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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意难平

“我爱莲花之高洁,又贪肉糜之味厚,我羡净土之极乐,又俱修行之清苦,我不舍世间浮华,又谈什么普渡众生。”——《山海宴》

嫁给乔家罗后,空姐许星阁就消失在社交软件里。本就不太多的社交好友中就剩下一个小叮当还偶有联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发达的社交软件带来的好处,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空姐许星阁是从什么时候在网络里消失的。各类社交软件中有太多太多冲热搜,刷流量,夺关注的网红在分割着本就所剩无几的关注度,一个默默无闻的空姐,消失也就消失了,就算突然有人想起自己的关注好友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也没有功夫往深里想这个人为什么会消失了?现在在干什么呢?成年人的世界总是会渐行渐远,聚散皆是缘分,不强求,不挽留,来去自由。

其实,在中国大家关注度较高的王室是英国、西班牙这类的明星王室,最近比较热的也就是邻国泰王室的后妃狗血剧。大部分人都是在乔家罗的求婚头版新闻时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君主制国家叫做塞坦伐尼拉。这小小的涟漪很快被波诡云谲的各种国际争端盖了过去。如今,谁还记得曾有一个叫许星阁的姑娘嫁给了不起眼的小国王子呢?

许星阁翻看着小叮当的朋友圈和微博。小叮当依旧过得肆意潇洒,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时不时吐槽一下自己的不顺意,再暗戳戳的diss一下自己的黑心老板。这样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曾经是家务贤妻许星阁所羡慕的。时过境迁,身为高贵的王妃,不再为家务琐事所纠缠,可她依然没有实现这样的自由,依然羡慕着小叮当的快乐。事实上,更让她意难平的是嫁给乔家罗意味着彻底告别了这些人间烟火,她再也不可能逛街扫货唱K到天明,再也触不到人潮汹涌中的平凡快乐。王妃许星阁似乎是拥有了普通人梦想的一切,可又彻底失去了许星阁曾拥有的一切和曾羡慕过的一切。

腹中的胎儿激烈的运动起来,许星阁隔着肚皮轻轻安抚着不安分的小手小脚。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永远不要回头看,那样会锁死未来的幸福。

许星阁慢慢悠悠的在花园里散步,蒂蒂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自从上次和娑娜娃打了一架后,花园就被分割开,各个宫室只能在有限的范围活动,再也不能游览全园了。隐藏在灌木丛的栅栏已不可抗拒的姿态拦住了许星阁的路。而新长出的枝叶已经适应了硬生生多出来的不速之客,自然而然的交缠共生,丝毫没有违和之感。许星阁自嘲的笑了一下,那个睿智的王太后终究是有些老糊涂了,竟然想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这个世界有什么是不变的呢?莫说是她的治国理念,就连这几百年历史的花园不也已经悄无声息的被改变了吗?而适应改变,在改变中谋出路才是真正的强者。

小叮当一迈入坎宫就甩开了优雅的伪装。上窜下跳的打量着精致奢华的宫室,一边看一边赞道:“小阁阁啊!还算你有良心,总算想起来接我来王室转一转。不枉我替你隐藏了你的王妃身份。”

许星阁端坐在茶台前,用心泡着茶,闻言笑着说:“那我真要好好谢谢你了!不过隐瞒这件事应该没有太多的工作量吧!”

小叮当仰头看着冰岛的极光图片,嘟囔道:“那倒是真的,倒不是乔家罗的公关工作做得好,主要是你以前的圈子太小了,朋友也太少了。”

许星阁笑道:“朋友贵精不贵多,我有你一个知己就够了。茶好了,来试试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小叮当捧起茶盏,先是闻了一下,接着一饮而尽,感触良多的说道:“以前经常能喝到你泡的茶,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得。自从你嫁了过来,我才懂得有一种意难平叫做曾经拥有。”

许星阁笑眯眯的看着小叮当,开玩笑道:“厉害啊!转走文艺青年的范儿了!”

小叮当回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蒂蒂,问道:“王子殿下呢?”

许星阁慢慢续上茶,说道:“他突然有事情要处理,过两天才回来。怎么样?今晚要不要在这坎宫里和我秉烛夜谈?”

小叮当两眼放光,问道:“真的吗?我是真的有好多话要和你聊。不过为什么要叫坎宫这么拗口的名字啊?这么美的宫殿,起个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叫坎。和宋桐家的老二一个名字。一点也不吉利,生怕人生不坎坷似的。”

许星阁心口一动,宋桐?好遥远的名字啊,连面目都不甚清楚的身影,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勾起了故意藏起的回忆。那是连力凯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也是一个比较正派的益友。那时候,她和连力凯能磕磕绊绊的一路走了那么久,与宋桐对连力凯的规劝有很大关系。许星阁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宋桐还有联系吗?”

小叮当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宋桐,但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人,也不能不继续下去。支支吾吾的说道:“也没怎么联系,就是有一天碰巧在商场里,看到他一手抱着哭个不停的老二,一手硬拽着要跑开的老大,别提多狼狈了。我一时心软就过去帮他哄了一会儿老二,好让他安心带着老大去选玩具。”

许星阁奇怪的问道:“孩子妈妈呢?一个大男人带两个小孩子逛街,也真是够模范了。”

小叮当叹了口气,说道:“宋桐真挺不容易的,他夫人生老二时,羊水栓塞,抢救了三天,人还是没挺过来,留下俩孩子走了。”

许星阁手中的茶壶忘记了放下,茶水源源不断的流到茶船里,激起了层层浪花。宋桐的夫人李月并不算个美人,但却是宋桐心里唯一的谪仙女神。他们是真正把婚姻经营成了所有人艳羡的模样,如今竟然是这般生死两茫茫的结局,怎能不让人唏嘘不已,叹一声天若有情天亦老?

