奴。这里的百姓有的因为在关东时地位贫贱,有的是因为报仇雪恨过当,有的是因为叛逆无道,携家属迁徙至此的。习俗相差颇为悬殊,地广民稀,水草适宜畜牧,所以凉州之畜产为天下第一。保卫边塞之事,由二千石官治理,所以官员都以管理兵器、马匹为要务;经常举办礼节性酒会,于是上下得以沟通,官民互相亲近。所以这里的习俗:风雨合于时节,谷价通常低贱,少有盗贼,相应而生的是和谐气氛,人情比内地各郡贤惠。这是政令宽厚,官吏不苛刻所致。

巴、蜀、广汉本南夷,秦并以为郡,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疏食果实之饶。南贾滇 [1] 、僰 [2] 僮,西近邛 [3] 、莋 [4] 马旄牛。民食稻鱼,亡凶年忧,俗不愁苦,而轻易淫泆,柔弱褊阸。景、武间,文翁 [5] 为蜀守,教民读书法令,未能笃信道德,反以好文刺讥,贵慕权势。及司马相如游宦京师诸侯,以文辞显于世,乡党慕循其迹。后有王襃、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繇文翁倡其教,相如为之师,故孔子曰:『有教亡类。』

[1] 滇:古族名,在今中国云南省东部滇池附近地区。

[2] 僰(bó):西南越族的一支。

[3] 邛(qiónɡ):古地名,在今中国四川省西昌市。

[4] 莋:古县名,在今中国四川省汉源县。

[5] 文翁:姓文,名党,字翁仲。西汉教育家。景帝时任蜀郡太守,在任期间,倡导教化,教民读书懂法,选拔郡县小吏十余人到京都学习儒学,在成都设立学校,选官吏子弟入学。成为当时以及后世地方官吏的模范人物。

译文

巴郡、蜀郡、广汉郡本是南夷,秦朝将其吞并作为郡,土地肥美,有江水灌溉田野,有山林竹木疏食果实的富饶。南面滇、僰多出僮仆,西面邛、莋多产马和旄牛。百姓以稻、鱼为食物,没有灾年之忧,习俗不为苦难发愁,因而容易荒淫放纵,体格柔弱,心胸狭窄。景帝、武帝之间,文翁为蜀郡太守,教导百姓读书、懂法令,未能做到笃信道德,反而喜好以文章进行讽谏,崇尚羡慕权势。到司马相如出游在京师和诸侯那里为官时,他以文章辞令显著于当世,乡里尊慕而追循他的事迹。后来有王襃、严遵、扬雄等人,文章是天下一流。这是出于文翁倡导教育,司马相如做出表率所致,所以孔子说:“施教不分对象。”

武都地杂氐、羌,及犍为、牂柯、越巂,皆西南外夷,武帝初开置。民俗略与巴、蜀同,而武都近天水,俗颇似焉。故秦地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居什六。吴札 [1] 观乐,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 [2] 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旧乎?』自井十度至柳三度,谓之鹑首 [3] 之次,秦之分也。

[1] 吴札:吴王寿梦子。

[2] 夏:中国,中原。

[3] 鹑首:星次名。指朱鸟七宿中的井宿和鬼宿。为秦之分野,指秦地。

译文

武都郡之地杂居着氐人、羌人,以及犍为郡、牂柯郡、越巂郡,都居住着西南的外部夷族,武帝开始在此开发置郡。民俗大致与巴、蜀相同,而武都郡靠近天水郡,民俗颇为类似。

所以秦地占天下三分之一,而人口不过天下的十分之三,计算其财富竟占十分之六。吴国公子季札(在鲁)观赏(周朝)音乐,听到《秦风》说:“这就叫作夏的音乐!能诵唱夏歌的国家则能盛大,盛大至极致,这大概就是周朝的本来面貌吧!”

从井十度到柳三度,是鹑首星宿的位置,其分野为秦。

魏地,觜觿 [1] 、参之分野也。其界自高陵以东,尽河东、河内,南有陈留及汝南之召陵、强、新汲、西华、长平,颍川之舞阳、郾、许、傿陵,河南之开封、中牟、阳武、酸枣、卷,皆魏分也。

[1] 觜觿:星座名。二十八宿之一。

译文

魏地,是觜觿星、参星的分野。其疆界自高陵以东,一直至河东、河内的尽头,南面有陈留及汝南的召陵、强、新汲、西华、长平,颍川的舞阳、郾、许、傿陵,河南的开封、中牟、阳武、酸枣、卷,其分野为魏国。

河内本殷之旧都,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庸、卫国是也。鄁,以封纣子武庚;庸,管叔尹之;卫,蔡叔 [1] 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故书序曰『武王崩,三监畔』,周公诛之,尽以其地封弟康叔,号曰孟侯 [2] ,以夹辅周室;迁邶、庸之民于雒邑,故邶、庸、卫三国之诗相与同风。邶诗曰『在浚之下』,庸曰『在浚之郊』;邶又曰『亦流于淇』,『河水洋洋』,庸曰『送我淇上』,『在彼中河』,卫曰『瞻彼淇奥』,『河水洋洋』。故吴公子札聘鲁观周乐,闻邶、庸、卫之歌,曰:『美哉渊乎!吾闻康叔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至十六世,懿公亡道,为狄所灭。齐桓公帅诸侯伐狄,而更封卫于河南曹、楚丘,是为文公。而河内殷虚,更属于晋。康叔之风既歇,而纣之化犹存,故俗刚强,多豪桀侵夺,薄恩礼,好生分 [3]

[1] 武庚:即禄父也。尹:主也。管叔、蔡叔:皆武王之弟。

[2] 康叔:武王弟也。孟:长也。言为诸侯之长。

[3] 生分:父母生存时兄弟就分家分财产。

译文

河内本来是商朝的旧都,周灭商之后,将原来的京畿地区分为三国,即《诗·风》中的邶国、庸国、卫国。鄁国,是分封给纣王儿子武庚的;庸国,由管叔管理;卫,由蔡叔管理:作用在于监视商朝遗民,称之为三监。所以《书》序说“武王崩,三监反叛”,周公诛杀了他们,将其地都封给了周公的弟弟康叔,号为孟侯,让他从旁辅佐周室;将邶国、庸国的百姓迁至雒邑,所以邶、庸、卫三国的诗歌风格相同。《邶风》说“在浚之下”,《庸风》说“在浚之郊”;《邶风》又说“亦流于淇”,“河水洋洋”,《庸风》说“送我淇上”,“在彼中河”,《卫风》说“瞻彼淇奥”,“河水洋洋”。所以吴公子札应邀赴鲁国观赏周乐时,听到邶、庸、卫之歌,说:“太美太深奥了!我听说康叔之德就是这样,这是《卫风》吗?”至十六代,懿公无道,被狄所灭。齐桓公率领诸侯伐狄人,而将卫改封至河南的曹、楚丘,这是文公。而河内的殷虚,改封属于晋国。康叔之风范既已停息,而纣王的教化犹存,所以民俗刚强,多出现豪强侵夺现象,缺少恩惠、礼仪,喜好生分。

