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扬上去时,那些讨厌的饼子脸南朝鲜士兵已经把阵地旁边的树木和枯草点燃了,一时间,浓烟和烈火借着风势,缭绕过来,把阵地包围了起来。
排长王长江见情况不妙,大喝一声:“跟我来!”带着战士们摸到阵地另一面的半山腰上。
南朝鲜士兵已经缩头缩脑地一点点爬了上来。
王长江一压双手,大家扑在了泥土里,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像乌龟爬的南朝鲜士兵。
排长沉得住气,直等到南朝鲜士兵快到了他们面前时,才突然站起来,大喝一声:
“打!”
大家把一排排手榴弹狠命地朝敌人砸去。
一时间,打得南朝鲜士兵鬼哭狼嚎,像石头一样滚下了山去。
秦明扬也参加了战斗,打得直呼:“过瘾!有趣!”要不是同来的战友提醒他指导员叫他下去,他真会在这里跟着王排长杀敌。
到第二天10点,上面的阵地上吃紧,连长、指导员和秦明扬、通讯员都上去了。战友们的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这让秦明扬看得直想流泪。
敌人的飞机和炮火更疯狂地扫射和轰击过来。
工事全没有了,大家用血肉之躯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打到晚上,排长牺牲了,连长负伤被抬了下去,指导员也负伤下去了。
秦明扬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是的,这几仗下来,虽然他表现了自己不怕死的精神,甚至在杀敌的时候,也有了那么一丝沉着。然而,他始终是在连长和指导员的羽翼下战斗,也就是说,无论战斗多么残酷、多么的激烈,他都不慌张。他知道有连长和指导员在自己的身后,他们一定会走向胜利!
然而,现在他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炮火和战友的鲜血。这让他觉得自己又有些呼吸困难了。
还是班长李上林大脑清醒。他抓住秦明扬的手:“秦教员,你是共产党员,现在你要镇定。不能慌乱,现在只能把敌人放近了再打!不然弹药不够!”
秦明扬愣了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李上林手上一加力,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秦教员,现在连部的领导只有你了!你怎么啦?!”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名战士吼了起来:“敌人又上来了!”
一发炮弹呼啸着落了下来。
“轰”的一声,把那个刚才还在吼叫的战士炸成了一摊血泥。
秦明扬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也一下子轰然炸开了。
他一把抓住李上林的手,大叫道:“杀!”挺身而起,“同志们,我是连部文化教员秦明扬,大家听我指挥,现在要节约子弹,先把敌人放上来。到近处,李班长叫开枪,大家才能开枪!”
战斗再一次猛烈地爆发了。
秦明扬把自己的整个身心彻底地投入到了战斗中。那一刻,他觉得整个阵地的战友、土地,甚至子弹,一下子就和自己融合在了一起。每一个战友牺牲,都像是敌人从自己的身上撕咬下了一块肉。痛彻肺腑,但是,他已经痛得麻木了。而每一次痛,都燃起他心中复仇的火焰。战友的鲜血融进了他复仇的火焰里,山上的石头和泥巴也都融进了他复仇的火焰里。这团火越烧越旺,子弹是这团火焰里吐出的要敌人命的复仇精灵。
他完全沉浸进去了,生命不止,火焰就将永远燃烧下去!
天暗了下来。
营长表哥摸了上来,黑暗中轻叫一声:“人呢?”
李上林和秦明扬站了起来。
营长一把抱住了他们两个,说:“我现在任命李上林为排长,秦明扬为副指导员!立刻把所有人重新集合,抢修工事!”
再次集合起来,还有十八个人。李上林笑了:“看来,我们不是当官的命,咱两兄弟还是一个班长。”
工事还未修好,敌人的炮火又打上来了。来不及隐蔽的战友又倒下了几个。
急得李上林直骂:“狗日的!给我上啊!”
敌人趁着炮击的掩护又上来了。
不过,这已是这一天最后一次进攻,敌人已是强弩之末。
又一天来临了,能战斗的战士只剩下八人了,其中四个是负了轻伤的。
最残酷的时候来到了。
敌人突然向阵地洒下了汽油,霎时间,整个阵地完全湮没在火海中。
同时,敌人号叫着冲了上来。
秦明扬和李上林几乎同时大叫着:“拼了”扑出战壕,顶着一身的火向敌人冲去!
敌人根本没想到,在这样一团大火里还有人幸存,而且还是浑身冒着火,枪里面喷着火的人。
敌人发出一阵怪叫,吓得连滚带爬地滚下去了。
但是,这一场大火几乎把所有的弹药都烧光了。
负伤的战友也被火烧成了灰烬。
秦明扬望着眼前的阵地,一个奇思妙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或者说这个想法昨夜就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滚动过,甚至进入到他的梦境里。
李上林排长带了营部的通讯班上来,秦明扬把自己的想法与李上林商量:“目前敌人的炮火很厉害。一顿炮火,我们就损失近一半人。我算了一下,每次有三个人就可以守住阵地。那么我们每次留三个人在上面,其余战士在阵地下面休息。打退一次进攻,就重新上四个人。”
李上林是老兵了,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秦明扬带了三名战士打退了敌人两次进攻才被李上林换了下去。只伤了一名战士,高兴得他下了阵地就睡着了。
营长听到这边打得激烈,放心不下,和团长一起来这边巡视。
结果,他们都被他的鼾声吸引了过来。
那些通讯员们还没上阵地,所以精神好,没有睡,这会儿慌忙敬礼。可是,秦明扬还在打着鼾呢!
