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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后来,我试着通过我的两个好朋友——安吉拉和伊达,她们是两姐妹,也是我最信任的好朋友——了解我是不是真的变丑了,尤其是安吉拉,她和我一般大(伊达比我们小两岁),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需要通过别人的目光来审视自己,我觉得她们会说真话。我们的父母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一直以来,他们的立场都很一致,教育我们成长的方式也基本一样。要知道,我们三个女孩都没受过洗礼,都不会祷告;我们很早就通过图画书、动画教学视频了解了我们的身体构造,我们都知道,要为生为女孩而自豪;我们仨都是五岁上学,而不是六岁;我们仨一直都很懂事;我们脑子里都记着一大堆有用的告诫,让我们可以躲过那不勒斯、还有整个世界的陷阱和圈套;我们有什么疑问或好奇,随时可以问父母;我们都读了很多书;尽管我们和同龄人都受到同样老师的引导,但我们对他们的消费观和品位却嗤之以鼻;我们对音乐、电影、电视节目、歌手和演员也比较了解,我们也想成为有名的演员,拥有帅气的男朋友,和他们充满激情地相爱。当然了,我和安吉拉关系更亲密一些,因为伊达年纪小一点,但伊达也经常让我们惊讶,她读的书比我们还多,她还会写诗,写小说。在我记忆里,我们从来没闹过别扭,即使是出现不合,我们也能敞开心扉,化解矛盾,和好如初。因此我把她们当成最可靠的见证人,有几次,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她们对我的看法。但她们没说什么让我不舒服的话,反而夸赞了我一番。在我眼里,她们越来越漂亮了,她们俩身材很匀称,就像精雕细琢过的,一见她们,我就迫切想感受她们的温度,想拥抱亲吻她们,好像要和她们融为一体。一天晚上,我很沮丧,她们和父母一起到圣贾科莫山上来和我们吃晚饭,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我没什么兴致,我觉得自己和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我又瘦又高、面色苍白,言行举止粗鲁,因此即便他们无心说出来的话,我也会认为是含沙射影。比如,伊达指着我的鞋问:

“这是刚买的新鞋吗?”

“不是,我穿了好久了。”

“哦,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啊。”

“如果你现在突然注意到我的鞋子,那就证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是的。”

“是我的腿太瘦了吗?”

我们继续这样交谈了一会儿,她们向我保证,她们说的是实话。我从她们的保证中努力揣摩她们的意图,想知道她们到底是在讲真话,还是通过一种礼貌的方式,掩盖我给她们留下的坏印象。我母亲用有些虚弱的语气说:“乔瓦娜,别再这样,你的腿不瘦。”我感到很羞愧,马上就闭嘴了。这时,安吉拉和伊达的母亲科斯坦扎又补了一句:“你的脚踝真漂亮!”她们的父亲马里安诺一边笑,一边大声说:“真是一对完美的火腿,和土豆一起放进烤箱里烤,一定超美味!”他没有马上停下来,还在继续开我玩笑,取笑我,他觉得自己是那种在葬礼上也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人。

“今晚这孩子到底怎么啦?”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我想冲他微笑,但我做不到,马里安诺逗乐的方式让我很烦。

“你的头发可真漂亮,像什么呢?高粱须!”

我再次摇摇头,这次我无法隐藏自己的恼怒,我心想,他真把我当成六岁小孩了。

“亲爱的,这是在夸你呢:高粱是一种胖乎乎、有点儿绿、有点儿红、又有点儿黑的植物。”

我忍不住生气地说:

“我不胖、不红也不绿,更不黑!”

他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转而露出笑容,问他两个女儿:

“今晚乔瓦娜怎么这么愠怒呀?”