河东土地平易,有盐铁之饶,本唐尧所居,诗风唐、魏之国也。周武王子唐叔在母未生,武王梦帝谓己曰:『余名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之参。』及生,名之曰虞。至成王灭唐,而封叔虞。唐有晋水,及叔虞子爕为晋侯云,故参为晋星。其民有先王遗教,君子深思,小人俭陋。故唐诗蟋蟀、山枢、葛生之篇曰『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1] 』;『宛其死矣,它人是媮 [2]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3] 』。皆思奢俭之中,念死生之虑。吴札闻唐之歌,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

[1] 迈:行也。

[2] 媮:同“愉”,乐。说自己俭吝,死亡之后当为他人所乐也。

[3] 居:坟墓。说死后回归坟墓,再不能欢乐。

译文

河东土地平坦,有丰富的盐铁,本来是唐尧居住的地方,是《诗·风》中的唐国、魏国。周武王的儿子唐叔在母亲怀孕未生时,武王梦见上帝对自己说:“我给你儿子取名叫虞,将唐这片土地给他,属于参星。”等他出生时,就取名叫虞。到成王灭掉唐时,将唐地封给了叔虞。唐地有晋水,到叔虞之子爕成为晋侯,所以参星就成为了晋星。那里的百姓有先王遗留的教化,君子深思熟虑,小人俭朴粗陋。所以《唐风》中的《蟋蟀》、《山枢》、《葛生》各篇说“如今我不行乐,日月也行将老死”;“若是死了,它人欢愉”;“百年之后,回归墓穴”。都思考奢俭适中,思量死生的忧虑。吴札听到唐国的歌谣,说:“思想深刻呀!难道是陶唐氏之遗民吗?”

魏国,亦姬姓也,在晋之南河曲,故其诗曰『彼汾一曲』;『寘 [1] 诸河之侧』。自唐叔十六世至献公,灭魏以封大夫毕万 [2] ,灭耿以封大夫赵夙 [3] ,及大夫韩武子 [4] 食采于韩原,晋于是始大。至于文公,伯诸侯,尊周室,始有河内之土。吴札闻魏之歌,曰:『美哉沨沨 [5] 乎!以德辅此,则明主也。』文公后十六世为韩、魏、赵所灭,三家皆自立为诸侯,是为三晋。赵与秦同祖,韩、赵皆姬姓也。自毕万后十世称侯,至孙称王,徙都大梁,故魏一号为梁,七世为秦所灭。

[1] 寘:置。

[2] 毕万:毕公高之后,魏犨的祖父。

[3] 赵夙:赵衰之兄。

[4] 韩武子:韩厥之曾祖也,本与周同姓,食采于韩,更为韩氏。

[5] 沨沨(fēnɡ):漂浮的样子。此形容中庸的状态,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

译文

魏国,也是姬姓,在晋国之南的黄河转弯处,所以诗上说“那是汾水的一处河湾”;“置之于黄河之侧”。自唐叔十六世到献公,灭掉魏国用来分封大夫毕万,灭掉耿用来分封大夫赵夙,等到大夫韩武子分封到韩国的平原,晋国于是开始壮大。到了文公时,称霸诸侯,尊崇周室,开始有河内的土地。吴札听到《魏》歌,说:“太美了!曲调委婉悠扬!以德为辅佐的,这就是明主。”文公之后十六代被韩、魏、赵所灭,三家都自立为诸侯,这就是三晋。赵国与秦国为同一祖先,韩、赵都是姬姓。从毕万之后十代称侯,再至孙子时称王,迁都大梁,所以魏国也称为梁国,七代之后被秦国所灭。

周地,柳、七星、张之分野也。今之河南雒阳、谷成、平阴、偃师、巩、缑氏,是其分也。昔周公营雒邑,以为在于土中,诸侯蕃屏 [1] 四方,故立京师。至幽王淫襃姒,以灭宗周,子平王东居雒邑。其后五伯更帅诸侯以尊周室,故周于三代最为长久。八百余年至于赧王,乃为秦所兼。初雒邑与宗周 [2] 通封畿,东西长而南北短,短长相覆为千里。至襄王以河内赐晋文公,又为诸侯所侵,故其分墬 [3] 小。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贵财贱义,高富下贫,憙为商贾,不好仕宦。

[1] 蕃屏:藩屏。

[2] 雒邑:成周。宗周:镐京。

[3] 墬:古“地”字。

译文

周地,是柳星、七星、张星的分野。现在的河南雒阳、谷成、平阴、偃师、巩、缑氏,属于这一分野。

以前周公营造雒邑,认为雒邑在土地中央,四面有诸侯护卫,所以建立京师。至幽王与襃姒淫乱时,导致宗周灭亡,儿子周平王东迁居住到了雒邑。这以后五霸更替率领诸侯尊崇周室,所以周朝在三代之中最为长久。八百余年到赧王时,就被秦国所吞兼。当初雒邑与宗周的京畿相通,东西长而南北短,短和长复合为千里。到襄王时以河内赏赐给晋文公,又被诸侯所侵吞,所以其分地缩小。

周人的过失,在于取巧诈伪,趋赴利益,重视财富,鄙视义理,抬高富人,贬低穷人,喜欢经商,不好做官。

自柳三度至张十二度,谓之鹑火之次,周之分也。韩地,角、亢、氐之分野也。韩分晋得南阳郡及颍川之父城、定陵、襄城、颍阳、颍阴、长社、阳翟、郏,东接汝南,西接弘农得新安、宜阳,皆韩分也。及诗风陈、郑之国,与韩同星分焉。

译文

自柳星三度至张星十二度,称为鹑火的位置,是周朝的分野。

韩地,是角星、亢星、氐星的分野。韩星分得晋国的南阳郡和颍川之父城、定陵、襄城、颍阳、颍阴、长社、阳翟、郏,东面与汝南接壤,西面连接弘农,又得到新安、宜阳,是分属于韩国的地区。而且《诗·风》中的陈国、郑国,与韩国属于同一个星座分野。

