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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真该一直唱的!唱曲儿多好啊,风把它吹走了,可是,耳朵把它捡起来了,收在心里。”

我望着我的朋友,他熬过了冬天,但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这从他蜡黄的脸庞就能看得出——一个骷髅的形状,比学校实验室的头颅骨骼只多了一张沧桑的脸,一蓬灰白的发,一把凌乱的须。

我有多感激红蓼啊,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红蓼,它每年都会开一次花。一定是因为红蓼还要开花,才让我的朋友熬过了比黑暗更加漫长的病痛。

我已经学会了用他酿的米酒,为他做加了鸡蛋的酒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走过去,把怀里那副带着我体温的墨镜戴在了他瘦骨嶙峋的脸颊上,刚刚好。

就在我起身准备洗刷他用过的碗筷时,他从被子下面伸出来的手,握住了我,他的手凉凉的。他用另一只手,推了推脸颊上的墨镜说:“你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吗,我的朋友?幸好遇见你,我又开始唱了……”

“不啊,”我有点不习惯这样面对面地说出心里的情感,于是,抽掉我的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一直都在唱啊!”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酒曲儿——老鼠药——哦……”我仰着脖子,努力地把他的卖唱调模仿到最像。

我喊完了,小毡房里有片刻的安静,是那种全世界都消失了一分钟那样的安静,这一分钟过了,全世界才一起回过神来。我们一起笑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笑着,然后摘下墨镜抹了把眼睛——其实毫无必要——然后戴上眼镜,叹息一声说:“是啊!真是奇妙,一句话就唱完了我全部的人生……”

他那样讲的时候,仿佛墨镜后面有一双看透命运的眼睛,不是自怨自怜,而是包容一切,甚至充满感激。

我们的人生都是美酒和毒药相伴的歌谣吗?即便是作为三年级的班长,我仍然觉得那是多么神秘而又深刻的表达……

就在我一边洗碗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摸索着慢慢地起了床。我放下洁净的碗筷准备过去扶他的时候,他已经飘飘摇摇地下床了。

真好,他果然好了。

他打开了床头一个四角包铜的小箱子,取出了五本厚厚的本子,递给我说:“这是我最珍贵的家当了——在别人眼里也就是破烂,我却当命一般……”

我借着窗口射进来的四月里的阳光,翻看着。有毛笔写的小楷,也有钢笔写的简谱。我大概明白了,那全是他收集整理的一些曲牌和诗词。

“四乙四、五六工尺、六乙、乙尺乙四……”我翻到的一页上全是繁体字,不认识,但是旁边许多斜着写的标注我认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是‘工尺谱’。”郭柏川坐在我的近旁,安静地解释道,“‘工尺谱’是我们自己的记谱法……”

我觉得没意思,但又不好表露。

他的宝贝,我看不懂,他看不见。

“忘了吧,我的朋友,都是空……”他不再解释“工尺谱”,忽然这么说到,让我莫名其妙。他接着认真而严肃地说道:“忘了我上次给你讲的故事。”

“什么故事?”

“那个叫红蓼的姑娘和那个卖唱先生的故事,是我编的。”他叹息一声说,“眼睛瞎了之后,就编出了好多故事,到后来,我自己都信了……”

“好。”我眼睛里有了泪水,说,“我忘。”

“这就好,”他搓着手,说,“一切都是空——就像鸟儿消失在空中,就像人隐没在暗夜……”

“你再上街卖酒曲、老鼠药的时候,记得戴我送的墨镜。”我觉得他活过来了,又可以穿长衫上街叫卖了。

“一定!一定!”我要出门的时候,他喊住我,问道,“红蓼花开了吧?” 3YtXhhYm3ZYIAzmrtCR0c8RQsK10ezo1xQJBncfG06FKwY/8Tkh5CviNiAR9G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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