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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棺材里爬出来的亲爹

泰山脚下,禹城驿馆内。

白幡高挂,四壁无尘,一名年逾四十的男子一身藏青色朝服,静静地躺在一口薄棺里。

屋内一字排开四名仆人,都站在离棺材不远的地方默默垂首。床边的矮几旁,一个身着素白儒裙的丫鬟正将一个黑色的“奠”字剪出来。整个屋内都透出几许伤感与悲怆。

这像灵堂一样的布置都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做好的,虽说匆忙了些,但大抵该有的都有了。

若真要说差了点什么,大概就是棺材里的人还没咽气。

“你们记住了,入殓时一定要将棺材换成上好的、配玉兰雕花的沉香木,其他的木头,都没它来得考究。”将死之人在薄棺之中字正腔圆地开口。

“出殡时的仪仗也不需要太隆重了,弄个百来人,意思一下就行了。陪葬的东西里,张远志的字画一定要有,汝窑的瓷瓶要高脚的,林之栋的笔洗……”

“老爷。”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林之栋去年就不做笔洗了,流传在外的也都有市无价,您看……”

“不做笔洗了?”棺材里的人猛然坐起身,“我床头第三个匣子里还有一个他早年做的,你拿出来给愉贵妃送过去,等我死后,她也好关照一下咱们府上。”那焦急的架势,吓得老管家频频点头。

老管家跟着沈括有些年头了,眼见着他从六品殿仪做到四品大员,送出去的礼堆起来能绕护城河三圈不止。如今沈括跟着瑞亲王祭拜泰山,老管家本以为这是个封官加冕的肥差,没想到的是他家老爷却在驿馆修整的当口,把准备供奉于山顶的祭山灵石给弄丢了。

遗失圣祖遗物是掉脑袋的死罪,沈括吓得不敢上报,就打算偷偷将自己埋了,好留个“全尸”。

屋内的气氛一时冷凝起来,门扉轻动,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是有人进来了。

夕阳的余晖穿过半开的门,打在一个小姑娘的脸上,不算明艳,却柔和了一室黯然。

她的脸上未施脂粉,头上松拢的发髻也只用了一支碧绿的步摇做装饰,一张俏脸干净澄澈,漂亮的杏眼并不张扬,顾盼之间自有一种灵秀的韵味。

沈括几乎一看见她进门,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口里嚷嚷着:“衡衡过来。”

少女清秀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僵硬。

毕竟,青天白日看见自己的爹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是谁都能淡定自若的。

好在沈衡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姑娘,没等沈括半条腿迈出来就已经走了过去。

她姿态虔诚地将他塞回棺材,柔声道:“爹,再躺一会儿吧,傍晚就得将这棺材送回去了,人家死了的二姨婆还等着明早下葬呢。”

鲜少有这种“现死现买棺材”的,就这口杉木棺材还是三十两银子一天租来的。

沈括闻言赶忙躺回去,抠着棺材板感叹:“还是你孝顺,跑了那么远给爹找棺材,旁人是决计做不到的。”

沈衡默默点头,觉得他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那租棺材的钱就别问他要回来了。

她用帕子擦着他几日未洗的油头,问:“那祭山石您放在什么地方了?有没有可能是在行进的途中丢失的?”

她没看过那东西,只知道它被他爹搂着,跟搂祖宗牌位似的。如果不是在驿馆弄丢的,那一定就是在路上出了问题。

“不可能,那灵石临到驿馆时都还放得好好的。前天日头出来,我不过是将它擦拭了一下,放在院中晾了半个时辰就不见了。驿馆四周一直有人严防死守,院子里除却外围巡逻的侍卫就是咱们府里的这些人。方寸大小的地方,找遍了都没找到。”

他自顾自地说着,没发现沈衡在听到“驿馆院中”这四个字的时候瞬间错愕的神情。

“那祭山石是什么样子的啊?”良久,她试探着问。

“不过就是块巴掌大的石块,”沈括用手比画着,“四四方方的,年头久了,都有些发青了。那上面除了有块类似龙头的纹路,跟乡下压酱缸的石头没什么两样。怎么,你在哪里见过吗?”

“哐当!”