郑国,今河南之新郑,本高辛氏火正祝融之虚也。及成皋、荥阳,颍川之崇高、阳城,皆郑分也。本周宣王弟友为周司徒,食采于宗周畿内,是为郑。郑桓公问于史伯曰:『王室多故,何所可以逃死?』史伯曰:『四方之国,非王母弟甥舅则夷狄,不可入也,其济、洛、河、颍之间乎!子男之国,虢、会为大,恃势与险,崈 [1] 侈贪冒,君若寄帑 [2] 与贿,周乱而敝,必将背君;君以成周之众,奉辞伐罪,亡不克矣。』公曰:『南方不可乎?』对曰:『夫楚,重黎之后也,黎为高辛氏火正,昭显天地,以生柔嘉之材。姜、嬴、荆、芈,实与诸姬代相干 [3] 也。姜,伯夷之后也;嬴,伯益之后也。伯夷能礼于神以佐尧,伯益能仪 [4] 百物以佐舜,其后皆不失祠,而未有兴者,周衰将起,不可偪也。』桓公从其言,乃东寄帑与贿,虢、会受之。后三年,幽王败,桓公死,其子武公与平王东迁,卒定虢、会之地,右雒左泲,食溱、洧焉。土陿而险,山居谷汲,男女亟 [5] 聚会,故其俗淫。郑诗曰:『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又曰:『溱与洧方灌灌兮,士与女方秉菅兮。』『恂盱且乐,惟士与女,伊其相谑。』 [6] 此其风也。吴札闻郑之歌,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自武公后二十三世,为韩所灭。

[1] 崈:古“崇”字。

[2] 寄:托付。帑:即孥,指妻子儿女。

[3] 代:传递。干:侵犯。

[4] 仪:与“宜”同。宜,安定。

[5] 亟:屡。

[6] 灌灌:水的流势很盛的样子。菅:兰花。恂:信任。盱:大。伊:惟。谑:戏言。

译文

郑国,即现在河南的新郑,本来是高辛氏的火正官祝融的废墟。直至成皋、荥阳,颍川的崇高、阳城,都属于郑国的分野。本来周宣王的弟弟友为周朝的司徒,分封在宗周的京畿内,就是郑。郑桓公问史伯说:“王室多变故,什么地方可以逃避一死呢?”史伯说:“四方的封国,不是王、母、弟、甥、舅的地盘就是夷狄的地方,不可进入,济水、洛水、黄河、颍水之间可以!子爵和男爵的封国之中,虢国、会国为大国,倚仗地势与险阻,喜欢奢侈,贪图钱财,您若将妻子儿女、财产托付给他们,周朝动乱而凋敝时,必将背叛您;您以成周的大军,奉旨伐罪的话,没有不能战胜的。”桓公说:“南方不可以吗?”答道:“楚国,是重黎的后代,重黎为高辛氏的火正官,光照天地,由此产生出柔和而嘉好的人才。姜、嬴、荆、芈,实事上与诸姬代代相互冲突。姜,是伯夷的后代;嬴,是伯益的后代。伯夷能以敬神之礼辅佐尧,伯益能以安顿百物辅佐舜,他们的后代都能不失祭祀,而没有兴盛的情况,周朝的衰微即将出现,不可以催逼它。”郑桓公听从了史伯的话,就把妻子儿女与钱财托付到东方,虢国、会国予以接受。三年后,幽王衰败,桓公死了,他儿子武公与平王向东迁徙,最终安定于虢国、会国之地,西边有雒水,东边有泲水,食封溱水、洧水地区。土地狭窄险阻,居于山中,汲水峡谷,男女常聚会,所以风俗淫荡。《郑风》说:“出郑国东门,有女多如云。”又说:“溱水、洧水浩浩荡荡,男士、女子秉持兰花。”“互赠互信,男士、女子,彼此戏谑。”这是他们的风俗。吴札听到郑之歌,说:“太美了!细弱过甚,百姓不能忍受。这是它将灭亡的先兆吗?”自武公二十三代之后,被韩国所灭。

陈国,今淮阳之地。陈本太昊之虚,周武王封舜后妫满于陈,是为胡公,妻以元女大姬。妇人尊贵,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陈诗曰:『坎其击鼓,宛丘之下,亡冬亡夏,值其鹭羽。』 [1] 又曰:『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此其风也。吴札闻陈之歌,曰:『国亡主,其能久乎!』自胡公后二十三世为楚所灭。陈虽属楚,于天文自若其故。

[1] 值:立。树立鹭鸟之羽所作的翿,用以祭祀鬼神也。

译文

陈国,是现在淮阳之地。陈国本是太昊之废墟,周武王把舜的后代妫满封于陈国,就是胡公,将长女大姬作为他的妻子。妇人受尊敬,喜好祭祀,任用史官、巫官,所以其风俗崇尚巫鬼。《陈风》说:“铿锵击鼓于宛丘之下,无冬无夏树立鹭羽。”又说:“东门有白榆,宛丘有栩树,陈国大夫子仲的儿子,在树下婆娑起舞。”这是那里的风俗。吴札听了陈之歌,说:“国无君主,能长久吗?”自胡公二十三代之后,陈被楚国所灭。陈国虽属于楚国了,但在天文上仍延续旧样。

颍川、南阳,本夏禹之国。夏人上忠,其敝鄙朴。韩自武子后七世称侯,六世称王,五世而为秦所灭。秦既灭韩,徙天下不轨之民于南阳,故其俗夸奢,上气力,好商贾渔猎,藏匿难制御也。宛,西通武关,东受江、淮,一都之会也。宣帝时郑弘、召信臣为南阳太守,治皆见纪。信臣劝民农桑,去末归本,郡以殷富。颍川,韩都。士有申子、韩非,刻害余烈 [1] ,高仕宦,好文法,民以贪遴 [2] 争讼生分为失。韩延寿为太守,先之以敬让;黄霸继之,教化大行,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南阳好商贾,召父富以本业;颍川好争讼分异,黄、韩化以笃厚。『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信矣。

[1] 烈:业。

[2] 遴:吝啬。

译文

颍川、南阳,本是夏禹的国家。夏人崇尚忠诚,其弊端在于粗俗质朴。韩国自武子之后第七代称侯,又过了六代称王,五代之后被秦所灭。秦既已灭韩,迁徙天下不守法之民到南阳,所以那里的风俗喜欢炫耀奢侈,崇尚气力,喜好商贾和渔猎,善于藏匿而难以控制。宛,西面通武关,东面承受江水、淮水,是一个都会。宣帝时郑弘、召信臣为南阳太守,治理的功绩都见于记载。召信臣勉励百姓从事农桑,离开末业,回归本业,南阳郡因此富裕。颍川,是韩国的都城。士人中有申不害、韩非,他们留下了刻薄厉害的余业,使人崇尚仕宦,喜好文法,百姓迷失于贪吝、争讼、分家之中。韩延寿为太守,先倡导尊敬与谦让;黄霸予以继承,使得教化大行,牢狱曾有过八年无重罪囚犯的情况。南阳喜好商贾,召信臣倡导本业使其致富;颍川喜好争讼、离异,黄霸、韩延寿用笃厚使百姓能够得以教化。“君子之德行像风,小人的德行像草”,的确如此。

