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定不是蜜蜂蝴蝶对他撒了谎,而是我的朋友,他等不及了。虽然没有闻见红蓼花香,但是,他闻见了红蓼的气息,暖暖的,正在阳光下酝酿着开花。
他是好几天后被下泥鳅黄鳝篓子的老李发现的。老李我是认识的,干瘦,一张脸像松树皮一样漆黑,总是被日光灼伤的脸皮像松树皮一样翻卷着。他在逢五的集市上卖从秋水河捕得的泥鳅黄鳝。
当时郭柏川身子扑地,脸面侧歪,微仰,墨镜的一只腿被压断了,浅水一直淹没到他的鼻尖。
在他的身旁,几支红蓼花刚刚盛开,蜜蜂和蝴蝶蹬踩着红蓼细长紫红的穗子,微微摇晃,一大片红蜻蜓在夕阳下飞过来,飞过去。
我知道这些细节是在郭柏川下葬一个月之后,这期间有好几次我想去看望他,但都被奶奶以各种理由阻拦了,后来回想,奶奶该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死讯。
有一天,我随父亲赶集,刚拐进他住的那条背街,准备去寻他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些人在拆他住的那个油毡窝棚。
我攥紧了拳头,愤怒地奔了过去,才知道,我的朋友早没有了。
我还能闻见他的气息……
我知道,再不离开那个窝棚,我一定会哭的。于是,我就跑回了熙熙攘攘的集市,就像身后有一群马蜂在追我一样。
我接连冲撞了好几个人,才成功地淹没在人群中。我长高了,可以看见一些妇人面无表情的面庞了。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耳畔回响着他的叫卖调,除了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一切都和多年前的情形一样,仿佛我正穿梭在另外一个时空。我想起了他说的话:“我真该一直唱的!唱曲儿多好啊,风把它吹走了,可是,耳朵把它捡起来了,收在心里。”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叫卖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了。我仰着脖子,耳朵捡起来、被收在心里的卖唱调,和眼泪一起,奔涌而出:
“酒曲儿——老鼠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