一旁剪纸的丫鬟手中的剪子突然掉在地上,她直直看向对面的沈衡。

“没见过。”沈大小姐倒是坦然,仪态端庄地微笑着,“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罢了。时辰不早了,我和道道去药店看看您订的砒霜到货了没。”

言罢,沈衡径自拉着一旁呆傻的丫鬟出去了,莲步迈得依旧轻盈,只是熟悉的人都能看出那步子里的僵硬。

沈括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对身边的管家低声吩咐:“我闺女的鞋好像不太合脚,你等下去买双新的给她。”

垂柳拂岸,落霞正浓,这温和美好的景致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心情欣赏美景,就比如此间六神无主的道道,她刚一出驿馆的门便单刀直入地嚷道:“小姐,老爷说的祭山石是不是你拿走的那一块?”

最近湘北这边一直在下雨,仪仗行至禹城也就一个晴天。沈衡说要下山砸核桃吃,路过院子中央的时候就顺手捡了块石头,那上面奇怪的纹路跟老爷说的如出一辙。

“小姐不会是将它丢到山里了吧?”

弄丢这东西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沈衡掏了掏被震疼的耳朵,解释道:“没有,那石头用着挺顺手的,从山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带回来了。”

“那您还不快拿出来?老爷急得都快‘出殡’了!”

沈衡面上看起来似乎挺为难的,低头瞅了半天自己的鞋面才缓缓开口:“只是那东西现下不在我这儿,要拿也要等到晚上。”

“晚上?”

道道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您把它放到哪儿去了?”

沈衡叹息,安抚地拍了拍道道的肩膀,将视线移向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我拿它去填了一户院墙的狗洞,你还别说,大小刚好合适。”

“……”

沈衡一直有着一些奇怪的嗜好。比如大半夜去破庙门口糊窗户,又比如修葺坏掉的砖瓦,再比如拍晕乞丐,将他身上破旧的布衣缝补好。

虽然她有时会吓坏很多人,但她无疑是个乐善好施的姑娘,所以当她说“一户院墙的狗洞”时,道道很自然地将其理解成一户破旧的院子。

可是当她趁着夜色站在路边,远眺红砖绿瓦的高墙时,她知道她错了。

她实在不该对沈衡说,乐于助人不要有局限性,大户人家亦有值得帮助的地方。这不,沈衡直接将施助的范围扩到了皇上在禹城的御用行宫——凌坤殿。

看着沈大小姐几个纵跃利落跳进围墙,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沈衡能靠谱一次了。

高台水榭,玉石拱桥。

穿梭在行宫之内的沈大小姐果然没有让道道失望,因为她只是在找石头的同时在里面逛了一下,歇了一会儿,顺便抓着泥巴糊了糊宫墙上破开的“狗洞”而已。

“好歹也是天家府邸,破那么多的窟窿就没人看见吗?”她实在不能理解那些每隔半米就出现一个的“洞洞”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有谁去堵水洞的。”一道温润的男声突然自她身后响起,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显得有些突兀。奈何沈大小姐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不自觉就回了一句:“水洞?那是什么?”

“湘北多雨,行宫之内很容易积水,所以宫墙四周都会留出些水洞用来排水。倒是你,将这里堵住,是打算下雨的时候养鱼不成?”

这一问一答之间,饶是沈衡神经再大条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她僵直着脊背答道:“养……养鱼的话,拿脸盆就足够了。这里是天子府邸,我哪里敢随便借用?”

她的身家功夫不差,跳进十丈高的围墙也不过是踩几片树叶的事,但是这人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以她的耳力,她是不可能直到对方出声才发现身后有人的。

“不知这位爷吃的是生粮还是熟粮,这更深露重的,还在外忙碌,实在辛苦。”

这是她跟着她那不着调的娘学的江湖话。

生粮是道上的人吃的,他们没米下锅,自然得寻些“生米”来煮。

至于熟粮嘛,那是官家才能吃的饭。潜意识里,她自然希望“偶遇”的是个嚼生米的“同行”。

但是对方很快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因为他是——

“吃皇粮的。”

“在下是来偷盗的。”

伸出满是泥浆的手,沈大小姐承认得十分干脆,接着晃动着手里的麻袋,交代道:“未遂。我顺过来的东西都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搬呢。您要是觉得碍眼,我立马给您放回去。”

那里面是她捡了一路的石头以及几朵雨后生出的狗尿苔。

沈衡并不觉得这是没出息,她如今背后空门大开,若是动起手来,就算速度再快也必定是要吃亏的。

她向来是识时务的。

手腕倏地一麻,那不甚大的袋子已然落到了背后之人的手中。

“干你们这个行当的,已经拮据至此了吗?我竟不知,宫里的石头也能卖钱了。”他的声音很好听,略微低沉,不疾不徐。

沈衡听后却十分愧疚,只觉得平白辱没了盗贼的威名,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能……能卖啊。大人长居深宫,不知晓外头的行情。宫里头的东西,不论什么都算罕物。就说这墙角的石头吧,它……长期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历百年之轮回,那都是沾了龙气的。大户人家最喜欢收集这个供奉在祖宗牌位底下,为的就是‘祥瑞’二字。”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

“那这东西市价如何?”