自东井六度至亢六度,谓之寿星之次,郑之分野,与韩同分。赵地,昴、毕之分壄。赵分晋,得赵国。北有信都、真定、常山、中山,又得涿郡之高阳、鄚、州乡;东有广平、巨鹿、清河、河间,又得渤海郡之东平舒、中邑、文安、束州、成平、章武,河以北也;南至浮水、繁阳、内黄、斥丘;西有太原、定襄、云中、五原、上党。上党,本韩之别郡也,远韩近赵,后卒降赵,皆赵分也。

译文

自东井六度至亢六度,称为寿星的位置,是郑国的分野,与韩为同一分野。

赵地,是昴星、毕星的分野。赵分晋,得到赵国。北面有信都、真定、常山、中山,又得到涿郡的高阳、鄚、州乡;东面有广平、巨鹿、清河、河间,又得到渤海郡的东平舒、中邑、文安、束州、成平、章武,在黄河以北;向南至浮水、繁阳、内黄、斥丘;西面有太原、定襄、云中、五原、上党。上党,本是韩国的别郡,远离韩国而接近赵国,后来终于投降了赵国,都是赵国分野的地方。

赵、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乱余民。丈夫相聚游戏,悲歌忼慨,起则椎剽掘冢,作奸巧,多弄物,为倡优。女子弹弦跕躧 [1] ,游媚富贵,徧诸侯之后宫。邯郸北通燕、涿,南有郑、卫,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其土广俗杂,大率精急,高气势,轻为奸。太原、上党又多晋公族子孙,以诈力相倾,矜夸功名,报仇过直,嫁取送死奢靡。汉兴,号为难治,常择严猛之将,或任杀伐为威。父兄被诛,子弟怨愤,至告讦 [2] 刺史二千石,或报杀其亲属。锺、代、石、北,迫近胡寇,民俗懻忮 [3] ,好气为奸,不事农商,自全晋时,已患其剽悍 [4] ,而武灵王又益厉之。故冀州之部,盗贼常为它州剧。定襄、云中、五原,本戎狄地,颇有赵、齐、卫、楚之徙。其民鄙朴,少礼文,好射猎。雁门亦同俗,于天文别属燕。

[1] 躧:即屣,谓小履之无跟者也。跕:谓轻蹑之也。

[2] 讦:当面斥责罪行。

[3] 懻:坚强。忮:仇恨。

[4] 剽:急。悍:勇也。

译文

赵国、中山国地少人多,又有沙丘的纣王淫乱留下的遗民。男子相聚游戏,慷慨悲歌,动则杀人越货,掘墓盗冢,奸诈取巧,多好摆弄玩物,好为歌舞艺人。女子弹琴跳舞,出游献媚,取悦富贵,遍布于诸侯的后宫。

邯郸北面与燕、涿相通,南面有郑、卫,是漳、河之间的一个都会。那里土地广阔,风俗混杂,大体是专精而急躁,重视气势,轻视奸滑。

太原、上党地区又多有晋国公族的子孙,以欺诈和暴力相互倾轧,自夸功名,报仇过当,嫁娶送葬奢侈浪费。汉朝建立后,这里号称难以治理,经常选派严厉威猛的将领,有的任意杀伐建立威严。父兄被杀,子弟怨愤,竟至告发刺史二千石高官,有的还报复杀死他们亲属。

锺地、代地、石地、北地,靠近胡敌,民俗强直刚愎,喜好气节,多行奸诈,不从事农商,自晋国统一时,已视其轻捷骁勇为忧患,而武灵王时又越发厉害。所以冀州地区,盗贼往往较其他州更严重。

定襄、云中、五原,本来是戎狄之地,经常有赵国、齐国、卫国、楚国人迁徙这里。这里的百姓纯朴,缺少礼仪文采,喜好射猎。雁门地区也是同样的风俗,但在天文上另属于燕的分野。

燕地,尾、箕分壄也。武王定殷,封召公于燕,其后三十六世与六国俱称王。东有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西有上谷、代郡、雁门,南得涿郡之易、容城、范阳、北新城、故安、涿县、良乡、新昌,及勃海之安次,皆燕分也。乐浪、玄菟,亦宜属焉。燕称王十世,秦欲灭六国,燕王太子丹遣勇士荆轲西刺秦王,不成而诛,秦遂举兵灭燕。蓟 [1] ,南通齐、赵,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初太子丹宾养勇士,不爱后宫美女,民化以为俗,至今犹然。宾客相过,以妇侍宿,嫁取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后稍颇止,然终未改。其俗愚悍少虑,轻薄无威,亦有所长,敢于急人,燕丹遗风也。

[1] 蓟:燕国首都。

译文

燕地,是尾星、箕星的分野。武王平定殷之后,将召公封于燕国,此后三十六代与六国一同称王。东面有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西面有上谷、代郡、雁门,南面得到涿郡的易、容城、范阳、北新城、故安、涿县、良乡、新昌,以及渤海的安次,都是燕国分野。乐浪、玄菟,也应该属于此分野。

燕国称王十代,秦国想歼灭六国,燕王太子丹派遣勇士荆轲西行去暗杀秦王,没有成功而被杀,秦国于是举兵灭掉燕国。

蓟地,南面与齐、赵相通,是渤海与碣石山之间一个都会。当初太子丹以宾客之礼培养勇士,不喜爱后宫美女,百姓受感化以此为风俗,至今依然未改。宾客相互过往,以妇人服侍住宿,嫁娶的晚上,男女不加区别,反以为荣。后来逐渐停止,然而最终未能改变。其风俗愚昧悍勇,缺乏思考,轻浮刻薄,没有威严,也有长处,敢于急人所急,是燕丹的遗风。

上谷至辽东,地广民希,数被胡寇,俗与赵、代相类,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隙 [1] 乌丸、夫余,东贾真番 [2] 之利。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濊貉、句骊蛮夷。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取无所雠,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民饮食以笾豆 [3] ,都邑颇放效吏及内郡贾人,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多,至六十余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4] 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献见云。

[1] 隙:际也。

[2] 真番:古地名。一说在朝鲜之南;一说在鸭绿江、佟佳江流域;一说在黑龙江地区。武帝时设郡。

[3] 笾(biān)豆:古代食器,竹制为笾,木制为豆。

[4] 《论语》:“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也欤!”说自己想要乘筏至东夷,因为那些国家有仁贤之化,可以行道也。