营长见他在睡觉,那气就大了!上去就是一脚,秦明扬抓着枪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见是营长,秦明扬顿时笑了起来。
营长见他还笑,气就更大了,指着他:“你临阵畏缩!我,我枪毙你!”
秦明扬是个服软不服硬的家伙,何况这“临阵畏缩”岂是他受得了的词语,一下子就跳起来:“你胡说!”
营长冷笑一声,对警卫员说道:“把他捆起来!枪毙!”
团长的一双眼像利箭一样扫过秦明扬的脸:“什么职务?”
“前天是文化教员,昨天到今天是副指导员。”
团长的脸也一下子沉了下来:“你的阵地呢?”
“排长守着。”
“你在干什么?”
“我在休息。”
团长冷笑一声:“对枪毙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服!”
“为什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阵地丢失了,我还活着,你可以枪毙我。但现在不行!”他昂着头,继续道,“这是我和李排长……”
突然观察哨叫起来了:“指导员,排长他们小组牺牲了两个。”
秦明扬猛地一下甩开身边抓着他的警卫员,敬了个礼:“首长,我马上要战斗。”
他一扭身,大喝一声:“第三小组跟我上!”
接着,他带着三名战士再一次向被炮火笼罩的山上冲去。
战斗打到第四天,秦明扬手下只有五个人了。
李上林排长负伤了,他对秦明扬说:“副指导员,现在这种情况,你这种三个人一组轮流守阵地的方法是一种好的战法,不然,我们这点人早战死了。你应该跟营长和团长说清楚。”
秦明扬摇摇头。他居然笑了,他已经抱定了和这个已经和他合为一体的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大家都牺牲了,就我一个人活下来?谁给我作证?你愿意下去吗?你活着就可以给我作证。”
“不!”
“好吧!战友都牺牲了,我们还没帮他们把敌人杀尽呢!”
两人闭上了嘴,因为他们已经一天没有东西吃了,只能喝水。他们都需要节省体力。
下午,朝鲜人民上来了。一个妇女顶着一只装米饭的木盆上来了,她被弹片击中了腿,拖着装饭的木盆往上爬,一直爬上了阵地。
秦明扬、李上林和战友们都哭了,捧着饭眼泪汪汪地吃不下。敌人又开始进攻了,大家把米饭放下,大声吼着:“打这些狗日的!”
11月8日,是飞虎山阻击的最后一天,也是最艰难的一天。
这一天,美军出动飞机近百架,在飞虎山上盘旋着,从空中投航空炸弹轰炸,从侧面用机关炮扫射。仿佛是凶恶的老鹰,一下子扑下来,那架势就如同要把所有人都叼走!
数百门大炮每间隔一会儿便一齐轰击,把整个石头山岭揭了一层又一层。秦明扬和又补充上来的战友们只能互相拉扯着,一个弹坑一个弹坑地换位置,一次次被炸起的石头灰埋住。
飞虎山上的各个阵地最后全部进入了肉搏战状态。嘶喊声和呻吟声在长达5公里的阵地上长久地回荡。
到下午,联合国军的士兵知道中国士兵已经没有弹药了,肉搏一阵后就干脆退后20米休息,然后再一次扑上来。飞虎山阵地在双方士兵的扭打中反复得失,混战从日出开始一直延续到日落。
排长李上林是抱着一捆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通讯班班长在刺死了一个敌人后,被三个敌人抱住,他拉响了敌人腰上的手榴弹……奄奄一息的通讯班班长在秦明扬怀里说:“副指导员,对不起,我是要给你作证的。但恐怕不行了!”
一切竟离奇地应了秦明扬说的话,那些战友都牺牲了,连支援上来的战友也牺牲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战斗结束了,他在洒满了战友们的鲜血的阵地上,一点点地爬着,抚摩着。
直到心情全部平复了下来。是的,他完全平复了下来。一切悲伤和仇恨都被深深地埋入了他的心里。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捧着朝鲜阿妈尼的木盆走下阵地,平静地递给营长,只对营长说了一句话:“我要求到连队当一个兵!因为我没有丢阵地,你不能枪毙我!我还要为牺牲的战友杀敌,你不能枪毙我!”
最后他吼了一句:“不要以为我怕死!我不怕!即使你怕,我也不怕!”
营长叹了口气:“我似乎对你太严格!如果……”
秦明扬一声“报告”,一个敬礼:“我很累,我需要知道我到哪个连队哪个班,我好休息。”
营长面容一板:“到三连,继续做你的文化教员。”
“你这是照顾我吧!”
营长叹口气:“我照顾得了你吗?你现在一听到枪响就往前面钻!谁拦得住你!”
秦明扬扭头走了。
营长默默地看着表弟那被战火洗礼得像一块生铁一样的背影。
他挺得是那样笔直!是的,是那样的笔直。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这个表弟,已经被血与火洗礼成了一个真正的战士。一个只要活着就永远高昂着头、挺直腰的无畏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