“差不多三百两吧。”她斟酌着开口,像样的碧玺也就这个价吧。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赞同:“只是三两百?我怎么听说,前些时日卖到三千两了?”

三千两买块石头?

沈衡虔诚地反问:“我能不能问一下,买的人脑袋被驴踢了多少脚?”说完之后一怔。

凌坤殿珍稀玉器数不胜数,单说脚下的汉白玉石就能值个千八百两银子。冒死来行宫一趟,哪个偷儿会挑价值不超过千两的东西拿?偏偏是她,就单单为了抠块石头!

她才是那个被驴踢了脑子的人。

身后久久没有听到回应,那样沉默的寂静让沈衡一阵心虚。

她正思量着如何应对时,就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原来你也知道石头不值钱。”

如此,沈大小姐终于醒悟了。

他从一开始关心的就不是石头的价格,只是抱着一种很认真、很诚恳的态度在戏耍她。

再忍下去,她是不是有点窝囊?

她想了想,确实窝囊。

“多谢大人提点。只不过,小女子三岁就会背《三字经》了。”她这般说着,右手已然拔剑出鞘,回身就是一记“翻花落叶”横扫过去。

沈衡方才那番胡诌本来就是为了查探清楚近处可有旁人,既然探出只有他一人,当然要搏上一搏。

然而这样迅捷的一击竟然挥了个空,她连对方的半片衣角都没有沾到。

皎洁的月光下,地上无比清晰地印出两道轮子划过的痕迹。

沈衡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月华之下,那个坐在轮椅上与她相对的脸。

那是一张称得上精致的脸,眉目疏朗,肌若瓷塑。他没有束发,乌黑如墨的发丝就那样披散下来,闲适而恣意。他单手托着下巴,过分清澈的眉眼却显露出几抹寡淡。

这样一个拥有天人之姿的人,居然是个身有顽疾的人。

沈衡面上一阵羞赧,感慨天妒“红颜”的同时觉得自己弱爆了。

因为她今日特意挑了一张最丑的人皮面具,一张足有四十岁的、布满雀斑的、皱纹横生的脸。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等下不论胜负,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丢了这张“脸”。

剑花轻挽,纵身跃起,几乎没什么犹豫,她便再次出手了。

夜探行宫不是小事,她不能拿自己爹的性命开玩笑。

转身,轻挑,她从来未将一套朝云剑法舞得这般狠辣。然而,那样刁钻凌厉的招式,他应付起来却毫不费力,甚至连椅子都没离开过,有几次仅用指尖便将剑弹开了。

沈衡许久未曾遭遇过这般挫败,见自己同对方实力悬殊,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手上虚晃一招就上前朝他攻去,手掌划过的瞬间,左手袖间顺势划出一把短刃,两厢夹攻之下,锋利的剑风迫使他不得不提气跃起。

这拼命到有些杂乱的打法,为的就是有一瞬间的拖延。

沈衡眼见着他腾空而起并没有紧随其上,而是反手勾转,用力劈向地面的轮椅。

对方的腿脚不好,落地时定然要找一处支撑,她要的就是这短短一瞬的时间。

木头破裂的声音游走在锋利的刀刃之间,在寂静的深夜发出类似悲鸣的闷哼。

轮椅,应声而碎。

诚然,她这事办得有些小人,但成大事者多半都是有些小人的。

一剑挥出之后,她不敢恋战,足下轻点就想要跳上围墙,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脚下刚踏出半步,就惊觉背部的关元、池海几处大穴被对方封住了。

“《三字经》还需要背吗?”他在她耳边如是说,沈衡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对她智商的进一步侮辱。

看着缓缓踱步到自己身前的某人,沈大小姐彻底怒了,一字一句地道:“你,根本没有腿疾?!”

他侧过头看着她:“我何时说过自己腿脚不便?”

“那你为什么坐轮椅?”他确实没说过,但是哪个腿脚灵便的人会坐这个?

“院子太大,我懒得走路。”

他回答得十分坦然,默默将视线转向四分五裂的木头残骸,然后,不开心了。

“你生气的时候喜欢乱劈东西?”