译文

从上谷至辽东,地广人稀,屡被胡寇侵扰,其风俗与赵国、代国相似,有鱼盐枣栗等丰富资源。北面接乌丸、夫余,东面与真番通商获利。

玄菟郡、乐浪郡,为武帝时所置,都是朝鲜、濊貉、句骊蛮夷。殷道衰微,箕子离开商朝到了朝鲜,以礼仪、仁义教化其民,耕田、养蚕、织作。乐浪朝鲜人规定有禁令八条:杀人者当时就被杀偿命;伤人者以谷物偿罪;盗窃者男子被没入为被盗者的家奴,女子为婢女,想要自己赎罪者,一人五十万钱。虽然免罪为平民,民俗仍为其感到羞耻,嫁娶无需财礼,所以那里的百姓始终不相盗窃,无须关门闭户,妇人贞洁诚信,不淫荡邪恶。那里的种田人用笾豆饮食,都邑中的人仿效官吏以及内郡的商人,往往用杯器进食。郡中当初在辽东录用官吏时,官吏看到民无所关闭隐藏,等到商人去了那里,夜晚就进行盗窃,民俗日渐轻薄。如今防犯的禁令多至六十余条。可贵啊,仁贤的教化!然而东夷天性柔顺,区别于南、西、北三方之外,所以孔子哀叹道不能实行,假设乘船渡海,想移居九夷,是有道理的呀!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一百多国家,在每年来进贡时才出现。

自危四度至斗六度,谓之析木之次,燕之分也。齐地,虚、危之分壄也。东有甾川、东莱、琅邪、高密、胶东,南有泰山、城阳,北有千乘,清河以南,勃海之高乐、高城、重合、阳信,西有济南、平原,皆齐分也。少昊之世有爽鸠氏,虞、夏时有季崱,汤时有逢公柏陵,殷末有薄姑氏,皆为诸侯,国此地。至周成王时,薄姑氏与四国共作乱,成王灭之,以封师尚父,是为太公。诗风齐国是也。临甾名营丘,故齐诗曰:『子之营兮,遭我虖嶩 [1] 之间兮。』又曰:『竢我于著乎而。』 [2] 此亦其舒缓之体也。吴札闻齐之歌,曰:『泱泱乎,大风也哉!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

[1] 嶩:山名。

[2] 著:地名,即济南郡著县。乎而:语助词。

译文

自危四度至斗六度,称为析木的位置,是燕的分野。

齐地,是虚星、危星的分野。东面有甾川、东莱、琅邪、高密、胶东,南面有泰山、城阳,北面有千乘,清河以南,是渤海的高乐、高城、重合、阳信,西面有济南、平原,都是齐的分野。

少昊时代有爽鸠氏,虞、夏的时代有季崱,汤的时代有逢公柏陵,殷代末年有薄姑氏,都是诸侯,在此地立国。至周成王时,薄姑氏与四国共同作乱,成王灭掉他们,将此地封给师尚父,就是太公。《诗风》中的齐国即是。临甾名叫营丘,所以《齐风》说:“你到营丘,与我相遇在嶩山的山间。”又说:“在著地等我啊。”这也是其舒缓的风格。吴札听到齐之歌,说:“盛大啊,简直是大风!难道是太公吗?国家不可估量。”

古有分土,亡分民 [1] 。太公以齐地负海舄卤 [2] ,少五谷而人民寡,乃劝以女工之业,通鱼盐之利,而人物辐凑。后十四世,桓公用管仲,设轻重 [3] 以富国,合诸侯成伯功,身在陪臣而取三归 [4] 。故其俗弥侈,织作冰纨绮绣纯丽之物 [5] ,号为冠带衣履天下。

[1] 分土:分封土地,划定疆界。分民:分封土地,其地居民随同划归受封者管辖。

[2] 舄卤(xì lǔ):亦作“潟卤”。含有过多盐碱成分不适于耕种的土地。

[3] 轻重:增减。

[4] 三归:三姓之女。

[5] 冰:形容布帛之细致,色彩如冰一样的鲜洁。纨:素。绮:文缯,细绫。

译文

古代有分土,没有分民。太公因为齐地背海有盐碱地,缺少五谷而人口稀少,于是鼓励以女工之业,开通鱼盐的利益,使人、物像辐辏那样聚集。后经十四代,齐桓公任用管仲,设立轻重以富国,联合诸侯成就霸业,身为陪臣而娶三姓女子。所以这里民俗愈加奢侈,织作出质地犹如冰一样洁白和华丽的丝绸,号称冠、带、衣、履为天下所敬仰。

初太公治齐,修道术,尊贤智,赏有功,故至今其土多好经术,矜功名,舒缓阔达而足智。其失夸奢朋党,言与行缪,虚诈不情,急之则离散,缓之则放纵。始桓公兄襄公淫乱,姑姊妹不嫁,于是令国中民家长女不得嫁,名曰『巫儿』 [1] ,为家主祠,嫁者不利其家,民至今以为俗。痛乎,道 [2] 民之道,可不慎哉!昔太公始封,周公问『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杀之臣。』其后二十九世为强臣田和所灭,而和自立为齐侯。初,和之先陈公子完有罪来奔齐,齐桓公以为大夫,更称田氏。九世至和而篡齐,至孙威王称王,五世为秦所灭。临甾,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中具五民 [3] 云。

[1] 巫儿:女巫。

[2] 道:导。

[3] 五民:一说即士、农、工、商、贾五种人;一说来自四方的游民乐不思归,他们与本地人合为五方之人。

译文

当初太公治理齐国,培养道德学术,尊重贤才智者,奖赏有功者,所以至今其地大多喜好经术,以功名为自豪,舒缓阔达而且足智多谋。其缺点是讲求奢侈,结为朋党,言行不符,虚诈矫情,危急时就离散,和缓时则放纵。开始时齐桓公的兄长襄公淫乱,姑和姊妹不出嫁,于是命令国中的百姓家的长女不得出嫁,取名“巫儿”,为家中主持祭祀,出嫁的对家中不利,百姓至今仍以为风俗。悲痛啊,引导人民的方向,真是不能不谨慎啊!

以前太公开始受封时,周公问:“用什么治理齐国?”太公说:“推举贤人而尊重功劳。”周公说:“后代必有篡夺国家的臣子。”此后二十九代齐被强臣田和所灭,田和自立为齐侯。当初,田和的先祖陈公子完因有罪来投奔齐,齐桓公任他为大夫,改称田氏。至第九代田和而篡夺齐国,到孙子威王时称王,五代之后被秦国消灭。

临甾,是东海郡、泰山郡之间的一个都会,这里五方的人民俱在。

鲁地,奎、娄之分壄也。东至东海,南有泗水,至淮,得临淮之下相、睢陵、僮、取虑,皆鲁分也。周兴,以少昊之虚曲阜封周公子伯禽为鲁侯,以为周公主。其民有圣人之教化,故孔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言近正也。濒洙泗之水,其民涉度,幼者扶老而代其任。俗既益薄,长老不自安,与幼少相让,故曰:『鲁道衰,洙泗之间龂龂 [1] 如也。』孔子闵王道将废,乃修六经,以述唐虞三代之道,弟子受业而通者七十有七人。是以其民好学,上礼义,重廉耻。周公始封,太公问『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而亲亲。』太公曰:『后世??弱 [2] 矣。』故鲁自文公以后,禄去公室,政在大夫,季氏逐昭公,陵夷微弱,三十四世而为楚所灭。然本大国,故自为分壄。今去圣久远,周公遗化销微,孔氏庠序 [3] 衰坏。地陿民众,颇有桑麻之业,亡林泽之饶。俗俭啬爱财,趋商贾,好訾毁 [4] ,多巧伪,丧祭之礼文备实寡,然其好学犹愈于它俗。汉兴以来,鲁东海多至卿相。