我更生气了,说:

“我不愠怒。”

“愠怒不是一个贬义词,只是说明一种心情。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说话。他又转向俩女儿,故作沮丧地说:

“她不知道。伊达,你来告诉她。”

伊达不情愿地说:

“就是脸拉得很长,他也经常这么说我。”

马里安诺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和我父亲在大学时就认识了,他们俩一直都没断联系,所以他一直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身体有点儿笨重,秃顶,长着一双天蓝色的眼睛,从我小时候起,他惨白微肿的脸就让我印象深刻。他经常来我家做客,他出现在我们家里,总是会和我父亲畅谈许久,每句话里都带着刻薄和不满,这让我很烦。他在大学教历史,长期给那不勒斯一家有名的杂志社撰稿。他会和我父亲聊很久,聊的内容我们三个小孩基本听不懂,我们一直觉得,他们承担着难度很大的任务,需要不断学习,保持专注才能完成。但马里安诺不像我父亲那样没日没夜地学习,他还会高声咒骂那些妨碍他们工作的人:那不勒斯、罗马和其他城市的很多敌人。虽然当时安吉拉、伊达和我还没有自己的立场,但我们都倾向于站在自己父母那一边,反对对他们不利的人。但说到底,在他们交谈时,从小我们最感兴趣的只是从马里安诺嘴里蹦出来的粗话,他总用方言抨击当时的名流。这主要是因为当时大人不准我们仨(尤其是我)说脏话,我父母不允许我说那不勒斯方言,哪怕是一个词也不能说。可这个规矩有什么用呢?父母本来就不会对我们做过多限制,就算禁止我们做某些事情,也会很宽容。所以暗地里,我们经常小声模仿马里安诺的话,反复说那些敌人的姓名,同时还夹带一些我们听到的粗话和外号。安吉拉和伊达觉得父亲的话既好玩又有趣,而我却不自觉地认为,这些脏话说明马里安诺很粗野。

在他的玩笑话里,难道不是一直包含着恶意吗?那天晚上,他说的话没有带恶意吗?我当时真的很愠怒?我的脸拉得很长很难看?我像一棵高粱?马里安诺只是在开玩笑,还是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了残忍的事实?我们坐在桌子前吃饭,大人开始了无聊的对话,聊某个朋友快要搬到罗马去了;我们三个小孩提不起兴趣,都沉默无言,只希望这顿晚餐赶紧结束,好躲到我的房间里去。整个晚上,我都觉得我父亲没有笑,母亲笑得很勉强,马里安诺频繁哈哈大笑,他妻子科斯坦扎虽然笑得不多,但都发自内心。或许,我父母不像安吉拉和伊达的父母那么开心吧,我让他们难过了。他们的朋友对两个女儿很满意,而我父母对我很失望。我很愠怒,愠怒,愠怒,只要一看见我坐在桌边,他们就高兴不起来。我母亲看起来真严肃,而安吉拉和伊达的母亲看起来多漂亮、多高兴啊。那时我父亲正在给她斟酒,礼貌而又不失分寸地和她交谈。科斯坦扎家境富裕,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现在是个意大利语和拉丁语老师。她非常优雅,我甚至觉得,我母亲都在偷偷学着她穿衣打扮,我也会不自觉地模仿她。这个女人怎么会选马里安诺这么个男人来当丈夫呢?她衣服上的装饰亮晶晶的,颜色很衬托她的气质,让我挪不开眼。前一夜我还梦见她了,她像猫一样,用舌尖温柔地舔着我的耳朵,这个梦给了我一点安慰,身体的舒适感让我醒来时很安心。

一起吃晚饭时,我就坐在她旁边,我希望她对我的正面影响能把她丈夫的蠢话从我脑子里赶走。可是那些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的头发让我看起来像一根高粱、愠怒的脸……我想对安吉拉耳语,说些脏话来调整自己的心情,但同时我又很难受。我们刚吃完甜点就抛下闲聊的父母,跑进了我的房间。在房间里,我直截了当问伊达:

“我的脸很难看吗?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变丑了?”

她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回答说:

“没有啊。”

“你们说实话。”

我察觉到她们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安吉拉才说:

“有一点点,但不是外表在变丑。”

“从外表上看,你很漂亮,”伊达又强调一遍,“你只是因为忧愁,显得有点儿难看。”

安吉拉一边吻我,一边安慰我说:

“我也经常这样:我一发愁就会变丑,过去就没事儿啦。” PhW4kl42C34CAj4uPkb2hWfE4gs52XnWtP3uMugEtewWfAN3abQ+Tukz856Xv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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