没有椅子的话,他要走很久的路。

晚风轻袭,扬起他披散的长发,勾勒出一张不怎么欢喜的清俊侧脸。那样近在咫尺的精致,饶是沈衡这样不甚在意容貌的人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那样清润目光的注视下,她真的很想轻声说一句“你活该”。

但是谁让她现在受制于人呢?在嘴边百转千回了好几圈的话,最终也只化成一句:“习武之人,经常活动一下筋骨是好事,我每天晚上都要到处走走的。”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这么窝囊,但她更不想她爹扛着一口棺材来天牢里陪她。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伸出手指,直接抚向她布满“雀斑”的脸。

这是个极具登徒子意味的行为,在他做来却分外自然。轻轻划过的指尖微凉,若有若无地自面颊上划过,留下令人无法忽略的酥麻触感。

沈衡红了一张“老脸”,看向他的视线不自觉带了几分敬佩,心情复杂地感慨于他的“饥不择食”,心却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半拍。

都说男色惑人,老祖宗留下的话本子果然童叟无欺。

她这般想着,没提防对方的手已经顺着她眼角的“细纹”滑向颈边,穿过半开的领口,抚向了锁骨处。

她一惊,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不只是因为那纤长的手指摩挲在她肌肤上的暧昧,最主要的是——那里恰好是面具同脸颊黏合的地方!

“大……大人,小妇人虽貌不惊人,但也是个有气节的女子。您这般调戏一个有夫之妇,好歹也挑个有树林的地方吧?”她状似无意地调侃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却已然收了手,面色了然:“原来是猪皮做的。”

沈衡悲愤不已,在她数量堪多的一大堆人皮面具里,只有这一张是猪皮的。

她怎么好死不死地就挑了这张脸呢?!

端庄的沈大小姐犹自沉浸在丢“脸”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对周遭所有动静都失去了兴致,以至于缓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有一个几乎全部没入夜色中的缥缈背影。

他不抓她了吗?她愣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并没有给她解穴!

“那个,这位大人,您是去叫人抓我了,还是回去歇息了?能不能先放开我啊?”她诚恳地呼唤着,声音又不敢太大,也不知道他听到与否。

“我们家其实还是挺殷实的,今日你放了我,他日我必有重谢!”

“好人一生平安啊大人,立个长生牌位怎么样啊?”

“大人?大人!”

大人已经走远了。

沈衡是在天空破晓时自己从围墙里爬出来的,迎接她的除却耀眼的骄阳之外就是道道那张饿得快要断气的脸。

道道对她说:“小姐,您还记得进行宫之前嘱咐奴婢不要吃晚饭,出来之后带我吃夜宵的事情吗?”

沈衡颤抖着一双小腿,扶着墙根站着:“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关心的应该是我的身体。”

“哦,那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

道道蹙眉道:“奴婢瞧着,步行到早点摊,吃两屉肉包子应该不成问题。”

沈衡:“……”

禹城洪记包子铺内。

“小姐,您就那样站了一晚上都没被侍卫发现吗?”道道塞着满嘴的包子问。

沈衡一边躲闪着她喷出的肉末,一边摇头:“没有,那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宫灯都没点几盏。”

这也是她吹了一晚上冷风之后才发现的。凌坤殿建造的年头早,在小小的禹城之中,光这个宫殿就占了整个城池的三分之一,很难想象这样巍峨的宫殿里也会有那样偏僻的居所。

“行宫之内没人巡逻?那可算是奇事了。”道道摇着脑袋说,“不过说到没点宫灯,”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您莫不是误入哪处不干净的院子了吧?”

“不干净的院子?”

“对啊。”

道道看了看四周,凑了过去,神神道道地说:“奴婢听说,这深宫高墙之内冤屈事可不少,有的院子更是因为怨气太重而不得不被锁起来。您说的那位公子来去无声,别是……”她做了个翻白眼、伸舌头的动作,形貌、架势都惟妙惟肖。

沈大小姐立时意会,且对一个十九岁的大龄缺脑女青年依旧能如此天真表达了极大的赞赏,她拍着道道的肩膀,道:“都说上京东直门北面的胡同里,写灵异话本子的猥琐书生一年能赚百两。你如今能有这般觉悟,可见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若回去之后找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在他手下打个零工,也算给后半辈子谋了份好营生。”

道道肥硕的脸庞颤抖了。

“小姐,奴婢突然大彻大悟,觉得神鬼之说实在荒谬,等下就去帮您打探一下随行的大人里可有二十出头、武功高强、眼高于顶,又偏爱走夜路的,争取让您知己知彼,将他一举拿下。”