[1] 龂龂(yín):分辨之意。

[2] 弱:逐渐微弱之意。

[3] 庠序(xiánɡ xù):学校。商代叫庠,周代叫序。

[4] 訾毁:亦作“毁疵”。非议诋毁。

译文

鲁地,是奎宿、娄宿的分野。东至东海,南有泗水,直至淮水,得到临淮的下相、睢陵、僮、取虑各县,皆为这一分野的鲁地。

周朝兴起,以少昊的旧址曲阜封给周公之子伯禽作为鲁侯,让他执掌周公的祭祀。那里的人民有圣人的教化,故孔子曰“齐国一变到了鲁国,鲁国一变至于道”,是说鲁国接近正道。其地濒于洙水、泗水,那里的百姓涉水渡河,年轻人扶助老者而替他们拿东西。民俗已经日益薄情,长老自身感到不安,与年轻人相互争吵,所以说:“鲁道衰败,洙水、泗水之间相互争辩。”孔子哀痛王道将废,就撰修六经,以记述唐、虞、三代之道,弟子接受讲学,而能精通学业的人有七十七位。因此那里的人民好学,崇尚礼义,看重廉耻。周公开始受封时,太公问:“怎样治理鲁国?”周公说:“尊重尊贵而亲近亲人。”太公说:“后代将逐渐变弱。”因此鲁国自文公以后,天禄离开公室,政权握转于大夫,季氏驱逐了昭公,逐渐微弱,过了三十四代而被楚国所灭。然而本来是大国,因此自成一个分野。

现在离圣人已经久远,周公遗留的教化微弱消亡,孔氏的学校业已衰坏。土地狭小,人口众多,多种植桑麻,没有森林湖泽的丰饶。民俗俭啬爱财,奔忙于经商,好非议诋毁,多虚伪奸诈,丧祭之礼节纹饰齐备而缺乏实质,然而好学的风气还是胜于其他风俗。

汉朝兴起以来,鲁国、东海郡多人成为公卿宰相。

宋地,房、心之分壄也。今之沛、梁、楚、山阳、济阴、东平及东郡之须昌、寿张,皆宋分也。周封微子于宋,今之睢阳是也,本陶唐氏火正 [1] 阏伯之虚也。济阴定陶,诗风曹国也。武王封弟叔振铎于曹,其后稍大,得山阳、陈留,二十余世为宋所灭。昔尧作游成阳 [2] ,舜渔靁 [3] 泽,汤止于亳,故其民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恶衣食,以致畜藏。

[1] 陶唐氏:即唐尧帝喾之子,姓伊祁,名放勋。初封于陶,后徙于唐。火正:火官。负责祭祀火星。

[2] 成阳:古地名。在今山东菏泽的定陶。

[3] 靁:古“雷”字。

译文

宋地,是房宿、心宿之分野。现在的沛、梁、楚、山阳、济阴、东平诸郡国以及东郡的须昌、寿张二县,都是此分野的宋地。

周王将微子封于宋,即现在的睢阳,本来是陶唐氏的火正阏伯的旧址。济阴的定陶,是《诗·风》中的曹国。武王将弟弟叔振铎分封于曹,那以后逐渐壮大,得到山阳、陈留二郡之地,二十余代被宋国所灭。

以前尧帝在成阳建起宫苑游玩,舜帝在雷泽捕鱼,汤王在亳停歇,所以那里的人民仍有先王的遗风,人品厚重多出君子,喜好农业,不讲究衣食,致力于蓄积收藏。

宋自微子二十余世,至景公灭曹,灭曹后五世亦为齐、楚、魏所灭,参分其地。魏得其梁、陈留,齐得其济阴、东平,楚得其沛。故今之楚彭城,本宋也,春秋经曰『围宋彭城』。宋虽灭,本大国,故自为分野。沛楚之失,急疾颛 [1] 己,地薄民贫,而山阳好为奸盗。

[1] 颛:与“专”同。

译文

宋国自微子二十余代之后,至景公时歼灭了曹国,灭曹之后五代也被齐国、楚国、魏国所灭,土地被分为三份。魏国得到梁、陈留,齐国得到济阴、东平,楚国得到沛。所以现在的楚国彭城,本来是宋国的地方,《春秋经》说“围宋彭城”。宋国虽被消灭,但它本是大国,所以自成分野。

沛和楚人的短处,性格狭隘而专横,土地贫瘠,人民贫困,而山阳人喜好作奸行盗。

卫地,营室、东壁之分壄也。今之东郡及魏郡黎阳,河内之野王、朝歌,皆卫分也。卫本国既为狄所灭,文公徙封楚丘,三十余年,子成公徙于帝丘。故春秋经曰『卫??于帝丘』,今之濮阳是也。本颛顼之虚,故谓之帝丘。夏后之世,昆吾氏居之。成公后十余世,为韩、魏所侵,尽亡其旁邑,独有濮阳。后秦灭濮阳,置东郡,徙之于野王。始皇既并天下,犹独置卫君,二世时乃废为庶人。凡四十世,九百年,最后绝,故独为分野。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 [1] ,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故俗称郑卫之音。周末有子路、夏育 [2] ,民人慕之,故其俗刚武,上气力。汉兴,二千石治者亦以杀戮为威。宣帝时韩延寿为东郡太守,承圣恩,崇礼义,尊谏争,至今东郡号善为吏,延寿之化也。其失颇奢靡,嫁取送死过度,而野王好气任侠,有濮上风。

[1] 濮上:濮水之滨。阻:地势高低不平,阻隔,隐蔽。

[2] 子路:孔子弟子仲由,性情刚勇。夏育:古代壮士。二人都是卫人。

译文

卫地,是营室宿、东壁宿的分野。现在的东郡及魏郡的黎阳县,河内郡的野王、朝歌二县,都是属于这一分野的卫地。

卫本国为狄所灭之后,文公时徙封至楚丘(河南滑县东),三十余年后,儿子成公迁徙至帝丘(河南濮阳西南)。所以《春秋经》上说:“卫迁于帝丘”,即今天的濮阳。因为本是颛顼的旧址,所以称做帝丘。夏后时代,昆吾氏居住在那里。成公之后十余代,被韩国、魏国所侵犯,全部失去了近旁的邑城,仅剩有濮阳。后来秦国灭掉濮阳,设置东郡,将卫君迁至野王。始皇兼并天下之后,还单独安置了卫君,秦二世时就将其废为了庶民。共四十代,九百年,最后灭绝,所以单独为一个分野。

