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转过两条巷子再回头望的时候,她还不远不近地跟在我后面,那时,我确信,我被跟踪了。
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时候,是我从月台上下来,回头望父亲的时候,看到了她。当我出了火车站,目光从刚修好的“汉口站”三个大字,还有那个大钟上滑落下来的时候,又看见了她。当她发现我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慌乱地背过身子从牛仔短裤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烟盒,然后弹出一支来,假装镇定地抽烟。她抽烟的姿势还不太熟练,我笑了笑,在心里判断她是一个不良少女。对付这样的不良少女我很有经验,我们班上的向妮不是也打耳洞也抽烟吗?见了我还不是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拐过第一条巷子的时候,我回过头来,她竟然还跟在身后,她发现我看她后,扭过头去理了理额角上的头发,仰起头来看建筑工地上那个高高扬起的大吊车。
拐过第二条巷子的时候,我决定,不走了,再走就回家了,这片儿我太熟了,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衔在嘴边上,也不点燃,侧了身,等着她摊牌。我有些好奇,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也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走近了我。
“我能请你共进下午茶吗?”
“就这?”
“行吗?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我还以为……不过,我马上警觉起来,想起最近的报纸上报道有不少美女在网上交网友,然后约网友到某酒吧喝酒什么的,那些赴约的网友往往都得花费三五千,她们被叫作“酒托”。
果然,我听见她说:“我听说武汉有个酒吧很出名,叫‘红色恋人’,在湖边,你带我去好吗?”
没想到还真遇见酒托了,我在内心里轻蔑地一笑,说:“你不是说喝茶吗?那里可没有茶。再说了,‘红色恋人’晚上热闹,白天……”
“好了,”没等我说完,那女孩儿嘟囔了起来,“跟我妈一样啰唆,不去就不去了!”
“嘿,有没有搞错啊,是你找的我,你要有情绪我走了,等会儿还要接孩子呢……”女儿可妮在学轮滑,得两个多小时呢,说实话,要不是没有什么事情,要不是心里有那么大的好奇,我才懒得和这个不良少女纠缠呢。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做了十几年的老师,对于那些特别点儿的孩子,我都很喜欢。我不喜欢在目前的教育体制下所有的孩子都被教育成差不多的样子,只会学习考试,仿佛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我喜欢和这些特别点儿的孩子斗智斗勇,越是调皮捣蛋的孩子,我越是希望看见他们在我面前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骄傲的头。是不是老师做久了,内心也会有了一些不可告人的阴暗?我不知道,也不想来解剖自己,也许,这也是我对现行教育体制的另外一种抗争。
果然,那个女孩儿就要拂袖而去了,不过,她马上背对着我深呼吸,这样呼了两口气之后,妥协了,说:“好吧,随便什么地方——你不会把我卖了吧?”这小姑娘忽然眼珠子瞪得很圆,逼视着我问道。
“你一看就是不良少女,卖给谁都是麻烦,谁要啊?——读初几啊?”
没想到,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扑哧一声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读初中?”
“这都看不出来,我不白教了十几年的书?”
“啊?你是老师?我还以为从此再也不会和老师打交道了,没想到,跑了几百里,又遇见了一位老师——老师好!”那女孩儿厌恶地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说,“但愿这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