沈衡闻言心情甚好,点点头,觉得“大彻大悟”这个成语用得甚是精妙。

沈衡用过早膳之后回去补了一觉,醒来后将压箱底的兵器都翻找了一遍。

她低头,在豁了口的九环大刀和生了锈的毒针之间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开始深思禹城收破烂的行情到底如何,会不会比上京的还要差上许多。

她是鲜少会思量这些“正经事”的,但是老天爷似乎就见不得她“正经”,在她陷入沉思的当口,极其突然地安排了一张流着泪的她爹的脸出现。

沈衡看着那上面“川流不息”的小眼泪半晌,这才想起她爹还等着“咽气”呢,于是无比心疼地摸上沈括的脑袋,安抚道:“爹,药店的老板说了,现下这个节气没有砒霜,要到冬天才有货。我昨儿给您交了半斤老鼠药的订金,那东西得现炒,再着急也得等到后天晌午才能吃上。”

沈括哭得更厉害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沈衡瞧着是往市集的方向走,心下当场冷了半截,连忙出声制止道:“爹,那药店老板年逾八十了,您这样穿着官服去砸人家的招牌是不是不太好?况且,他还是禹城县令三姨娘的二叔叔的儿子,也是有裙带关系的,您这么……”

“你少唬我。”沈括拿眼瞪她,“禹城县令才多大,他三姨娘的叔叔的儿子就有八十岁了?你真当你爹是傻子呢?”

“三姨娘和县令……姐……姐弟恋嘛。”她弱弱地回了一句,顿时觉得自己在应变一事上的造诣实在低至尘埃。

沈括仰脸看天,心中百感交集,他的闺女为了哄他,她那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都花在这上头了。

“不去药店。”

他如是说着,拉着她穿过一处市集的小巷朝前走,最终转到一处宽阔的官道前。

沈衡知道她爹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眼见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药店门前经过,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当她看见那片熟悉的宫墙,外加“凌坤殿”三个大字的时候,她觉得,她还是带着他爹去砸药店的招牌吧。

“衡衡,都说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为父虽不算坚强,但依旧想选择后者。”

仪仗在禹城休整是因为连日阴雨,如今转晴,估计明日便要启程上山了。他虽没什么出息,但也断不能为留个全尸连累了女儿,此番过来,就是去跟端王告罪,争取宽大处理。

他站在烫金匾额之下,面上带着平日少有的严肃。

棺材早就被退回去了,便是真买到了老鼠药,他也是不能吃的。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君没让臣死的时候,谁敢死?打皇帝老子面子的事,想想也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沈衡没想到自己的爹也有这般大义凛然的时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女儿欣赏您的气魄,但是现在毕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或许那灵石……”

“为父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沈括甩了甩袍袖,抬脚就往里走。

“大丈夫就要敢作敢为,既然做错了事,便要有敢于承担的勇气,怎可如此畏首畏尾?”

沈衡瞧着她爹那傻了吧唧的酸腐样,急得心肝脾肺都抽到一块去了。

灵石还未找到,端王爷要是一生气,将她父女二人都抓进牢里可如何是好?

“爹!”她猛地一跺脚。

“您自己进去吧,天牢里的伙食不好,您好歹也留下我在外头给您送口饭吃吧。”

不是她事到如今都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是一旦说出来了,她爹一定会比现在进去得还快。

弄丢圣物和将圣物填了“狗洞”都是死罪,但是前者顶多被砍头,后者那就要被分尸了。

沈括闻言连忙抓住沈衡的手腕。

“不行,送饭的人有的是,但是你走了,就没人给我壮胆了。”

就知道方才那点豪气是他硬撑出来的。

沈衡也没心思同他瞎扯,甩着手腕道:“壮胆您得去庙里请菩萨,我又没开过光,进去也没用。”

“我看着你心里才踏实,别啰唆,快点跟我进去。”

父女俩只顾你拉我拖地在原地转圈,没提防同迎面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处。

来人一身暗金朝服,生得极是风流俊俏,被撞之后面上也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笑弯了一双眉眼。

“沈大人这是闹哪一出呢?大日头下也不怕中了暑气。”

沈衡对朝服等级明白得不多,但也知晓绣有四爪麒麟的朝服不是随便什么官员都能穿的。

果然,沈衡就见她爹行了个大礼,诚惶诚恐道:“顾侯爷恕罪,下官一时心急冲撞了您,还请原谅,原谅。”

“多大的事,也值得这样。”顾侯爷伸手拉住他,“你平日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怎的今日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括听后整个眼圈都红了,一脸“难得您懂我”的神色:“侯爷英明,下官确实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此番前来行宫,就是来给端王千岁请罪的。”

沈括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拉着顾侯爷的袖口,急切道:“不知千岁爷现下可在里头?下官贸然前去,是否会打扰他?”