卫地有桑林之间、濮水之滨等隐蔽之地,男女也就频繁聚会,声乐情色由此而生,因而俗称为郑卫之音。周朝末年这里出了子路、夏育等勇士,人民敬慕他们,所以那里的风俗刚毅威武,崇尚气力。汉朝兴起之后,二千石的统治者也以杀戮为威猛。宣帝时韩延寿出任东郡太守,秉承圣恩,崇尚礼义,尊重谏争,至今东郡仍号称官吏能够出色为政,这是韩延寿的感化。风俗的弊端在于太奢靡,嫁娶送葬的消费过度,但野王地方崇尚气节的任侠,则有濮上之风范。

赏析与点评

自古所谓“郑卫之音”,有靡靡之音的恶名,《地理志》将其归结为“桑间濮上之阻”的地理原因;《礼记·乐记》甚至说:“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不论观点正确与否,读者至少可以由此悟出些许古人的人文地理见识。古时男女多选择桑林或河畔为约会的地点,不也足以令关在都市“牢笼”里的现代人羡慕吗?

楚地,翼、轸之分壄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及汉中、汝南郡,尽楚分也。周成王时,封文、武先师鬻熊之曾孙熊绎于荆蛮,为楚子,居丹阳。后十余世至熊达,是为武王,??以强大。后五世至严王,总帅诸侯,观兵周室,并吞江、汉之间,内灭陈、鲁之国。后十余世,顷襄王东徙于陈。楚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江南地广,或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蓏蠃 [1] 蛤,食物常足。故啙窳媮 [2] 生,而亡积聚,饮食还给,不忧冻饿,亦亡千金之家。信巫鬼,重淫祀 [3] 。而汉中淫失枝柱 [4] ,与巴蜀同俗。汝南之别,皆急疾有气势。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亦一都会也。

[1] 蓏(luǒ):草本植物的果实。蠃(luǒ):螺的一种。

[2] 啙:弱,劣。窳(yǔ):恶劣,怠惰。媮:同“偷”。

[3] 淫祀:不合礼制的祭祀,过度的祭祀。

[4] 失:同“佚”,淫佚。枝柱:抵触,不顺从。

译文

楚地,翼宿、轸宿的分野。今天的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及汉中、汝南诸郡国,尽在楚地的分野。

周成王时,将文王、武王的先师鬻熊之曾孙熊绎封于荆蛮,封为楚子,居住在丹阳(一说在河南淅川;另有湖北秭归等说法)。十余代之后至熊达,就是武王,逐渐强大。五代之后到了严王,他统率诸侯,在周室阅兵,吞并了长江、汉水之间,内部消灭了陈国、鲁国。十余代之后,顷襄王向东迁徙至陈国。

楚地有长江、汉水、川泽山林之丰饶;江南地域土地广阔,有的地方火耕水耨。百姓以鱼、稻为食,以渔猎及山林采伐为业,草木果实蓏、水产螺蛤等日常食物充足。所以那里的人力弱才疏苟且偷生,没有积蓄也能饮食自给,不怕冻饿,也没有千金之富家。迷信巫鬼,重视淫祀。而汉中淫佚枝柱,与巴蜀风俗相同。汝南郡与此有别,都是性急而有气势。江陵是原先的郢都,向西通巫山、巴郡,东有云梦泽之丰饶,也是一个都会。

吴地,斗分野也。今之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广陵、六安、临淮郡,尽吴分也。殷道既衰,周大王亶父兴??梁之地,长子大伯,次曰仲雍,少曰公季。公季有圣子昌,大王欲传国焉。大伯、仲雍辞行采药,遂奔荆蛮。公季嗣位,至昌为西伯,受命而王。故孔子美而称曰:『大伯,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 [1] ,身中清,废中权。』大伯初奔荆蛮,荆蛮归之,号曰句 [2] 吴。大伯卒,仲雍立,至曾孙周章,而武王克殷,因而封之。又封周章弟中于河北,是为北吴,后世谓之虞,十二世为晋所灭。后二世而荆蛮之吴子寿梦盛大称王。其少子则季札,有贤材。兄弟欲传国,札让而不受。自寿梦称王六世,阖庐举伍子胥、孙武为将,战胜攻取,兴伯名于诸侯。至子夫差,诛子胥,用宰嚭,为粤王勾践所灭。

[1] 放言:即放置不言。也可解释为放肆直言。

[2] 句:亦作“勾”,是吴国俚语的发声词。“勾吴”即“吴”,犹如“越”,俚语称为“于越”。

[3] 异:特别优待。

[4] 菫菫:即仅仅,言其极少。

[5] 更:偿还,抵偿。

[6] 东鳀(tí):古国名。指台湾。一说指日本。

译文

吴地,是斗宿的分野。现在的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广陵、六安、临淮郡,都在吴的分野。

殷朝的政道衰败,周大王亶父兴起于地、梁地(岐山、梁山之地),长子大伯,次子仲雍,少子公季。公季有一称为圣子的儿子昌,周大王想要把国家传给他。大伯、仲雍借口去采药而告辞,于是投奔了荆蛮。公季继位,到昌的时候成为西伯,受天命而称王。所以孔子赞美地称:“大伯,可谓至德之人了!虽三次以天下相让,百姓却不知道而不能称颂。”说:“虞仲逃隐到蛮夷,隐居而不言,身心清洁,所废弃的程度正合乎权道。”大伯当初投奔荆蛮,荆蛮归顺于他,号曰句吴。大伯卒后,仲雍立位,至曾孙周章时,而武王战胜殷,因而将周章封于此。又将周章的弟弟周中封于河北,这就是北吴,后世称之为虞,过了十二代被晋所灭。两代之后,荆蛮的吴子寿梦强盛壮大而称王。他的小儿子就是季札,有贤才。兄弟们想要他传承国位,季札辞让而不受。自寿梦称王起六代,阖庐推举伍子胥、孙武为将帅,作战则胜,攻掠则取,建霸名于诸侯之间。到儿子夫差时,诛杀子胥,任用宰嚭,被粤王勾践所灭。

吴、粤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

粤既并吴,后六世为楚所灭。后秦又击楚,徙寿春,至子为秦所灭。

寿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鲍、木之输,亦一都会也。始楚贤臣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属慕而述之,皆以显名。汉兴,高祖王兄子濞于吴,招致天下之娱游子弟,枚乘、邹阳、严夫子之徒兴于文、景之际。而淮南王安亦都寿春,招宾客著书。而吴有严助、朱买臣,贵显汉朝,文辞并发,故世传楚辞。其失巧而少信。初淮南王异 [3] 国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故至今多女而少男。本吴粤与楚接比,数相并兼,故民俗略同。

