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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明媚的阳光，造就了我们地上的阴影，不是月黑风高，也不是大雪连天。
这些，你都看不到啊……读二年级的时候，我开始不喜欢自己的自作聪明，这，总是让我不假思索地说出让人难堪的话来。
幸好郭柏川从来都是把我当个孩子，我当了班长之后也是这样。
可是，这些，我都经历过啊，我能感觉到！郭柏川咳嗽了几声，说，班长，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笑了，我明白了他不光是在安慰我不要担心他的病，他是在告诉我更多他对于生命的体验。我隐约能感觉到，却无法说得清楚，那关乎生命的幽暗和光亮，关乎人生的痛苦和欢乐……
就在我又一次以自己的聪明和悟性，试图去表述我领悟到的东西时，郭柏川咳嗽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笑着说，为我唱首歌吧。
瞎子的笑容真难看。
自从上学之后，我就学会了唱各种歌，有些是学校老师教的，有的是跟同学们学的，南腔北调的，有时候唱着唱着就跑了调，忘了词，但是郭柏川却很喜欢听。
家里人渐渐地知道了我和街上卖酒曲、老鼠药的瞎子成了朋友，他们起初不相信，后来，见我总是带回家一些特别好的酒曲之后，也默许了我和他的交往。有时候奶奶还会问，好久没有听你说瞎子的消息了，他还好吗？
我就会一阵愧疚，赶忙选一个休息日，兜里揣几颗奶奶塞给我的鸡蛋，去找他玩。
二年级下学期，我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攒钱，其中最好使的方法就是把奶奶塞到我衣兜里、带给郭柏川的鸡蛋拿到集市上卖了换钱。
两年前我就想给他买一副墨镜的，电影里的瞎子都戴墨镜。
只是，我的意志力太薄弱，往往卖了鸡蛋之后，就顺手拿钱买了麻花，钱总是攒不起来。好几次，原本是要去看郭柏川的，结果吃了麻花之后，抹着满嘴的油，我就犹豫了起来。
直到这次，隔壁的姑姑无意中提到了那个卖酒曲、老鼠药的瞎子病得不轻——她因为打农药后轻微中毒去医院的时候刚好碰到了。
“怕是不行了……”
姑姑的这句话说得我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直到看见他还活着，我心里才稍微好受点。
从最初以为他死了，到我悲伤地跟他问询，到他揶揄地叫我“班长”，我的心情才一点一点快活了起来，于是，我就想唱一首更快活的歌曲。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糟糟糟，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弦，我就跑，‘轰隆’一声学校不见了……”
我还没有唱完，就笑得弯下了腰，用拳头捶着膝盖。
郭柏川也皱着眉头笑得咳嗽了起来。
我想，郭柏川的那个小毡房这么多年来，肯定是第一次装了这么快活的笑声，我感觉油毡屋顶和门框都抖擞起来，也跟着我们笑了，笑得都有些歪歪倒倒的了。
直到我看见郭柏川因为咳嗽和笑容而扭曲着的脸庞上，滑下了两道泪水，才愣住了，止住了笑。
泪水就是从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睛里流出来的，那两只眼睛肯定装下了全宇宙的黑暗。
我的心沉了下去，不再笑了。
“我感觉好多了。”郭柏川笑着坐了起来，他说，“你净唱不正经的歌曲，现在，我给你唱个正经点的歌曲。”
他竟然像他歪歪倒倒的小屋子一样抖擞起了精神，下了床。趁他摸索着寻出两根漆黑油亮的简板时，我把兜里的鸡蛋放在了他的餐桌上。他仿佛全看在了眼里，什么也没有说，拖了把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曲子还没有唱完，他就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笑着摆手，说：“哎呀，我不该唱这首曲子的，坏了气氛……”
我从他的手里接过那两根细长光润的简板，不敢说话，因为他唱的这个歌曲让我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