这位顾小侯爷乃护国将军顾寻的儿子,平日里跟端亲王一直私交甚好,再没有比问他更合适的了。

顾允之倒似并不在意他犯了什么错处,安抚道:“沈大人不必惊慌。”只是提到千岁爷,他又有些失笑,“月锦他确实在忙正事,只不过你现下进去也无甚不可,他在忙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

沈衡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就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动作的寓意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哀叹她倒霉至极的人生。只是她翻得有些太认真了,以至于眼珠在眼圈里晃了半天才归位。

“重见光明”之后,她对上的就是在场两个男人“关切”的注视。

她听见她爹挺嫌弃地介绍道:“喀喀,这个是小女沈衡。她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大人见笑了。”说完还默默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亲情凉薄至此,多少让沈大姑娘感到些许心酸。

不过这些年她也习惯了,仍旧端庄无比地福了福身,老老实实地招呼道:“侯爷安好,洒家这厢有礼了。”

她的话刚出口就气得沈括差点昏厥过去,他气急败坏地提点道:“是‘奴家’!‘洒家’是公公的自称。”

沈衡羞涩了……

好在顾小侯爷大气,十分给面子地笑了好久才道:“沈小姐这般脾气秉性实在讨喜,沈大人很会教女儿。本侯今日还有要事,改日有时间,再同大人一叙。”

这话说得极有涵养,沈括少不得要客套一番,沈衡却蹙起了眉。

因为就在这位顾侯爷同他爹告别之时,她分明看见他上扬的嘴角,以及那句没说出声的——温婉,好久不见。

温婉是她的小字。

他认识她吗?

沈大小姐长了张看起来挺机灵的脸,却有个不甚灵光的脑子。

这种脑子的奇异之处并不在于笨,而是在于一根筋,想一件事情的时候就顾不到另一件。

当沈括悄悄拉着她往行宫里走的时候,她还在琢磨着自己到底何时见过那位顾小侯爷。

她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平日里也会顾及她爹四品礼官的脸面待在家里,大半夜才出门溜达。

在弄丢灵石之前,她大多是在市井小巷里糊窗户,跟“贵圈”为数不多的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两次。

一次是,她的师妹红苕行走江湖没有路费,让她救济。

她当时翻箱倒柜地抠了几两银子给她,却被嫌弃得半死。

红苕说:“师姐,我书读得少,你不要这么骗我好吗?你爹好歹是个京官,就把你穷成这样?”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真欺负她不懂行情呢。

沈衡当下就将银子收回来了。

“贪官才有银子,我爹不贪。你不要,我拿着买糖豆吃了。”

那一年她十二岁,红苕十一岁,都是心思单纯的半大孩子,红苕却显然比她有见识得多,一点磕巴没打,直接拉着她去洗劫了一个贪官的私宅。

沈衡每每想起那段往事都觉得不堪回首,因为没什么经验的她,当时吓得小腿如筛糠般颤抖。

尽管她一直安抚那位被挟持的妾侍,说只拿一点金条就走,结果还是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吓到了。

家丁举着火把,闹哄哄地闯进来时,她还愣在原地给小妾擦眼泪,被她师妹狠拍了一下脑袋,撒腿就跑。

两人被追得慌不择路,最后还是被私宅里的一名仆从救了下来。

她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只知道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她当时眼泪汪汪地说:“大恩不言谢,等我攒足了银子,定然将你从这里赎出来。”

可是没过几天,上京便传出那个一品大员贪污受贿,被斩首的消息,私宅充公。

沈衡为此难过了好久,难得有机会做次好人,老天竟然都看不惯她。

顾允之会是那个帮她的小哥吗?

她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过恶俗。

先不说他贵为护国公之子,就算查案也不可能委居在一个贪官的私宅做一名小小的仆从。单说当时情势匆忙,对方根本不知她的身份,又如何会知晓她的小字?

难道是她曾经顺手填过顾允之家的狗洞?

她摇头,习惯性地朝墙根走了两步,又立时刹住。

墙根?行宫!

“沈大人,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王爷就在里面,顺着小径朝竹林里面走就瞧见了。”

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提醒她,说话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洒家”。

看着那位公公妖娆离去的小碎步,沈衡彻底僵硬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她爹摆了一道,果断就要往地上躺去。

沈括目不斜视地说:“衡衡,做人不能不讲义气,你就是真晕了,爹也会将你拖进去的。”

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只觉一生能得此亲爹,不枉此生!