吴东有海盐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之一都会也。豫章出黄金,然菫菫 [4] 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 [5] 费。江南卑湿,丈夫多夭。

会稽海外有东鳀 [6] 人,分为二十余国,以岁时来献见云。

译文

吴、粤的君主都喜好勇武,所以那里的人民至今喜好用剑,轻死而易冲动。

粤既已吞并吴,过了六代被楚所灭。后来秦又击楚,楚迁徙至寿春(今安徽寿县),到儿子的时候被秦所灭。

寿春、合肥接受南北湖泊所产皮革、鲍鱼、木材之输给,也是一个都会。开始时楚国贤臣屈原遭谗言被放流,作《离骚》诸赋借以抒发自己伤痛。后有宋玉、唐勒之辈思慕而追述他,都因此而著名。汉朝兴立,高祖王兄的儿子刘濞在吴国,招致天下的娱乐游玩子弟,枚乘、邹阳、严夫子之徒兴起于文、景之际。淮南王刘安亦定都寿春,招聘宾客著书。吴国有严助、朱买臣,以富贵显名于汉朝,文章辞令都得以发扬,所以世间流传《楚辞》。那里的不足在于奸巧而缺乏诚信。当初淮南王优待国中有女儿的民家,作为礼遇将女儿们嫁予游士为妻,所以至今那里多女而少男。本来吴、粤与楚接壤比邻,屡屡相互吞兼,所以民俗略同。

吴国东面有海盐和章山之铜,有三江、五湖之利,也是江东一个都会。豫章出产黄金,然而储量极少,开采价值不足以抵偿费用。江南低洼潮湿,男子大多早夭。

会稽海外有东鳀人,分为二十余国,据说每年来进贡时才出现。

粤地,牵牛、婺女之分野也。今之苍梧、郁林、合浦、交址、九真、南海、日南,皆粤分也。其君禹后,帝少康之庶子云,封于会稽,文身断发 [1] ,以避蛟龙之害。后二十世,至勾践称王,与吴王阖庐战,败之隽李。夫差立,勾践乘胜复伐吴,吴大破之,栖会稽,臣服请平。后用范蠡、大夫种计,遂伐灭吴,兼并其地。度淮与齐、晋诸侯会,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使赐命为伯,诸侯毕贺。后五世为楚所灭,子孙分散,君服于楚。后十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兴,复立摇为越王。是时,秦南海尉赵佗亦自王,传国至武帝时,尽灭以为郡云。

[1] 文身断发:身上刺花纹,剪短头发,使身体与龙相似。

译文

粤地,是牵牛宿、婺女宿的分野。现在的苍梧、郁林、合浦、交址、九真、南海、日南各郡,尽在粤地的分野。

其君主是大禹的后代,帝少康的庶子,分封于会稽,文身断发,以便躲避蛟龙之害。过了二十代,至勾践时候称王,与吴王阖庐作战,在隽李地方将其打败。夫差登基之后,勾践乘胜再次讨伐吴国,吴国大败勾践,勾践栖身会稽,称臣屈服,请求和平。后来勾践采用范蠡、大夫种的计谋,便讨伐灭掉了吴国,兼并了其土地。渡过淮水与齐国、晋国等诸侯会盟,向周朝进贡。周元王派遣使者赐命勾践为霸王,诸侯都来庆贺。过了五代被楚所灭,子孙分散,臣服于楚。过了十代,到了闽君摇,辅佐诸侯平定了秦国。汉朝兴起,重新立闽君摇为越王。这时,秦南海尉赵佗也自称为王,王国延续至武帝时,终被歼灭成为了郡。

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番禺,其一都会也。自合浦徐闻南入海,得大州,东西南北方千里,武帝元封元年略以为儋耳、珠厓郡。民皆服布如单被,穿中央为贯头。男子耕农,种禾稻纻麻,女子桑蚕织绩。亡马与虎,民有五畜,山多麈 [1] 。兵则矛、盾、刀,木弓弩,竹矢,或骨为镞。自初为郡县,吏卒中国人多侵陵之,故率数岁壹反。元帝时,遂罢弃之。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厓相类。其州广大,户口多,多异物,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巿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赍黄金杂缯而往。所至国皆禀食为耦 [2] ,蛮夷贾船,转送致之。亦利交易,剽 [3] 杀人。又苦逢风波溺死,不者数年来还。大珠至围二寸以下。平帝元始中,王莽辅政,欲耀威德,厚遗黄支王,令遣使献生犀牛。自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

[1] 麈(zhǔ):鹿类,亦名驼鹿。俗称四不像。麖:马鹿,体形高大。

[2] 禀:给予。耦:同“偶”,相伴而行。

[3] 剽:劫持。

译文

地方靠近大海,犀、象、玳瑁、珠玑、银、铜、果、布的贸易多集中于此,从中原去那里经商的多谋取财富。番禺是一个都会。

从合浦的徐闻(位于中国内地的最南端,广东省西南部)向南入海,有一大岛,东西南北方圆千里,武帝元封元年攻取那里,设立儋耳、珠厓二郡。百姓穿衣都只是披一块布,布中央穿洞露出头。男子耕作务农,种植禾稻、纻麻,女子采桑养蚕,织布、绩麻。没有马与虎,百姓饲养牛、羊、猪、鸡、犬五畜,山中多麈麖。兵器则有矛、盾、刀,木弓弩,竹矢,或骨制箭头。自开始设立郡县,官吏士兵以及中原人多侵凌他们,所以一般几年就会有一次反叛。元帝时,就罢弃了这里。

从日南郡的障塞徐闻县、合浦郡乘船南行五个月,有都元国;再船行四个月,有邑卢没国;再船行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从夫甘都卢国船行两个多月,有黄支国,那里的民俗大致与珠厓郡相类。那个州面积广大,户口众多,多有奇异之物,从武帝以来都进贡过。有翻译的长官,隶属于黄门,与应募者一同出海购买明珠、璧流离、奇石等珍奇物品,带上黄金、杂缯前往。所到之国都供给食物并与之同行,蛮夷的商船,辗转相送。也有为了交易牟利,而杀人越货的。又有遭遇风暴溺死之苦,幸免者数年才得返回。大珠有的围长近二寸。平帝元始中,王莽辅政,欲炫耀威德,赠黄支王厚礼,令其派遣使者献上活犀牛。从黄支乘船行程约八个月,到达皮宗;船行约两个月,到日南郡、象林县界内。黄支国的南面,有已程不国,汉朝的翻译使者从这里就返回了。 jzPxGLDqBjjprULeFp8aSiitg6wrDGr9PsenRSMx8tj44H/DiKdi4IIuvtwkGza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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