蒂蒂上前接过许星阁手中早已空了的茶壶,恭敬的说道:“王妃,殿下交代过,您晚上饮茶不易过多。”

许星阁挥了挥手,让蒂蒂把茶具全都撤走。太多情绪翻滚在眼底,话到嘴边却是淡淡的语气:“坎在八卦里意味着水,用在住所上多为北方,以中男居住为宜。乔家罗上有兄,下有弟,他住坎宫是再合适不过了。宋桐的夫人单名为月,《礼·祭义》中写过祭月于坎,我想这是他家二宝名为坎的意思。宋桐,当真是个深情的好男人啊!”

小叮当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说道:“金庸先生那句情深不寿,说得就是宋桐夫妻这样的吧!”

屋子里相见欢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不堪,许星阁拉着小叮当的手站起来,向花园走去,说道:“好不容易才见面,不说这些了。聊聊你吧!你不知道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你的朋友圈。你真是把日子过成了梦幻模式。”

小叮当斜瞥着许星阁,说道:“王室生活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仰望的梦幻模式吧!”

说完,看了看默默跟在身后的蒂蒂,轻声问道:“你,不开心吗?”

许星阁沉默了一瞬,轻声答道:“怎么会呢?他对我很好,万事都依着我。遇见他后,我一直过着梦寐以求的那种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甜美生活。尤其是之前在非洲做项目时,我们两个人就像一对携手打怪升级过关的侠侣,特别的忙碌,特别的充实,特别的痛快,也特别的有成就感,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就是彼此的soulmate!根本无需多言,一个眼神我就能明白他的心意。再困难再委屈,我们也有信心一起面对一起克服。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可只要回到思狄园,这种感觉就变了,也不是说我和他有了隔阂,只是有太多摆脱不了的人和事搅拌在一起,根本不允许我们回到非洲时的那种亲密无间。叮当,以前总觉得宫斗剧夸张,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懂那种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

小叮当静静的聆听着许星阁的憋屈和郁闷,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如果换上一个人肯定觉得许星阁在矫情,在变相凡尔赛。但是小叮当不会,多年的倾心相交,她明白许星阁是真的不痛快。

等许星阁说完,小叮当语重心长的劝道:“星阁,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不只是从你嫁到王室做了王妃开始,而是从认识之初,我就在羡慕你。你在父母独一无二的宠爱中长大,后来遇见了连力凯,一心扑在他身上,世间万物对你来说都不重要。爱情就是你的全世界。那份空姐的工作不过是你用来打发时间,找个事情干的。所以你的心思从来不在职场上,也没有想过去奋斗,去争夺,去PK掉谁,星阁,你有着一颗没有被现实摧残过的童心。”

许星阁停住脚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如此深刻的评价。小叮当接着说道:“我这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是你真的很单纯,简直是老阿姨的壳子里供着一颗少女心。你对一切事情都过于理想化,自信到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但是,阁阁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就有勾心斗角的争夺。你过去生活的简单干净只是因为你志不在此,你只想要手心里的爱情。一旦你抬起头来,不再执着于爱情,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友好,从前那些被你忽视的阴险,自私,狡诈,丑恶……一直就在身边。小阁阁,永远不要低估人性之恶,你看或不看,它始终存在。我只能说,连力凯让你用公主心过着保姆的生活,而乔家罗却用公主的生活让你看清了现实。”

许星阁细细品味着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小叮当说得不无道理,过去她一心扑在家庭上,公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争也不抢。每逢晋级评优,她因为咸鱼一样的表现通通都是靠边站的。同事的红白家事,她向来都是礼到人不到。那些纷争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始终和她无关而已。不知不觉间,她把自己排除在人际关系网之外,既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真是有意思,她曾怜悯乔家罗孤独,现在想想,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三十多岁了,可以掏心掏肺的朋友就只有小叮当一个。如此一想,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矫情了,当初正是因为厌倦了无欲则刚的平淡,才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高处不胜寒。自己选的路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阳光越明媚,阴影越深邃。嫁入王室之前就知道自己面对的不只是婚姻,而是一场永无休止的争权夺利,那么,除了一战到底还有其他退路吗?

许星阁释怀的笑了笑,说道:“叮当啊!真是难为你了,有我这样一个性子拧巴的朋友。感谢上天赐给我一个你这样的好姐妹,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把日子作成什么样子。”

小叮当大大咧咧的搂着许星阁的肩膀说道:“你天生丽质难自弃,自有作的本钱。而且,什么叫物以类聚?我要不是比你拧巴,比你作,我早就嫁出去了。”

许星阁捂着嘴笑了起来:“你这是拐弯夸自己倾国倾城,更有作得本钱呗!”

小叮当满眼艳羡的看着许星阁的肚子,说道:“走了这么久,你累不累。瞧瞧你这大肚皮,保养的真好,细胳膊细腿儿,薄皮大馅儿。是不是有宫廷秘方啊?”

许星阁瞥了一眼花园围栏那边影影绰绰的身影,转身往回走,声音低了几分,说道:“倒是真有一份营养餐单,等你有需要了,我让营养师照着你的体质制定一份。你这是有目标了吗?都开始操心孕期保养得事情了?”

小叮当也注意到了有一簇充满恶意得目光在追着她们的背影。宫斗虽然没参加过,但是宫斗剧可没少看。小叮当不觉间挺直了脊背,侧身挡住许星阁,边闲聊着,边迈大步子往回走去。 Zz2jZeUL3g/nQnaCQV06Wb/ufGvssFyB+NEKN/uSGFA3wg1xLLynn0RbGg3wQ6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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