他们此时所在的林子离主殿很近,入眼便是一片葱翠。

顺着玉石铺成的小径而上,很快便看到几名伫立在侧的仆从。

镂空雕瑞脑兽的巨大铜炉里熏着香,缓缓腾起的青烟缭绕在绿荫之间,丝丝缕缕,极有意境。

花梨嵌螺钿理石的桌案闲置在那里,上面还放着一盏未动的香茗。

一旁的近侍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竹林的最深处,虽说林层茂密,仍旧一眼便能注意到那个席地而坐的清瘦身影。

他穿了一件月白镶银丝绲边的锦袍,袍袖的下摆很宽,就那样随意地垂在地上。他眉眼微垂,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事。

诚如顾小侯爷所言,千岁爷确实很忙。

他正在很认真地剥着一棵竹笋,听到有人过来也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眸子,不似皇室子弟的傲慢张扬,沈衡却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因为这个好看得很不靠谱的端王爷,正是昨夜那个让她吹了一夜冷风的“轮椅大人”!

她略微后退了一步,想让她爹将自己遮住一点,沈括却已经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千岁爷,臣有罪啊。”然后他便开始了声泪俱下的哭号,其内容感人肺腑。只是他哭得太厉害,让人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端小千岁在“百忙之中”又睨了沈括一眼,大抵觉得人家都哭成这样了,他不关心一下实在说不过去,便问了一句:“杀人了?”

“下官不敢。”

“贪污了?”

“下……下官更不敢。”

“那便起来说话吧。”

除了这两样,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大事。

沈括这回是真哭了。

“王爷仁慈,但罪臣实在无颜面对您。就在仪仗到达禹城的当日,罪臣竟然将圣祖遗物祭山石弄丢了。此物乃百年相传的祥瑞之物,臣自知罪孽深重,特来向千岁请罪,听候发落。”

苏月锦将手撑在膝盖上,淡淡地扫了沈括一眼。

苏月锦的面相有些清冷,面无表情的时候便会显得极其寡淡。

沈括摸不准他的想法,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实际上,这位高深莫测的王爷只是在思索,祭山灵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良久之后,他“哦”了一声:“原来是那块长了毛的石头。”

沈括听后险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千岁,那是灵石本身的颜色,不是长毛。”

“哦。”他点头,然后便不说话了,继续剥他的竹笋。

沈括在朝为官少说也有二十载了,虽说没有什么作为,但自问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是不错的,今天却彻底没了主意,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跪在旁边的沈衡。

他这个闺女,虽说偶尔迟钝,却是个能言善道的。

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她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装起了哑巴。

沈括觉得很伤心,几次三番用小动作催促她,她愣是没有半点回应。

最后他急了,抱着一种闺女不仁,亲爹不义的精神,说了一句:“衡衡,你不是有话要对王爷说吗?那便说吧,千岁仁厚,不会怪罪你的。”

沈衡抽了抽嘴角。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爹这“子”食得是不是太痛快了些?

看着那位不着调的爷“抽空”扫过来的视线,她整个头皮都麻了,慌乱之下,便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王爷这笋挑得不好,竹根颜色太深,吃起来不爽口。”

她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比平日的声音软糯,嗲得连她亲爹都哆嗦了一下。

苏月锦却并不在意,面色如常地说:“那你去挑一根,清炒,少放油。”一句话说得沈括和沈衡都愣住了。

她这话本来就是胡乱说的,料想就算惹得他不满,充其量就是帮忙给挑个笋,谁承想这位爷还要吃熟的。

沈括慢慢地挪了两步,急切道:“王爷,万万使不得啊。小女自幼呆傻,对烹饪一事更是极不通透,不敢污了千岁之口!”知女莫若父,沈衡的厨艺根本上不得台面。

苏月锦却没有看他,只是问沈衡:“你做的饭很难吃吗?”

沈大小姐点头如捣蒜。

他颔首,一副十分体谅的样子:“去试试。”

沈衡是被两名近侍请到小厨房的,一名近侍帮忙洗菜,另一名负责切片,她尽享御厨待遇。

经过一番调整,她的心态已经摆得很端正了。

就见她手持大勺站在灶前,淡定自若地倒油,大义凛然地翻炒,破罐破摔地加料,最后万念俱灰地出锅,成功地将一盘鲜嫩脆笋炒出了“老态龙钟”的味道。

装盘之后,静候在旁的丫鬟脸都绿了,好心地暗示她需不需要再炒一盘。

她大气地一挥手,言简意赅地回了三个字:“不必了。”再炒一盘,没准还不如这一盘呢。沈衡端着那盘煳掉三分之一的“清炒脆笋”回去时,整个林间都弥漫着一种迥异于食物的奇怪滋味,那样张扬而强大的“气”场,连瑞脑兽里的熏香都望尘莫及。

皇子的膳食都十分讲究,食用之前都要经过内官试毒。

手持银筷的公公抿着嘴唇,牙关紧咬的咯咯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衡眼看着他咀嚼咽下,心里还是蛮欣慰的,至少她做的菜还能吃。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吃和能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因为,那位公公吐了,一溜烟地冲到一处青竹旁边,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面目扭曲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瘫软在地的同时,口里却不忘尽职尽责地解释:“奴才并非中毒,而是菜太难吃了……这菜,您万万吃不得啊。”

一旁的沈括干脆吓得面色发黑,一面哀叹出门不利,未看皇历,一面说道:“罪臣教女无方,竟然做出这等菜式,万望王爷恕罪啊。”

沈衡不得不承认,那画面太美,饶是她这种没什么心肝的人都有点不敢看。

苏小千岁依旧坐得四平八稳,专注地用筷子戳了戳那盘黑乎乎的东西,对沈括说:“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得多难吃。”

一旁的公公抽搐得更严重了。

到底是自己人,千岁爷看着他那副“穿肠过肚”的样子,终是体恤地说了一句:“桂圆,别演了,你喜欢的那块八宝玉佩赏了你便是。”

果然,那前一秒还在挣扎的胖公公很快站起身,利落地跪在地上,欢喜道:“奴才谢王爷的赏。不过,奴才也不全是演的,这位沈姑娘的厨艺,确实……”

他没说出那个形容词,而是冲回青竹旁,又吐了一番。

领教了端王手下的人才济济,竹林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沈括瞧着那气氛,估计端王是要发落自己了,就想求个恩典,让自家闺女送套换洗的衣服进来。

他刚将嘴巴张开半边,就听见千岁爷慢条斯理地说:“祭山石我帮你找,你欠我的人情,用沈衡来还。”

沈括做梦也没料到今日这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张嘴就这么半张不张地僵住了。

比他更震惊的莫过于沈衡。

从见到这位千岁爷开始,她就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之中,就是担心他认出自己。

可是看那架势又不像,他甚至不曾正眼打量过她,亦没有试探过什么。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比之下,沈括的想法就比她的简单得多,因为他直接问了一句:“王爷说的这个‘用’,指的是外室,还是内室?”

外间伺候当个使唤丫头还行,若是……

“内室?”

苏月锦打量沈衡一番,果断摇头:“不用。”

那略微嫌弃的样子,让她想到前些日子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一段话。

如果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不论是否发生了什么,都是件令女子觉得羞耻的事情。前者是羞,后者是耻。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多谢王爷恩典。”沈括满脸喜悦地谢恩。

苏月锦点头,缓缓起身,扔下一句“我饿了,不留你们吃饭”便径直走了。

沈衡看着那道背影陷入了深思,难怪她从未想过昨夜的人会是端王,因为他从头至尾都自称“我”而并非“本王”。

清风下的竹林依旧有些燥热,她站在其中看着那一片竹海绿荫,极其郑重地对沈括说:“爹,把上次租棺材的银子还给我。”

没见过卖闺女卖得这么痛快的。

禹城戒严了,皇家御林军封锁了整座城池,不甚繁荣的偏僻小镇一时之间变得人人自危。

县令张青贤吓得朝服都来不及穿,四处托人询问出了什么大事。行宫之中却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只说千岁下了口令,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外出。

然而整整三天,街道上也不曾见到官兵抓人,张榜贴告,气氛紧张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括坐在屋中,也有点躁动不安。他一直都以为祭山石是在驿馆丢失的,上次在竹林也详细地描述了丢失的过程,就算要查,也该是从驿馆内部入手,实在想不通端王何以这般大张旗鼓,惊动全城。

坐在另一间屋子的沈衡也没闲着,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磨着刀。

三天了,她连行宫外围的半块砖头都没摸着一块。凌坤殿好像一夜之间撑起了整片围墙,想要进去异常困难。

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aWaH++MvtArWbbpex0nbcuioJcI0UsTH6jCw80zAVLo+fWWWaLMA87YX/cEl3o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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